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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說說麥西拉

2021-03-02 01:07李健
西部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西拉阿達(dá)黃羊

李健

嘿,咋是你?這才剛解封你就跑出來了,是不是都迫不及待了?都說庚子年不好,今年又是庚子年,科技發(fā)達(dá)了,反倒?jié)M世界都是疫情,美國、非洲、印度……聽起來沒有一個地方?jīng)]疫情的,你說人活著究竟圖啥呢?疫情這么厲害,臺灣那個勺婆姨還瞎鬧騰,你說她是為國為民呢,還是為她自己?對對對,你說得對,這不是我們小老百姓該管的事情。咦?聽你這口氣咋像是過來跟我抬杠來了,不管是誰,活人總該是一樣的吧。你還站著干啥?趕緊坐吧,你看你那慫樣兒,封在家里這么長時間,是不是也快瘋掉了?昨天麥西拉打來電話,說他們那邊也解封了,但不能出縣城。你瞪眼干啥?你別說你不知道麥西拉。那次去木壘,麥西拉還請你喝酒了,再說每次他從木壘帶來的羊肉,你也沒少吃。對呀,就是他,喝酒喝到最后,你倆還互相摟著脖子,扯都扯不開。

一說起麥西拉,我咋真想手抓肉了?你看,我口水都流下來了,忍都忍不住。要是擱在疫情前,我早一個電話打給麥西拉了,就說饞得不行了,狗日的你還不趕緊托人帶些羊肉過來。然后安心等著,出不了兩天,羊肉保證如期而至。我嘴饞?這能怪我嘴饞嗎?你要知道,這個季節(jié)的羊肉可是真正的草羊肉。草羊你該知道吧?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我真是服你了,你這輩子算是給“術(shù)業(yè)有專攻”這句話做了最好的注釋,除了你的破設(shè)計圖,其他啥都不管不問。草羊就是整個夏天只吃草的羊。關(guān)鍵是那些可憐的草,緊貼著地皮,遠(yuǎn)遠(yuǎn)望去,一片荒涼,看不見一點綠色。天剛蒙蒙亮,羊從圈里出來,嘴貼著地皮,一路啃過去,再一路啃回來,一整天都往返在啃草的路上。我都讓你氣糊涂了,說草羊,咋又說起草了。

麥西拉說我假惺惺,心里想著手抓肉,嘴上又在可憐吃不上草的羊。每次我去看他,給他說我是專門來看他的,他就撇嘴笑,我嘛,不是你真正想看見的。我也笑,但從不反駁他,而是看著他去羊群里抓一只春羔子羯羊回來。你不知道他煮的肉有多香。他在后院里壘了個土灶,燒羊板糞,燒干柴,他煮肉從不用高壓鍋煤氣灶。他說,手抓肉是山里吃肉的辦法,要用山里的辦法煮出來,高壓鍋煤氣灶煮出來的手抓肉,肉的魂都煮沒了。你聽聽,肉魂煮沒了,人家把吃都上升到哲學(xué)層面了。

算了,不說手抓肉了,說了嘴更饞,我給你說說麥西拉吧。

麥西拉跟你可有得一比,除了不想放羊,啥都想干。早先販皮子倒羊毛,賠得一塌糊涂,現(xiàn)在在縣城邊上租了個農(nóng)家小院,開手抓肉館。他阿達(dá)都快被他氣死了,說起他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就像你說你兒子一樣……天下的爹可能都一樣。說他不務(wù)正業(yè),不是真正的哈薩克人,他的臉都讓他丟光了。哈薩克人的魂在草原上,在馬背上,不放羊的哈薩克人魂在哪個地方?他們家的夏牧場在平頂山南面的石人子溝,冬牧場在北塔山附近的梧桐窩子,離大黃水泉不遠(yuǎn),就是現(xiàn)在的胡楊林鳴沙山景區(qū)。那地方哈薩克語叫“玉托朗格”,翻譯成漢語的意思是氈房一樣的樹。一年四季下不了兩場雨,即便下雨也像老漢的尿,滴滴答答的幾滴,一陣風(fēng)刮過來,雨就跟著風(fēng)跑的影子都找不見了。麥西拉不喜歡那里,他說那里只有風(fēng),其他啥也沒有。我說麥西拉,那個地方好,名字也好,梧桐窩子,招鳳凰的地方,家有梧桐樹,不怕引不來金鳳凰。

