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
《有樣東西飛得最高》作為沙克20年的詩歌結(jié)集,稱得上是一個精華本,里面的矛盾沖突、駁雜氣象,既是一種豐富探索的表現(xiàn),也是走向大氣的必然形態(tài)。它不僅顯示了詩人豐富復雜的創(chuàng)作歷程,也給中國當代詩壇提供了實驗與創(chuàng)新的好樣本。
詩人的聲音在今天應(yīng)該更響亮,對詩人的關(guān)注,就是對時代心靈和精神境遇的關(guān)注。因此,能參加沙克詩歌作品研討會,我非常高興。我還代表《人民文學》雜志主編、著名評論家李敬澤參會,他特別囑咐我,沙克是我們雜志的老朋友,祝賀他這次研討會的召開。第二,我還代表在北京的一些詩人,他們都是沙克的老朋友,聽說了沙克召開研討會的消息,都很高興,其中有詩人周瑟瑟、祁人,還有商震、樹才等等,他們都讓我向沙克轉(zhuǎn)達祝賀。
談到沙克和他的作品。可以說我是比較熟悉的。沙克的詩歌我看了好多年,作為詩歌愛好者、寫作者,作為他的同道,我自然要談?wù)勎覍λ髌返母惺芎驼J知。從寫作姿態(tài)上來看,從社會學的角度去解讀,沙克的確算是一個“新歸來詩人”,是眼下比較有影響的“新歸來者”詩歌寫作群落中的重要一員。那么,什么是新歸來者詩歌群落?縱觀最近30年的當代詩歌史,有一批在“反右”和“文革”期間被打倒的詩人,在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重見天日,重新歸來,構(gòu)成了第一撥歸來者詩潮,他們以艾青、邵燕祥、鄭敏、綠原、牛漢等為代表,再度拿起詩筆,寫下了大量的優(yōu)秀作品。艾青還出版了詩集《歸來的歌》。由此使“歸來者”詩歌現(xiàn)象成為當代詩歌史上的一個重要流派和文學現(xiàn)象。
而第二撥詩歌的“歸來者”,是改革開放年代的新時期里,因為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影響,一批寫作幾年、十幾年的青年詩人,在1989年到1999年那一段時間里,暫停詩歌創(chuàng)作,忙著下海、掙錢,去解決生活問題,到了21世紀頭10年,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到詩歌的隊伍里來,重新開始詩歌寫作,并且寫出了很多優(yōu)秀作品。我本人在這個期間,也有10年時間沒怎么寫詩,主要去寫小說了。后來,也重新寫詩了,今年還寫了幾十首。這些年,我接觸了大量的新歸來詩人,粗粗統(tǒng)計,全國大約有100多位新歸來詩人。說起來,名單會很長。沙克顯然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在北京,現(xiàn)在新歸來詩人們有許多聚會,經(jīng)常在“老故事”酒吧里,或其他場所朗誦詩歌。
對于沙克,他的社會學身份,當然應(yīng)該從“新歸來詩人群落”這個角度來看待,盡管他的詩歌寫作表現(xiàn)得相當復雜。他在上世紀80年代,20歲左右時,詩就寫得很好,90年代中期(1996年)往后的10年,他主要做媒體記者,近5年來重新寫詩,作品突飛猛進。研究沙克,必須要注重他的寫作歷史。他的詩歌寫作有30年的心路歷程,已經(jīng)成為我們詩歌時代的一個注腳和象征。
現(xiàn)在的詩歌寫作和生產(chǎn),呈現(xiàn)出非常豐富的狀態(tài),既有《詩刊》這樣老牌子的枝繁葉茂的大樹在開花結(jié)果,也有各種各樣的民間刊物各表一枝,另外還有許多詩歌網(wǎng)站,以及許多詩歌活動在進行;而寫詩的人,全國據(jù)說有300萬到500萬之多,每年出版的詩集有數(shù)千種。比如今年5月份上半個月,我已經(jīng)收到20多種詩集,有重慶大學出版社出版的10冊《千高原詩系》,有楊煉推出的新長詩,那是一首很長的敘事詩。據(jù)我所知,有一些詩人,比如歐陽江河、楊煉等在香港將要出版他們的全集,雖然他們離經(jīng)典化還有些距離。由此可見,當前的詩歌創(chuàng)作之豐盛,詩人之受到重視,已經(jīng)不是上世紀90年代那種情況了,大量詩人歸來了,新的詩人也在加入進來。昨天下午兩點多鐘,我在北京的藝術(shù)社區(qū)798工廠參加了一個詩歌活動,那是民間刊物《詩參考》創(chuàng)刊20周年的紀念朗誦會,就在大太陽底下搞朗誦會,來了不少詩人,還給許多詩人發(fā)獎,獎杯是像炮彈那樣大的水晶杯,上面刻著芒克、樹才、沈浩波、周瑟瑟等獲獎詩人的名字。其中,周瑟瑟“代表沙克”獲得了“新歸來詩人獎”,是我給他發(fā)的獎,因為我1988年就和他一起寫詩了。我是想說,沙克本身就應(yīng)該得“新歸來詩人獎”,主要是他不在北京。不過,他在江蘇也很光彩,這次,江蘇作家協(xié)會特地舉辦了這個詩歌作品研討會,范小青主席、汪政先生親自張羅,可見江蘇對他的重視。從北京到南京,兩天里我連著參加兩個文學聚會,都是詩會,我覺得,現(xiàn)在的詩歌寫作狀態(tài)顯得很熱鬧,特別有意思。
