梁玉
“呼——”我趴在床下輕吹一口氣,塵土飛揚,眼鏡上也被覆了一層薄薄的“灰霧”。我摘下眼鏡,用衣角輕輕擦拭著鏡片。視線模糊,床下放著的仿佛是一個綠色半透明蓋子的盒子,里面透出花花綠綠的顏色,有些眼熟。我使勁瞇起眼睛,以我六百多度的近視只能模模糊糊看見蓋子上好像有一行字……我迅速將兩塊厚重的鏡片擦好架在了鼻梁上,定睛一看,只見盒上寫的是——“龍牡壯骨沖劑”。
打開一看,盒里都是些精致的布頭,有美麗多姿的花兒圖案、素凈淡雅的純色和大氣低調(diào)的格紋樣式……布頭下面蓋著的是各色的捆線,粉的、綠的、藍的、黑的……捆線的右側是一個用紫色花布縫的像小枕頭的物件,上面插著長的、短的、粗的、細的各種針。最下層的一塊布里包著各式各樣的扣子,可能我小時候的備用扣都在這兒了吧。這些物件喚醒了我塵封已久的記憶——這是姥姥常用的針線盒啊,難怪這么眼熟。
一、花布頭
“編、編、編花籃……”小朋友們腿搭腿、手拍手唱著歌謠,一步一步跳著,那一張張灑滿夕陽的漂亮臉頰上,洋溢著純真與快樂。那時的我應該也是如此?!拔矣惺澜缟献詈每吹男∩嘲 蔽因湴恋嘏e起手中粉色的沙包,大聲地說,“別編花籃啦,咱們打沙包去吧!”
打沙包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個游戲,因為我的沙包獨一無二,小朋友們都很羨慕。姥姥說:“外面買的沙包不好,把娃打壞了咋辦?”她讓我拿出她的針線盒,在盒子里翻了許久,從最底下抽出一塊粉底的小花布。一塊、兩塊、三塊……好像少一塊同樣花色的布頭。姥姥從枕邊的眼鏡盒里抽出老花鏡戴上,又仔細翻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一塊同款的布頭。姥姥想了想,讓我去她的棕櫚箱子里找一條紅色的褲子。黑暗中看不真切,我憑著感覺拿了一條紅色的褲子出來:“是不是這條?”“嗯……這條……也行!”姥姥接過褲子道。我搬了個木頭小椅子坐在床邊,看著這個小沙包如何初具雛形。姥姥的針腳很細膩,密集但不凌亂。轉眼間只剩最后一面沒有縫了,姥姥讓我去廚房取些小米來。金黃色的小米倒進了粉色小沙包里,姥姥仔細抖了抖,確認沒有石頭和較大顆粒混入,才蓋上了最后一塊小紅布,將它們一針一針縫了起來。
小沙包很軟,扔到身上一點也不痛,捏上去更像是一個小抱枕,還會散發(fā)出淡淡的小米香。姥姥的針腳細膩到不會有任何一粒小米從縫中溜走。沙包的四周都是粉色,只有最頂上的一片是暗紅色。雖然顏色略遜于周圍的粉底花布,但它的質(zhì)地卻出奇地柔軟,摸起來舒服極了?,F(xiàn)在,粉底上的花兒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那塊紅色的布依然鮮艷如初。
二、捆線
“讓我聞聞你的香包香不香?!倍宋缫搅耍瑢W們的書包上都掛起了小香包,各式各樣的,教室里也充滿了各種香料的味道。我的書包背帶上綁的是一個紫色綢底的香包,上面用白線與粉線交織繡成荷花紋樣,特別好看。放學回家,我看見姥姥盤腿坐在床上,桌上放著兩只香包,身邊放著綠色針線盒,盒子里堆滿了彩線。看我回來了,姥姥忙招手讓我過去,輕輕給我系上了一條五彩繩。我抬起右手,看了看,一共五根顏色不同的線,緊密地編在一起。姥姥說這叫“長命縷”。
第二天,我驕傲地在班級里炫耀:“我可不止有香包,還有一條手鏈呢!我姥姥說,這是長命縷,用來祝福我健康平安地長大。”那天放學恰好路過一個賣香包的攤位,售賣的長命縷好像跟我手上戴的一模一樣,我忍不住湊上前翻看。乍一看似乎差不多,但仔細瞧瞧,就會發(fā)現(xiàn)天壤之別。往后每年的端午,我都會系上新的長命縷。當然,都是姥姥親手編的。
三、扣子
那年夏天天氣格外炎熱,也沒有空調(diào)。我穿著背心,扇著竹扇,面壁而坐,背誦枯燥的乘法口訣表。天氣悶熱,汗水順著額頭緩緩流下,后背透濕,帶著黏膩,感覺呼吸都是燃燒的熱度。書根本看不進去,于是我拿書擋著臉,稍微扭頭,用余光掃向電視機那邊。電視機里播放的是我最喜歡看的《西游記》,但是沒有聲音。我看得正在興頭上,“啪嗒”一聲,書掉了下來。都怪我看電視太入迷,忘了手里還拿著本書。姥姥問我怎么了,我含糊答道:“書……書掉了,不知道看的是第幾頁了?!蔽蚁胫@下免不了受懲罰了,不好好背書就算了,還不承認自己開小差,罪加一等。但姥姥并沒有疾言厲色地批評我,她從針線盒里拿出一包紐扣,挑了兩個長得差不多的,從扣眼穿入兩根鮮艷的毛線,線頭處系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姥姥說:“看書的時候,把這個夾在書里,就不會忘記看到第幾頁了?!蔽夷舆^紐扣書簽,心中滿是懊惱。姥姥關掉了電視,扇著扇子和我一起背起了乘法口訣表……
這個綠色針線盒伴隨了我的整個童年,承載了滿滿的心意,也默默盛裝了一些故事,它歷經(jīng)時間的打磨,變成最美的回憶,嵌在逝去的時光中。
其實縫沙包那次,我拽出的紅褲子恰好是姥姥最珍視的一條,那是她親手給剛出生的我縫的連腳褲。因為是要穿在我身上的,所以布料才會那般綿軟。那天她仔仔細細將褲子的一個“小腳”剪下,裁成了一個方形的小布頭連綴在小沙包上。殘破的褲子姥姥沒舍得扔,又戴起眼鏡,一針一針收好邊,輕輕疊好,放回了她的棕櫚箱里。至于長命縷,是每年端午前姥爺專門去買的彩線,姥姥挑里面最綿軟最好看的五根精心編成的。關于書簽,姥姥肯定發(fā)現(xiàn)了我開小差,但她并沒有說破。書簽飽含了她對我殷切的期望和默默的鼓勵。那天背的乘法口訣表像刻在了我的腦子里,第二天老師檢查背誦時,我簡直倒背如流。唯一令我困擾的是——我背的是方言版的口訣表,拿普通話就背不出來了。
我起身走近水池,拿起一塊小抹布,輕輕擦去盒子上殘留的灰塵。我想,我會繼續(xù)用這個盛滿愛意的針線盒,去縫補未來的
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