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驢
陳黎是一個“北漂”的美妝博主,生活節(jié)奏飛快,而且不無浮華。她遇到了也是“北漂”的順豐快遞小哥苗宸。苗宸比她更快,每天飛奔在路上!
這樣兩個在浮華快節(jié)奏中奮斗的年輕人,卻用時間熬煮著火候,煨出了一份慢愛情……
2018年5月,陳黎在苗宸這里一共收了45個快遞,發(fā)走20個。苗宸看著她在快遞單上快速簽收,笑著說了句:“你這一天,可真能買啊?!?/p>
陳黎笑笑:“你不知道這些品牌商為了賺錢有多過分,我一個月光買新品就得好幾千。”
苗宸說:“賺得也多吧?”“還行吧,幾萬塊錢?!标惱柰送菑堄⒖〉哪??!熬湍氵@張臉,稍微拾掇拾掇,做博主肯定能火。”苗宸羞澀地搖頭:“我只能做個快遞員?!?/p>
2017年7月,陳黎從北京語言大學新聞專業(yè)畢業(yè)。她老家在安徽,父母都勸她回家發(fā)展,她沒同意。她來北京四年了,對這座城市有了根深蒂固的感情。畢業(yè)后,她在一家私企找了份文員的工作,朝九晚六,賺的錢僅夠房租和生活費,沒啥結余。
2018年初,短視頻風行,陳黎辭去工作,在網(wǎng)紅聚集的百子灣地區(qū)租了個小公寓,在一個短視頻平臺上注冊了ID“你的老陳”,開啟博主之路。
陳黎選擇了美妝。因常收發(fā)快遞,她和順豐的快遞小哥苗宸混熟了。苗宸五官算不上精致,但很順眼,屬耐看型。他的身體有一個缺陷,右手小拇指斷了一節(jié)。陳黎問他,他說是打工時不小心被砸斷的。
苗宸是山西人,比陳黎大兩歲。他本來考上一所三本院校,因父親身體不好,他放棄上大學的機會,外出打工。一次在工地上,他被工友的錘子砸到右手,小拇指沒保住,截掉了一節(jié)。那之后他離開工地,到北京送起了快遞,月入穩(wěn)穩(wěn)過萬。
不久,陳黎接到做博主后的第一個合作電話。對方是一個國貨彩妝品牌,剛剛做起來,想在她的視頻里植入廣告。這單廣告,陳黎拿到5000元。
6月,陳黎參加一個網(wǎng)紅云集的活動,現(xiàn)場會來很多品牌方,還有一些短視頻平臺的工作人員。當晚,陳黎化了個濃妝,背上自己買的二手LV包,踩著10厘米的高跟鞋去赴宴。網(wǎng)紅圈浮華,陳黎知道如果自己不“用力過猛”,很難被人關注到。
活動現(xiàn)場燈光很炫,博主們聚在一起拍照發(fā)朋友圈。陳黎卻沒什么興趣,她粉絲少,和她搭訕的人根本沒幾個。她厚著臉皮跟幾個品牌方交換了微信,回到自己車里,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父母已經(jīng)要睡覺了?!坝龅绞裁词铝藛幔俊蹦赣H問她。“沒事?!标惱璨桓以V說委屈:“我就是想家了?!薄霸缇妥屇慊貋?,你不聽?!蹦赣H語氣里透著心疼。陳黎敷衍幾句便掛斷電話。
陳黎剛把車開到小區(qū)停穩(wěn),就看到自己住的單元門門口坐著一個男人,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苗宸,一個漢堡啃了一半?!澳愀蓡嶙谶@兒?”陳黎問。
苗宸朝她笑了笑。“你有個高保價快遞,要本人驗貨簽收,我怕你明天著急用,就想著等等你。”
“這都快11點了!”陳黎有幾分感動:“你怎么現(xiàn)在才吃飯啊?!贝蟀胍沟?,陳黎不方便請他進去,晚上出席活動時受了冷落,這時很想找個人聊聊天,便也在單元門門口席地而坐。