在以上的詩歌寫作大背景下,我們認定了沙克“新歸來詩人”的身份。下面,我將面對沙克的作品,說說閱讀他詩歌的感覺,他的詩歌寫作的藝術(shù)特點。我與同樣是“新歸來詩人”的陳義海教授一樣,覺得沙克這本新版詩集的名字起得非常有意思。詩集的名字是進入詩集內(nèi)容的鑰匙。沙克非?!疤搨蔚亍闭埩?30來個人,在4個待選的題目中為他的詩集定奪名字,弄了一大堆題內(nèi)題外的名字后,他竟然都很不滿,竟然用抓鬮來決定最后的結(jié)果,把這個事交給上帝來裁判。后來,詩集的名字就成了《有樣東西飛得最高》。他把眾多大學教授、評論家傾向最顯著的一個名字《唯美的漏洞》(也是詩集中的一首詩的名字)廢了,表明他對學院派的不屈服。
既然沙克那么喜歡《有樣東西飛得最高》,我想問他,也問他的詩歌作品本身,什么東西飛得最高?到底是想象力呢,還是語言的黃金在天上舞蹈?是《蓑羽鶴飛過喜馬拉雅山峰》(詩集中的一首詩)嗎?到底什么東西飛得那么高,我覺得挺好奇。什么東西飛得最高?我覺得,那是一種可能性,是對詩歌語言之美、境界之高的最大可能的追求。因此,讓沙克披著語言飛翔吧。
讀沙克的詩集《有樣東西飛得最高》,我感覺到這本詩集確實是氣象萬千,同時也顯得十分駁雜,這是沙克近20年來的寫作結(jié)晶,顯示了寬闊的時空交錯所帶來的駁雜氣象。陳義海教授專門論述了沙克詩歌的背景、特征、多元手法和許多值得表揚的價值所在,也表示了作品難以看懂(晦澀)的問題。除了認同他的一些觀點以外,我自己對沙克詩歌的感覺是,他的作品,深受20世紀現(xiàn)代派文學的影響。可以說,那是語言至上的詩,從象征主義到超現(xiàn)實主義,到意象派,到20世紀以來各種各樣的西方詩歌流派,以及現(xiàn)代漢詩100年來的流派,對他都有影響??梢哉f,持續(xù)30年的獨特寫作,使沙克成為中國詩壇的實力派和異數(shù)。他能夠吸納和消化大量的現(xiàn)實題材,以憂患意識介入當代生活,這非常可貴,又能像蝴蝶羽化那樣,把詩之美以翅膀撲騰的方式,進行燦爛的綻放。
沙克的詩,好多句子非常美,許多詩里都有幾句非常漂亮的句子,使我愛不釋手。我前些天讀四川詩人柏樺的詩集,看到他每首詩里都有一兩句詩非常動人,都是時代的警句,也很喜歡。沙克的詩里有很多非常好的句子,我摘選了他的十幾首詩,折在書頁里面,有機會,我會朗誦的。
我認為,沙克詩集中的信息量很大,包含著文化、藝術(shù)、哲學、歷史、時代與社會形態(tài)種種信息,他的詩的整體風格,讓我想到很多大詩人,比如美國詩人史蒂文生,善于從時代里面拎出許多東西來概括。讀沙克的詩集,我還想到智利詩人尼卡諾爾·帕拉,后者的詩中有深沉的自我內(nèi)視,有很多反諷,沙克給我的感覺也是這么好。
沙克詩集里有一首長詩《死蝶》,我特別喜歡,就像我的武大學長、著名詩歌研究專家葉櫓教授剛才評價的那樣,沙克的這番探索和實驗,極具意義和價值,我也這么認為。我精讀了這首詩,讀到最后,基本上讀懂了。這首詩充滿了深度的生命體察和哲學思考的大氣,可以和郭沫若的《鳳凰涅槃》相媲美。我收藏著一個小小的玉蟬,那種蟬是漢代的殉葬品,放在亡者嘴里的小東西。玉蟬,意味著復活與再生?!端赖方o予我特別強大的暗示,使我聯(lián)想起詩歌史上長詩的力量。雖然《死蝶》只是中型的長詩,卻讓我聯(lián)想到艾略特的《荒原》,郭沫若的《鳳凰涅槃》,那里面都有著許多黑暗與深淵,有著對生命極其深刻的體認,深藏著很多哲學才能回答的東西。在《死蝶》中,我還讀到荷爾德林的感覺。因此,這首長詩特別有分量,既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也是詩歌研究者應(yīng)該重視的杰作,放在詩集《有樣東西飛得最高》的最后,體現(xiàn)了壓軸的意義。從這首詩,我們就能看出沙克已經(jīng)不自覺地寫出了經(jīng)典之作。
說到最后,《有樣東西飛得最高》作為沙克20年的詩歌結(jié)集,稱得上是一個精華本,里面的矛盾沖突、駁雜氣象,既是一種豐富探索的表現(xiàn),也是走向大氣的必然形態(tài)。它不僅顯示了詩人豐富復雜的創(chuàng)作歷程,也給中國當代詩壇提供了實驗與創(chuàng)新的好樣本。
一個人到底能飛多高?我希望沙克披上語言的翅膀,繼續(xù)飛翔,想飛多高,就飛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