他嗤一聲,斜著眼睛瞪我,你為了吃一點點手抓肉,哪個話好聽哪個話說出來。你那個地方三天住,你著實厲害得很的人。天黑了,風(fēng)來了,氈房底下鉆進(jìn)來,一個晚上,呼啦啦,呼啦啦,驚掉的馬一樣,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一點點聲音都沒有了,都讓風(fēng)刮跑了,星星刮跑了,夢也刮跑了,全世界死掉了一樣。

清朝有個叫洪亮吉的人,你總該知道吧?就是那個說話沒高沒低,得罪了皇帝被發(fā)配到伊犁的那個。他路過木壘寫了不少詩,我記得兩句:烏蘭以北地不毛,極視千里無秋毫。說的就是麥西拉他們家那個地方。你一聽這兩句詩,就知道那不是啥好地方。人都說天道不公,要我說,老天爺還是很公道的,就那么一個毛都不長的地方,偏偏羊肉好吃得不行,不腥不膻……算了,你看我的口水又流出來了。

我是不是變成話簍子了?你別斜著眼睛看我好不好?這不都是封在家里憋出來的毛病嘛,嘴都悶餿了,過不了手抓肉癮,你來了讓我過個話癮總行吧。那些在戈壁灘上放羊的人咋過的?對,你說得對。我被封在家里,好歹還能知道外面的世界發(fā)生了什么,那些在荒天野地里放羊的,除了羊,平時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一代一代,幾百上千年也過下來了,那不是沒辦法嗎?有一次麥西拉對我說,人嘛,吃不飽的時候一個麻煩,吃飽了以后一堆麻煩……

我頭一次碰見麥西拉就在離他們家不遠(yuǎn)的地方。那時候,麥西拉販羊皮掙了錢,正得意。

那年我去打黃羊,連黃羊毛都沒看見,還迷了路,差點撂在戈壁上。你別瞪眼,你看你眼睛瞪得要吃人似的。我說的不是現(xiàn)在,是好多年前。那時候,野生動物保護(hù)法剛剛開始實施,管得不像現(xiàn)在這么嚴(yán)。原本約了朋友一起去,臨出發(fā)時,朋友忽然有事,我只好一個人去。我不熟悉路,早前跟朋友去過兩三次。你不知道那個鬼地方有多日怪,一馬平川,大白天都能迷路。我開212,就是那種老吉普。油表指針噌噌噌地往下滑,眼看就要沒油了,方向也辨不清,越走心里越?jīng)]底。那時候又沒手機,更不要說導(dǎo)航了,就是有,也沒信號,只好停下來等天亮。你說怕不怕?我說不怕你信嗎?天高地闊,又冷又怕。你笑啥?你笑個錘子。你要是去過那個慫地方,你就能真正體會到啥叫天高地闊,就知道人在那樣的地方連根毛都算不上。風(fēng)刮得像鬼叫,呼啦啦直往骨頭里鉆。四下里靜得讓你覺得不真實,啥聲音都往你耳朵里灌,狼嗥鬼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狼。聽人說,狼遇見人,不是一上來就撲倒你,而是像個老朋友悄悄往你背上一趴,等你扭過頭看它,朝著你的脖子就是一口。我麻著膽子縮在車?yán)?,越想心里越毛,就放槍給自己壯膽,啪,放一槍,過一會兒,啪,再放一槍……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我是讓太陽光刺醒的,眼一睜,紅彤彤一片,太陽從天邊上冒出來。麥西拉來了。狗日的騎個馬,跑得像風(fēng),我嗓子喊爛了都沒喊住他。眼看他跑遠(yuǎn)了,忽然想起槍,趕緊放一槍,還把T恤脫下來掛在槍管上使勁晃。他勒住馬,往這邊望了望,馬在原地轉(zhuǎn)個圈,又走了。我急了,又連著開了兩槍,他才過來。

