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四百年前的歐洲觀眾
和我們?nèi)绱私咏?/p>
一個老同事朝我走來
歌劇院兩排紅樓之間的梧桐樹毛絮飛舞
我們打招呼的方式很奇特
我說,哈姆雷特
你已經(jīng)大大得罪了你的父親
不,母親,你已經(jīng)——
結(jié)果沒忍住,我看著他
突然緊張地抖動鼻翼
仰天打了個噴嚏。
他是劇組勤雜工
搬箱子,拉景片,打追光
喜歡在不同角色之間,在別人的臺詞中
調(diào)動情緒,自由發(fā)揮
一次他從幕間天橋上摔下來
摔在舞臺中央
奄奄一息的表情
在每一個人臉上辨認
切換臺詞
我瞬間被感動
這次他把自己想象成雷歐提斯
叫我奧菲利婭——
妹妹,在好風(fēng)給人方便
船只來往無阻的時候,不要貪睡
讓我知道你的消息。
驚 蟄
我能看見的春天
戴著面罩,像一匹馬
埋在春風(fēng)里,我說的是下馬坊
古人下馬的地方
下午的陽光和水聲
出現(xiàn)在郊外,仿佛不是我
是另一個被遺棄的人
那里的花開好了
那里的草很深
灌木叢中的斷頭路
其實沒有路
山澗清澈的小溪流過
幽閉的藍色帳篷
兩雙跑鞋的潛伏期
看不見你,也看不見中間宿主
我在對岸的水邊站了一會
然后離開,無法深知
朝我飛來的一只鳥
是否攜帶著谷物
詩歌和病毒
而將它們的秘密花園
留在草木深處
我無法深知
我和春天
在一首詩的詞語中
會如何滲透
帳篷里有什么
今天驚蟄。
臘 月
北方城市的冬天
冒著白煙。舊式蒸汽鍋爐
空調(diào)機外掛的聲音。呼哧呼哧的喉嚨里
一棵老樹的咳嗽
意味著什么。陽臺上的年貨
香腸,咸魚和臘肉
生命中居家養(yǎng)老的部分
深埋在臃腫的棉衣里
眼鏡戴在腦門上
像她們一樣。口罩戴在下巴上
朝他走來。被陰霾籠罩的屋頂和天空
樹杈間灰色的矮樓
一條幽深的巷子
提著燈籠。如同故人
臘梅開始微醺。又是小年夜
要不要寫一副春聯(lián)
要不要去看看
紅鼻子的李大爹
“高堂結(jié)彩,華宅生輝”
抑或 “墻蔭高曠,山影清幽”
腦袋從窗口伸出來
冒著白煙
要不要回老家過年。
長江大橋
50歲的長江大橋重裝通車
正在練習(xí)跨年。半個世紀循環(huán)往復(fù)的故事
一步跨進我正在重讀的
約翰·克利斯朵夫
千禧年也來跨過
從1999跨向2000年
意義非凡的一次跨年
人們徹夜難眠
一些人羽絨服里裹著面包和水
我挎包里揣著一塊磚頭
我們在大橋上守望
“江聲浩蕩,自屋后上升。”
驀然回首
那么多人在大橋上跳廣場舞
那么多人像樹葉
在凜冬的寒風(fēng)中旋轉(zhuǎn)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這場雪
我聽到飛機的聲音
只有通過街燈才能看見的大海
聽到更多的消息
但現(xiàn)在是深夜
離白天還有幾個小時
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這場雪
不是每個人
都能熬過這個冬天
或者你在南京
看到的是雪
在德黑蘭看到的
是雪片般
墜落的
飛機的碎片
記 憶
很多時候我們在外面轉(zhuǎn)悠
把鼻子和臉送上去
送到半人高
也許是更高處
交叉小徑的花園
里面什么味道也聞不到
但是當(dāng)你離開
消失在街角
一棵矮樹的記憶中
揮之不去的
正是桂花的香味
東方飯店
內(nèi)蒙古大雪。北京零下十度
但沒下雪。一匹灰色的老馬正從燕山趕來
我見到了魯迅,頭上頂著大雪
民國十五年晚些時候
直系吳佩孚
和奉系張作霖連手
進攻駐守北京的馮玉祥
魯迅把自己的母親
原配夫人朱安、學(xué)生許廣平
以及借住他家的幾個朋友
一同接到東方飯店
一塊冰冷的銅牌
帶我到一九二六年
躲避兵燹。災(zāi)難過去了嗎
過兩天看看
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老母親等人先回家了
魯迅仍在東方飯店
專心寫作
紀念劉和珍君
櫻 花
關(guān)于櫻花我說過
姑娘們都去雞鳴寺了
我就不去了,我在自家陽臺上也能領(lǐng)略
窗外的飛花
太多的花瓣落下
讓人羞愧的
一棵樹的心情多么凌亂
詞語中的小短裙,潔白、輕盈
也代替不了
久遠年代的一場雪
填滿記憶
櫻花櫻花。離我最近的春天也最遠
她們背光的一面
是有記憶的
剛剛又有兩個講述者
離開了櫻花大道
那些花粉
比花瓣更蒼白的哀傷
稍縱即逝,打開了一座城市
或兩座城市的飄窗
南京
也許是東京
詩人簡介:格風(fēng),本名杜遜貴,在《人民文學(xué)》《鐘山》《花城》《作家》《詩刊》等刊物發(fā)表作品,入選多種詩歌選本,有部分詩作譯往海外?,F(xiàn)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