“白天跟飛一樣,想著少吃一頓飯多送幾個快遞,多賺點錢,就把吃飯時間挪到晚上了。”苗宸說話的速度很快,就像他騎車在路上飛奔一樣。
陳黎簽完名,把底單和筆還給苗宸,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那節(jié)短指,苗宸的手本能地向后縮了一下。陳黎心里突然泛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酸楚。
“這是活動方送的伴手禮,送給你吧?!标惱璋讯Y盒遞給苗宸,盒子里是一些護手霜、香皂之類的小東西,價值不高,但是挺實用的。苗宸不肯收,陳黎說:“大家都是朋友,別客氣?!?/p>
苗宸這才接過來聞了聞:“好香?!标惱璺吹共缓靡馑计饋?。不過,這個晚上的委屈好像都煙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點小小的溫暖。
2018年9月,陳黎收到第一個品牌方的直播帶貨邀約。一場直播帶貨有兩萬塊錢定金,加上當晚的銷售提成,她大概能賺個三四萬塊錢。
陳黎有點感冒,嗓子不太舒服,但她還是硬著頭皮上了。她一次性試了9個口紅色號,感覺嘴都快要脫皮了。下了直播后,她嗓子都說不出話了。
第二天下午,苗宸來給陳黎送快遞,敲門沒人答應,就給她打了個電話。陳黎按掉電話,在床上強撐著給苗宸發(fā)了條信息:“我感冒了,嗓子說不出話,快遞幫我放蜂巢或菜鳥,我明天取?!?/p>
苗宸有點擔心,在門外問:“你要不要去醫(yī)院?”陳黎發(fā)信息回復他:“我沒事?!泵珏啡允欠判牟幌拢骸澳氵@情況得去醫(yī)院掛水吧?”陳黎的信息過來了:“不用,真沒事。你走吧?!?/p>
苗宸還是沒走:“你有藥沒有?沒有,我去給你買點?!标惱璞鞠朐诰W(wǎng)上買藥,但她搞不清自己是風寒還是風熱。再這么下去,他非得被鄰居投訴,于是她換衣服去開門。苗宸看到她臉色蒼白,嚇了一跳,執(zhí)意要送她去醫(yī)院。陳黎只好點頭答應。
苗宸火速給同事打電話,讓同事來替班,然后帶著陳黎打車去醫(yī)院。到了醫(yī)院,陳黎在椅子上坐著,一點力氣也沒有。苗宸幫她排隊掛號。陳黎掛水時,苗宸就在旁邊陪著,之后又打車把她送回家,還給她買了份熱粥,將她安頓好之后才離開。陳黎從陽臺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他耽誤這半天,得少賺好幾百塊錢。她在微信上給苗宸轉了500塊錢,留言:“謝謝?!泵珏窙]收,回了句:“心意領了,都是朋友,別客氣?!?/p>
這之后,苗宸再來送快遞,陳黎總會多跟他說幾句話。他若來得晚,趕上飯點,陳黎還會請他一起吃頓飯,苗宸經(jīng)常搶著買單。
吃飯的時候,可以享受快節(jié)奏生活里難得的片刻安寧。兩人說起自己老家的事情,苗宸坦言:“沒上大學,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遺憾?!?/p>
陳黎感嘆:“上過大學又怎么樣?不還是累得像條狗?爸媽總勸我回老家發(fā)展,但我能適應老家皖西古鎮(zhèn)或縣城的慢節(jié)奏嗎?要說好處倒也有,那就是像木心說的:‘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那種慢。”