他在馬上欠了欠屁股,嘴不停地說,你一個晚上和風(fēng)在比賽摔跤嗎?你是戈壁上的神嗎?他朝我揚了揚下巴,齜著白晃晃的牙,笑得咯咯咯的。我抹了一把臉,沙土撲簌簌地往下掉。你還別說,他怪幽默的。啥?你說我也幽他一默,幽個錘子的默呢,當(dāng)時我那個土迷日眼窩的樣子,洗了滿滿兩盆水都沒洗干凈。我讓他再給我倒一盆水,狗日的死活都沒再給我倒。他說,行了行了,這個地方丫頭子沒有的,洗這么干凈,看的人沒有,這個地方的水,酒一樣少得很。后來和他熟悉了,倒是經(jīng)常拿他那天穿衣裳的樣子取笑他。你想吧,活脫脫一個進(jìn)城的陳奐生。暗紅西裝、大紅領(lǐng)帶、印花襯衣、黑禮帽,這些都沒啥,關(guān)鍵是褲子,金絲絨的,還是墨綠色的,再加上一雙看不出顏色的回力鞋。你說我不會欣賞,就你會欣賞,你看你牙齜得慫樣子。我先抽根煙再說。

那天,車沒開多遠(yuǎn)就沒油了。我是被他馱到羊房子的。他煮了風(fēng)干羊肉,還舉起一塊羊胸茬子朝我晃了晃說,這個好東西。我說,胸茬子都是油,太肥了。他說,你不知道,這個好吃得很,再有一點酒的話,嘖嘖嘖,今天我們兩個啥都不干了,神仙一樣的。狗日的嘴不識閑,一直叨叨叨,人也不識閑,從把肉放進(jìn)鍋里煮就開始東翻西翻。我說,你找啥呢?他說,找酒,這么好的肉酒沒有的,好的味道吃不出來。我說,你們家的酒放在啥地方,你不知道嗎?他一愣,說,這個我們家不是的,我們家還遠(yuǎn)一點。他說得理直氣壯,把我也說愣了。我說,這是你親戚家?他說,親戚也不是的。哎,你不要這個樣子看我,天下的哈薩克人都是一家人,哪天他到我們家去了,也一樣嘛,你奇怪啥呢?我張了半天嘴,不知道再咋說,就沒再搭理他,想著車沒油了咋辦,也不知道這是啥地方,離最近的加油站有多遠(yuǎn)……他把肉端上來,我還在發(fā)呆,懊悔得頭發(fā)都快揪光了。你看你笑得壞慫樣,要是換成你,說不定比我還愁。你和麥西拉一樣,都是沒心沒肺的東西。他也說,你愁啥呢?這么一點點事情,這么大的戈壁,螞蟻跳一個蹦子的事情,我在呢,你還害怕得很嗎?來來來,你一口這么香的肉吃一下,啥事情都沒有了。

麥西拉給我削了一塊胸茬子肉,那塊肉跟五花肉差不多,肥油中夾著一層瘦肉,看著就誘人。肥油已經(jīng)泛黃了,嚼起來有點脆,不像羊尾巴油,白兮兮軟乎乎的,尤其啃完肉的胸茬子骨頭,放在嘴里慢慢嚼,慢慢咂摸,嘖嘖嘖,香得你心里直打戰(zhàn)。四大香你聽說過吧,雞骨頭、羊腦髓、天沒亮的瞌睡、小姨子的嘴,哈哈哈……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四大香。你看你嘴撇得像個澇壩,你就裝吧,裝得像只童子雞。我眼睛咋了?你說我說起吃肉眼睛像餓狼,你張嘴不噎我一下心里就不舒坦。我不就是嘴饞嘛,也不至于說是貪婪。不都是小時候缺肉缺的嗎?那時候我們吃頓肉容易嗎?窮怕了餓怕了,看見啥都想多占些多吃些。憂患意識,對,你說得沒錯,就是根深蒂固的憂患意識。麥西拉跟我說,一個漢族人和一個哈薩克族人住鄰居,看一眼門口的柴火堆就知道誰是誰。院子里柴火壘得跟房子一樣高的不用說都是漢族人家,只有一兩根柴火的肯定是哈薩克族人家。山里的柴火多得很嘛,燒的時候拿一點回來就行了,都拿回來別人咋辦?柴火沒有了,牛糞、羊糞燒也行,只要一群羊有,幾個牛有,吃的有了,穿的也有了,燒的牛糞今天沒有了,明天牛糞又來了,還擔(dān)心啥呢?他說得也有道理,不過,畢竟生活方式不同,沒有誰優(yōu)誰劣,未雨綢繆總比事臨頭倉促應(yīng)對從容一些,你說是不是?