苗宸靜靜地聽著。陳黎忽然問他:“苗宸,你愛過別人嗎?”苗宸紅著臉搖頭。陳黎似乎自言自語地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你聽聽,這樣的愛情有多美呀。”苗宸心里有點亂了。
2018年10月1日,陳黎回了一趟安徽老家,打算待三天,她已跟一個品牌方預定了雙十一的直播帶貨,粉絲也達到了五十萬,成長得飛快。
陳黎乘火車,幾經(jīng)輾轉回到皖西古鎮(zhèn)?;氐郊宜虐l(fā)現(xiàn),母親一直叫她回來,并不僅僅是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待在北京,而是父親的身體出了問題。父親有一次干活時突然暈倒,送到醫(yī)院查出是腦梗,幸好沒出大事。如今父親經(jīng)常頭暈目眩,要服藥、吊水。怕她擔心,父親一直不讓母親告訴她。
陳黎責怪母親為什么不跟自己說,母親直搖頭:“我是想說,你爸不讓,說怕耽誤你工作。你這工作能賺多少錢?在北京能買得起房嗎?再說你那個行業(yè)我也不看好,吃青春飯,回來發(fā)展吧。”
父親卻責備母親道:“回我們這種小地方,孩子能干什么?不是把孩子給耽誤了嗎?”父親又對女兒說:“陳黎,我沒事的,你在北京好好干。有喜歡的、合適的人,盡早找一個,他好照顧你?!?/p>
父親的話,讓陳黎心里很難過。她盡量掩飾著自己的辛苦和疲憊,說:“爸爸,媽媽,你們一定要注意身體,沒錢了就告訴我。我趁年輕,在北京先折騰一下再說?!?/p>
吃過晚飯,陳黎到鎮(zhèn)上閑逛,鎮(zhèn)上的燈光比不得北京的燈紅酒綠,但頭頂?shù)脑铝帘缺本┑膱A,也比北京的亮。她忽然想起了苗宸,他會是自己喜歡、合適的那個人嗎?她忙點開苗宸的頭像,發(fā)了條微信給他:“你忙完了嗎?”
苗宸好像在外面吃飯,用語音回的她:“還有20多個件,我吃完了飯去送,這是我今天第二頓飯??茨闩笥讶?,你回老家了,家里都挺好吧?”
陳黎也回了條語音:“我爸有腦梗,我怕哪一天……我在想要不要回老家發(fā)展?!?/p>
苗宸那邊“正在輸入”了半天,也沒發(fā)過來一條消息。陳黎有點急了,干脆撥了個語音通話過去,苗宸接起來說:“我正想著怎么安慰你呢?!?/p>
陳黎問他:“你去北京后悔嗎?”苗宸說:“不后悔,我還認識了你……”后面他突然不說了。
那一刻,陳黎似乎突然明白了,苗宸喜歡她。而她需要的不是悲春傷秋,而是怎么讓自己和他的節(jié)奏變得稍稍慢一點,享受另一種幸福的時光。
10月7日,陳黎從安徽返回北京,繼續(xù)錄視頻、剪視頻,同時買了網(wǎng)課學習社群運營技巧,想把自己的粉絲組織起來,打造一個“后援團”。
苗宸來送快遞時,發(fā)現(xiàn)陳黎瘦了一點。他問:“你想通了,還是北京?”陳黎點頭:“等我再努努力,攢夠買房錢,我就把爸媽接到北京?!?/p>
苗宸點頭,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紅了臉。
雙十一來了!陳黎按照合同約定,進了品牌方的直播間。她剛開場就特別興奮,貨也賣得不錯。
有個從她微博里追過來的粉絲,在評論區(qū)里問:“老陳,你微博里說自己想戀愛了,是怎么回事啊?”