你說他的肉咋就煮得那么香呢,是水的緣故嗎?那附近只有一口泉,每次能舀起來一桶水。喝到嘴里有點澀,那味道跟尿差不多,說是含堿量高。據(jù)說常年吃這種水容易得大脖子病,就是那種脖子下面吊個大嗉子。不過泉水怎么也比雪水好,至少看著心里舒服。你喝沒喝過雪水?麥西拉帶我去他們家的冬窩子住過兩三天,喝的就是雪水。他妹妹每天都要背雪化雪水。剛?cè)攵臅r候還好些,不用走多遠(yuǎn),背回來的雪也干凈,越臨近春天越糟糕,越來越遠(yuǎn),有時要走一兩公里甚至兩三公里才能找到雪。背回來的雪有沙子不說,化出來的雪水有時候還會漂幾個羊糞蛋。從古到今,一代一代,這樣的日子,你說他們是咋過來的。有一次電視上播甘肅一個缺水的地方吃窖水,水漚在水窖里,不知道漚了多久,青苔都長出來了,還得吃,看的我頭皮發(fā)麻。不過現(xiàn)在好了,牧民都定居了,自來水通到了家里,再也不用吃雪水了,好像大脖子病也沒有了。

我咋回來的?這還用說?當(dāng)然是麥西拉幫我了。吃完肉,我正發(fā)愁,他說,你先睡覺,我大黃水泉派出所要一些油回來。他問我有沒有認(rèn)識的人,我說沒有。我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人,他說,你不管,油我拿回行了。到半下午,他真把油拿回來了。我問他咋給派出所的人說的,他嘿嘿笑,我給他們說一個大領(lǐng)導(dǎo)的車油沒有了。我說他們咋沒把你當(dāng)騙子抓起來。他拍一拍西裝,頭一揚說,哎,他們一看我好人嘛,巴依一樣,抓我干啥呢?他趴在車門上東一句西一句,我以為他舍不得我走,狗日的吭哧半天說,你幾顆子彈給一下,行不行?我心想:你幫我這么大個忙,別說幾顆子彈,你要啥我都給。槍咋能給他?好好好,是我錯了,我不該把話說得太滿,行了吧?你別瞪眼。你這人就這點不好,其他啥都好。算了,還是說麥西拉吧。我把包里連同槍里的子彈都拿出來,總共二十幾顆,都給他了。后來咋了?大概過了二十多天,他來找我,神神秘秘地把我拽出辦公室,說,我給你一個羊拿來了。我說,你幫我我還沒感謝你呢,你咋還給我羊?他說,你給我的子彈三個羊換了。我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愣怔地盯著他。他看我不說話,以為我不相信他,臉一下紅了,趕緊又說,五個羊換了,真的換了五個羊……看我還是沒說話,一下急了。哎,你有沒有讓人誤會的時候,想說清楚又沒辦法說清楚,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對方看,當(dāng)時,他就是那個樣子。我一看他急赤白臉的,趕緊說,你太厲害了,這么多羊換回來了。他眨巴眨巴眼,又開始手舞足蹈,哎,一顆子彈出去一個黃羊回來了,他們才五個羊給了,太少了,子彈還有的話,多多換回來。

他做生意算是早的,大概是全民經(jīng)商那段時間。他的生意具體咋賠的,我也不太清楚,只聽他說過一次,好像是和別人合伙收羊毛。他倒羊皮掙了些錢,應(yīng)該沒多少,別人和他合伙,是因為他跟當(dāng)?shù)啬撩袷煜ぁK讶藥У侥羺^(qū),給一部分錢,再賒一部分,就能把羊毛拿走。收的羊毛都放在那個合伙人家里,忽然有一天,合伙人報案說羊毛被盜了。公安來了,查無結(jié)果。他倒霉了,賒的那部分賬他得賠給牧民。你說得沒錯,是應(yīng)該合伙人和他一起賠,可人家嘴一抹,人影子都找不著,牧民只能找他。那時候羊毛收回來,都往羊毛里摻沙子,十塊錢收來的羊毛,八塊錢賣,還能掙錢。你知道當(dāng)年那些毛紡廠都是咋倒閉的,雇車往外運沙子。那些搞質(zhì)檢采購的哪個沒掙錢?你看你驚訝的樣子,這些事對你來說,是不是像天方夜譚?

麥西拉還是太實在,做生意不賠才見鬼了。他的手抓肉館剛開的時候,生意也不行。要不是他老婆幫他,估計早賠光了。他們家的牛奶比別人家的多賣兩塊錢,多少年一直都是。我問他為啥比別人家多兩塊,他說別人家的牛奶水有呢,我們家的牛奶好得很,牛身上怎么出來,我們怎么賣給別人。我說別人不買咋辦,他說不買我辦法沒有的,摻水的事情我干不下。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他老婆在旁邊一個勁地撇嘴。他說,你撇嘴干啥呢?奶子里摻水,頭上老天爺看著呢。他老婆看我在,有些不好意思,手一甩,別人家的牛奶都摻水了,偏偏老天爺把我們家看見了。狗日的一看老婆不高興了,也不管我在不在,摟著老婆吧唧一口,我的老婆子是個好得很的老婆子嘛,給我兒子生出來了,丫頭生出來了,生意也做好了……

他老婆人不錯,長得不咋漂亮,做飯那是沒說的,尤其羊肉燜餅子做得好。你要知道,真正好吃的羊肉燜餅子好吃的不是肉,是燜出來的面餅子。端上桌紅白相間,紅的是羊肉,白的是面餅,清清爽爽。面餅薄得像宣紙,舉起來透亮,吃到嘴里又筋道……呵呵呵,我就是沒救了,一說起吃的就眉飛色舞。不過像你這樣的人,用麥西拉的話說,哎,好吃的看見了嘴里口水沒有的,漂亮丫頭子看見了心里不癢,死掉算了,還活得啥意思有呢?好好好,我說的都是歪理,你說的是真理。有一次,我給他說齊木匠九十多歲了,別人給他找個四十五歲的女人,他還嫌老。狗日的一蹦子跳起來,齊木匠是誰?這個人太老到了,他哪個地方的人?我找他去,跟他好好學(xué)一下。他老婆邊罵他邊把他往外推,去去去,找年輕的去。他抱起老婆掄一圈,你看,我的老婆子也年輕得很嘛,一點點沒有胖,十八歲的時候一樣,又拽過他老婆的手,說,你推我干啥?你把我推出去,我跟那個齊木匠學(xué)回來對誰好呢?我別的想法沒有的,就是想對你多一點好,你摸我的心,跳得老實得很,羊一樣老實得很。他老婆推開他,斜嗔著眼睛,罵他“勺子”。

他老婆是個二轉(zhuǎn)子,娶親也是一波三折。

他阿達(dá)給他定了一門親。聽他說,丫頭漂亮得很,兩個眼睛羊娃子的眼睛一樣,水多得很,干凈得很,看你的時候嘛,咕嘟嘟咕嘟嘟,泉水一樣,你都想跳進(jìn)去淹死算了。他是不是吹牛我不知道,我又沒見過。聽說是因為聘禮。哈薩克人的聘禮那是很要命的,通常都是給多少大牲口,大牲口就是牛、馬、駱駝,給多少只羊,丫頭家的老老少少、七大姑八大姨,見一個人給一份禮,穿的戴的、吃的用的,總之,一場婚禮下來,男方家要扒掉一層皮。哈薩克女人吃飯上不了桌子,男人們吃飯,她要在旁邊倒茶侍候。哪天惹得男人不高興了,男人往頭頂上指一指。頭頂上有啥?馬鞭子呀,那是掛在氈房頂上的家法,和你老婆給你準(zhǔn)備的搓衣板一樣。你撇啥嘴,你老婆不過讓你跪一下搓衣板,馬鞭子那可不一樣,一鞭子下去那可是皮開肉綻。離婚?離婚后咋辦?嫁給誰都一樣,再說,哈薩克人的婚姻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穩(wěn)固的,就是現(xiàn)在離婚率也很低。這應(yīng)該跟傳統(tǒng)觀念有關(guān),是不是跟聘禮多少有關(guān)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研究這個的。嗤,反正比你知道的多那么一點點。