坐在陳黎旁邊一起直播的品牌方的人也跟著起哄:“老陳,快說說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此話一出,將直播間氣氛帶入一個小高潮。陳黎一看躲不過去了,只好承認:“是有個喜歡的人啦。”
直播結束,已經(jīng)是凌晨了,陳黎坐回自己車里,馬上給苗宸發(fā)微信:“我直播結束了,你忙完了沒?”苗宸沒有回復。陳黎以為他在忙,沒當回事,就想著明天再跟他說說這件事,看他什么態(tài)度。
第二天一早,陳黎的快遞接二連三地到了,她沒著急拆,因為她在等苗宸送來的快遞。下午4點左右,順豐快遞的車出現(xiàn)在小區(qū)里,陳黎有點焦灼。
約半小時后,敲門聲響起,陳黎小跑著去開門,發(fā)現(xiàn)門外的快遞小哥換了人,并不是苗宸,一時沒回過神來?!懊珏纺??”陳黎問得很直接。
“他昨天臨時跟我申請換區(qū),可能是因為你這邊快遞太多了嫌累吧。”新的快遞小哥不經(jīng)意地說。
陳黎有些蒙,不知道她哪里做得不對,她給苗宸打電話,他沒接,她就發(fā)了一條信息:“我哪里惹到你了?”苗宸依舊沒回。她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陳黎仍熬夜剪視頻,凌晨搶新品。雙十一后的一個周二,她正錄制開箱視頻,錄到一半有人敲門,她只好把手機按了暫停。她心不在焉地打開門,看到一張她熟悉的臉。苗宸站在門外,好像瘦了一圈。
“你為什么不接我電話、不回我信息?”陳黎逼問,苗宸低著頭不敢看她?!拔以趩柲阍捘??”陳黎不放過他,好像他犯了什么大錯。
“你那天直播,我看了,你說你有喜歡的人……”苗宸聲音越來越小:“我覺得我不應該打擾你。”“你就是個大傻瓜!”陳黎終于忍不住怒吼一聲:“我喜歡的人是你!”“可我……配不上你,我就是個快遞員,也沒學歷,還沒有你賺得多……”苗宸結結巴巴地說。
陳黎忍無可忍,豁出去了:“我那都是假的!房子和車是租的,包是二手的,我一個月也沒有好幾萬……”揭開虛偽的面紗,她忽然覺得渾身輕松。
苗宸伸手把她緊緊地擁進懷里……
兩人公開關系是在2019年2月14日情人節(jié)當天。此時,陳黎的微博也有了十幾萬粉絲,她發(fā)了一條“戀愛了,求祝?!钡墓_微博,配圖是她和苗宸擁抱在一起的照片,照片里的苗宸穿的是順豐快遞的工服。這條微博很快被粉絲們點贊轉發(fā),但也有不同的聲音。有人提出質(zhì)疑:“老陳和快遞小哥在一起能幸福嗎?博主賺錢多多??!”這條評論讓陳黎很揪心。
為了給苗宸正名,當晚,陳黎在微博發(fā)了個直播預告:明晚8點直播,不賣東西,只聊天。
第二天晚上8點,直播間擠進來兩萬多人,很是壯觀。陳黎坐在鏡頭前,跟粉絲們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是個“沒背景、沒錢、沒資源”的“三無博主”的事情公開,還給粉絲們看了苗宸的照片,粉絲們紛紛評論:“男朋友好帥!”
“我男朋友還沒下班,他每天都奔波在路上,比飛都快?!标惱枵f,“評論區(qū)里有人質(zhì)疑,說我賺的錢比他多,我和他在一起不幸福。我必須澄清,首先,我并沒有比他多賺多少錢;其次,我和他都是為了明天努力奮斗的人,我們在一起互相鼓勵,真的特別幸福。每個為了生活而奮斗的人都值得尊重!所以請祝福我們,好嗎?謝謝大家!”
苗宸因為在路上送快遞,沒趕上這場直播,但他看了回放,在下面評論:“老陳,你真棒!”
陳黎在不知不覺間樹立了一個“努力上進”的好人設,粉絲漲到80萬。
2019年夏,陳黎和苗宸注冊了自己的公司,從做網(wǎng)紅到孵化網(wǎng)紅,他們摸索著前進。
對于他們的戀愛,起初苗宸還擔心陳黎父母不同意,但陳黎母親在電話里對他說:“只要你們倆是真心相愛,你能把陳黎照顧好,我們就踏實了?!?/p>
年底,陳黎和苗宸拍了婚紗照,領取了結婚證。
2020年夏,陳黎把父母從安徽老家接過來,想和他們一起生活,可父母在北京待不慣,住了一陣子后就又回到了安徽古鎮(zhèn)上。
2020年11月,陳黎懷孕,她總說:“這孩子耽誤我賺錢。”
苗宸說:“孩子是在提醒你,慢下來享受生活,別再沉迷工作了?!?/p>
兩人相視一笑,眉宇間是滿滿的甜蜜和幸福。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