那時候,麥西拉的生意賠了,欠別人的錢,還不了就拿牛羊頂賬。他們家本來也沒多少牲口,欠著的賬可以慢慢還,聘禮你總不能欠。沒聽說哈薩克人有賴賬的,現(xiàn)在有沒有不知道,過去沒有。他阿達(dá)就在他妹妹頭上動心思。沒換親。哈薩克人有換親習(xí)俗,不過他們沒換親,只是準(zhǔn)備從他妹妹的男方家要一堆東西。這又要了那一家人的命了。拿不出來那就誰家能拿出這么多聘禮就嫁給誰。他妹妹和那家的小伙子好像是自己談好的,這下難題來了。麥西拉把那個小伙子喊出來,讓小伙子領(lǐng)上他妹妹去民政局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他對那小伙子說,你要敢對我妹妹不好,我放不過你。后來也給了聘禮,那不過是象征性的了,關(guān)鍵是他自己的媳婦沒了,他只好跑出來,最初好像就在他老婆家打工。

他老婆家就是開飯館的,他在她家烤烤肉。我咋知道他咋把人家追到手的,你老婆咋追的你?是不是她先搞定了你?呵呵呵,我相信麥西拉那賊慫也有這本事,總之一波三折。最初是雙方家里都不同意,后來,他老婆家同意了,他阿達(dá)死活不同意。是,是好事情,又不要他一只羊的聘禮,他阿達(dá)應(yīng)該高興才對,可他偏偏不高興,你有啥辦法?原因還用說嗎?你用腳后跟都能想出來。

你猜他后來咋弄的?你當(dāng)然想不出來。他把我拽去見他阿達(dá)。他給我安了個頭銜,大領(lǐng)導(dǎo)。哎,你會不會說話?我咋沒有大領(lǐng)導(dǎo)的樣子?我說不行,你看我哪有大領(lǐng)導(dǎo)的樣子。麥西拉說你就是大領(lǐng)導(dǎo),還啥樣子要呢?你是民政局管結(jié)婚的那個里頭的領(lǐng)導(dǎo),結(jié)婚的法里不是說,兩個人都愿意想結(jié)婚的話,別人胡管會被抓起來判刑呢,你說的話我阿達(dá)他相信呢。我說不行不行。他說我們哈薩克人對政府的人都尊重得很,政府的人說的話都真理一樣的。我說,這是你們的家事,我去不合適。他說,你跟我去,我的這個忙你幫了,我讓阿達(dá)一個好吃的給你弄。我說,啥好吃的?他說,斯勒克拜,好吃得很,你保證沒有吃過。我問,斯勒克拜是啥?他說,你去不去?沒辦法,我只好跟他去了。我讓他纏得頭都大了。你看你嘴撇的。對,我這輩子就是嘴饞。你想知道斯勒克拜是啥,我偏不告訴你,急死你個賊慫。

我在梧桐窩子待了三天,臨走的時候,他阿達(dá)拍拍我肩膀,說,你大領(lǐng)導(dǎo)不是的,你大領(lǐng)導(dǎo)的樣子沒有。他阿達(dá)跟你說的一樣,這回你高興了。

麥西拉他阿達(dá)現(xiàn)在住在阿拉蘇牧民定居點,再不用辛苦放羊了,羊都在暖圈里,吃的是精飼草,科學(xué)喂養(yǎng)??涩F(xiàn)在的羊肉吃起來就讓你覺得缺那么一點點味道。啥味道?草原的味道,藍(lán)天白云的味道……有一次,我問他阿達(dá),再讓他去梧桐窩子放羊他去不去。他的眼睛就瞪得跟你現(xiàn)在一樣。唉,我現(xiàn)在還那個地方干啥去呢。我現(xiàn)在這個地方好得很,水有電話有電視有,我還那個啥都沒有的梧桐窩子干啥去呢。你要知道,當(dāng)年為了讓他們定居下來,那可是費了勁了。

老頭倔得很,一開始死活不愿去牧民定居點。那一年,正趕上第一個建成的定居點拜格卓勒廢棄了,定居在那里的牧民有的重新回到了山里,有的搬遷去了五棵樹,新的定居點阿拉蘇也才建成不久。聽說拜格卓勒廢掉是因為沒水。要是前一年積雪少,遇到旱年不下雨,那里就是撂荒灘,引水渠更是擺設(shè),水引到那里早蒸發(fā)掉了。不知道第一個定居點為啥選在拜格卓勒,可能是想那里地形開闊吧。

那年轉(zhuǎn)場,麥西拉領(lǐng)著老婆孩子去山里,讓我跟他們一起去。我們到的那天下午,老頭已經(jīng)收拾好了,準(zhǔn)備第二天一早就啟程轉(zhuǎn)場。麥西拉的老婆抱著兩歲多的兒子,領(lǐng)著丫頭。丫頭是頭生子,打扮得像花蝴蝶。照哈薩克人的還子習(xí)俗,頭生子要還到大房子,就是送給他阿達(dá)撫養(yǎng)。送還到大房子的娃娃把親生父親不叫阿達(dá),叫哥,好像大家也都有意無意地瞞著這層關(guān)系。為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個習(xí)俗。麥西拉的老婆死活不同意,她說娃娃到大房子,長大也是放羊娃的媳婦,她要把娃娃全都送進(jìn)學(xué)校,讓她的娃娃都上學(xué)?,F(xiàn)在麥西拉的丫頭在上海研究生都畢業(yè)了,就嫁在了上海。

那天,老頭興奮得像個老頑童,抱起孫子上馬狂奔。他說哈薩克人的魂在馬背上,要讓孫子記住馬背。那丫頭也在草地上玩瘋了,笑得嘰嘰嘎嘎……哎,在那樣的地方,你會覺得心里干干凈凈,那些青的山綠的水,天藍(lán)得能把人化掉……麥西拉宰羊做了手抓肉。附近兩家人聽說麥西拉帶著媳婦回來了,都過來看望,幾個路過的人也被留下來。晚上,燒了一堆篝火,吃肉喝酒,唱歌跳舞。麥西拉他阿達(dá)彈冬不拉,老頭的手指粗得像樹杈子,彈起冬不拉居然那么靈巧。鄰居那個小媳婦唱得也好。你見過開春時融化的雪水在冰凌下咕嚕咕嚕流淌的樣子吧?那小媳婦唱歌的感覺就像冰凌下流淌的水,唱得你心都醉了。

明天你就要搬去紅石頭溝了

想你的時候看不見了

…………

你聽聽,“想你的時候看不見了”,你聽了心能不醉!

第二天天蒙蒙亮,麥西拉幫他阿達(dá)收拾馱子,他阿媽把頭一天吃剩的肉熬了一鍋肉粥。那粥有點像八寶粥,他們叫諾魯孜飯,麥子、大米、葡萄干,好幾種放在一起熬,還有酸奶疙瘩,吃起來酸酸甜甜,吃得胃里暖融融的。吃過飯,他阿達(dá)趕著羊群出發(fā)了,麥西拉蹲在篝火的灰燼旁發(fā)呆,好半天才發(fā)狠似的起身離開。

第二年,麥西拉他阿達(dá)到阿拉蘇定居了。

我又扯遠(yuǎn)了?嗤……喧荒又不是開會,不就是天上地下地胡扯。斯勒克拜是啥?你還在惦記斯勒克拜。

那次跟他去,可把我凍慘了。那陣子剛進(jìn)九,去的頭一天才下過大雪。還是開我的那輛破212。那時候,到胡楊林鳴沙山的路還沒修,走的是牧民轉(zhuǎn)場的牧道,路埋在大雪下根本看不清,跌跌撞撞走了一天,到他們家都快半夜了。黑天黑地,都走得絕望了,曠野上忽然閃出一星燈光,我眼淚都快下來了。他阿達(dá)不在家。頭兩天雪下得太大,幾頭牛沒回來,他阿達(dá)找牛去了。麥西拉煮了熏馬肉熏馬腸,還特意煮了一塊馬鬃,就是馬脖子上長馬鬃的那塊肉,煮出來金黃金黃的,看起來都是油脂,嚼起來是脆的,帶點爬地柏的香味,含在嘴里你都舍不得往下咽。馬肉是哈薩克待客的上品,來了貴客要宰一匹兩歲的青馬。兩歲的馬肉嫩,這好理解,只是不知道為啥必須是青馬。

過了一晚,到第二天他阿達(dá)還沒回來。麥西拉有些不放心,拉著我去找。天剛剛透亮,四下里一片白茫茫,騎在馬上連方向都辨不清。我說往哪個方向找呢,麥西拉很奇怪地看我一眼,好像我問了一個很無知的問題。他沒說話,很篤定地一揚馬鞭子,我只好跟著他走。不能不佩服他們在這種環(huán)境中的生活能力,這本事是老天爺給的。不要說啥方向,方向在心里,在腳上。你聽說過沒有,不管放多大一群羊,他們不用數(shù),看一眼就能知道少不少,少了哪只羊。

出了地窩子,沒走多遠(yuǎn)我就感覺凍透了。臨出門時,麥西拉給我裹上干板羊皮襖,讓我把皮鞋脫了,套上他阿達(dá)的氈靴。你無法想象那種冷,什么冰寒徹骨、凍徹心扉,那都是扯淡。你根本說不出哪里冷,整個人都凍僵了,凍得無依無靠。不管你轉(zhuǎn)向哪面,都覺得風(fēng)是直沖著你吹過來的,風(fēng)也不大,若有若無,可刮在臉上就是刺刷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麥西拉說找見他阿達(dá)的時候太陽才偏西。反正我還在迷糊,就聽他們大呼小叫地沖到了一起。我給你說不清楚,那種親熱絕不僅僅因為他們是父子。要是你在你也會被感動的,我在旁邊根本插不上話。那時候,我們正站在一個干灘上,四周光禿禿的,風(fēng)把地上天上都吹得一樣干凈,放眼望去,沒啥東西擋你的視線。地上薄薄一層雪,三四頭牛在啃露出雪面的荒草莖。那些可憐的草……我咋又說起草了,呵呵呵。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一小群黃羊。當(dāng)時,麥西拉和他阿達(dá)說得正歡,一路上,他們都在不停地說話。他阿達(dá)忽然停下來,在馬上直起身子,四處張望一陣,招手讓我們下馬,他自己拐到遠(yuǎn)處一個小土包下。大概半個小時后,幾十只黃羊斜刺里朝我們走過來。他阿達(dá)揮著套繩從小土包后沖出去,那些黃羊一時間驚住了,愣怔了片刻才開始跑,迎頭碰上麥西拉,再折返回去。哎,那個場面,那個場面才真正體現(xiàn)了男人的血性。你想想,太陽落在西邊,天地一片金紅,你騎著馬追逐你的獵物。他阿達(dá)在馬上直立起身子,套繩掄圓了,在頭頂上盤旋,猛地甩出去,套住一只黃羊。

麥西拉回頭朝我喊了一聲,你的好吃的來了。

哎,你的電話響了。是不是你老婆喊你回去吃飯?黃羊?那天的黃羊沒吃成,麥西拉的刀子都抽出來了,他阿達(dá)摸摸黃羊肚子,嘟噥了一句,讓麥西拉把黃羊放了。那只黃羊懷孕了。那些逃走的黃羊在遠(yuǎn)處的土坡上站成一排,驚魂未定,朝這邊張望。那只懷孕的黃羊跌跌撞撞沖向黃羊群。你想想那樣的場面,你會忽然覺得心里有種東西在往外拱,你會忘了冰寒刺骨的風(fēng),還有……算了,我也說不清。麥西拉和他阿達(dá)一動不動地望著奔逃而去的黃羊,他們的身影印在地上……你看你的電話又響了,不說了,不說了,趕緊回家吃飯去吧,我這里可沒飯給你吃。

斯勒克拜?斯勒克拜我也沒吃過,你想知道就自己百度去吧,要不你跟我去木壘,去找麥西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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