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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8 12:25陳武
安徽文學(xué) 2021年1期

陳武

1

不知是嗓子壞了(慢性咽炎),還是其他問題,杜青一整晚的演出都不在狀態(tài)。想咳嗽又咳不出,渾身不自在,甚至有幾首歌都唱砸了。

杜青有點灰溜溜的感覺。下班后,就向酒吧的老板請假,準(zhǔn)備從明天開始休息幾天,等狀態(tài)恢復(fù)了再唱。

昨天所說的明天,就是今天。

今天,名叫葛小會的漂亮女孩在照鏡子時,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不漂亮了,這讓她大吃一驚。從前,或者一直以來,她都認(rèn)為自己很漂亮。別人也說她漂亮,就是三任前男友,也都承認(rèn)她是漂亮的。怎么會突然就不漂亮了呢?明年就三十歲了,在三十歲的門坎上發(fā)現(xiàn)自己不漂亮,這可不是好兆頭。葛小會有些后怕,后怕的反應(yīng)就是不停地照鏡子。葛小會在上午短短的三個多小時里共照了不少于十次鏡子。鏡子里的葛小會,真是不能細(xì)細(xì)端詳了,嘴唇稍一扯動,眼角就有了魚尾紋,原本引以為傲的小酒窩,也好像多了一圈隱秘的波浪。最關(guān)鍵的是,她發(fā)現(xiàn)了一根白發(fā),雖然只是一根,但據(jù)說白發(fā)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旦發(fā)芽,就不可遏制地遍布山巒了。這兩年和杜青同居,過上了一種安逸而懶散、粗糙而穩(wěn)定的生活,加上成天安坐于電腦前復(fù)制、粘貼、修改、寫作一些文字垃圾,疏于打理自己了。不漂亮了,憔悴了,有白發(fā)了,這要怪誰呢?怪杜青似乎沒有道理,杜青每晚去酒吧演出也挺辛苦的。可不怪他又能怪誰?怪當(dāng)下這種無聊的工作?怪新認(rèn)識的蔣大壯?怪蔣大壯今天晚上邀請她吃飯?沒錯,蔣大壯是暴發(fā)戶、有錢人,做影視的,也是一家上市文化公司的總裁。邀請她晚上出席一場聚會,這才讓她心神不寧,才讓她要好好化妝,才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老了,才讓她對自己的相貌和氣質(zhì)如此的糾結(jié)與不甘。

“這條裙子怎么樣?”葛小會穿著一條低胸的連衣裙出來了,站在鏡子前,跟杜青說話。

“好看?!倍徘嗾诳词謾C(jī)上一首新上傳的歌曲,頭都沒抬。

“不好看?!备鹦辉阽R子前瞄一眼,便自我否定轉(zhuǎn)身進(jìn)了臥室。

“這條呢?”幾分鐘后,葛小會又出來了。

“好看!”杜青嘴里念念有詞,腳上還打著節(jié)拍,他的心思都在那首新歌上了。

“到底看沒看?敷衍我呀?”

“看啦?!倍徘噙@才抬起頭來,看一眼葛小會。葛小會身穿一件桃紅色旗袍,和腿上深色的打底褲極不協(xié)調(diào)。想馬上否定此前隨口一說的“好看”,但是已經(jīng)晚了,他的心不在焉和敷衍了事被葛小會發(fā)現(xiàn)了。

“成心的啊?好看個屁!”葛小會屁股一扭,又進(jìn)臥室了,“再也不問你了?!?/p>

葛小會生氣了,杜青才發(fā)現(xiàn)了問題:晚上要去吃飯,上午就開始打扮,講不通???打扮也就罷了,得靠譜啊,大冬天的,穿什么旗袍呢?旗袍外邊套一件大衣?葛小會倒是買了一件新大衣,收腰的款式,黑絨尼的,板型好,做工精,不知是什么牌子的,但是很貴。到底有多貴,幾千還是上萬,他也沒聽清。大衣搭配旗袍,很多時尚女人都這樣穿,他在風(fēng)色酒吧里唱歌,臺下就有不少穿抹胸連衣裙或開衩很高的旗袍的美女,露出深深的乳溝或潔白的大腿,喝各種顏色的酒??蛇@樣的穿著,不適合葛小會啊。葛小會是作家,在文化公司寫書,兩年前寫作的《二戰(zhàn)三巨頭》還暢銷了七八萬冊,給公司帶來不菲的利潤。他隱約聽葛小會說過,晚上是一個文化公司大老板牽頭請客,無非就是談些選題、書稿、出版的事,有必要如此鄭重嗎?隨她去吧!杜青想,小會心情不好,為書稿的事,正和她討厭的主任鬧情緒呢,出去放松放松透透氣,換換心情也好。

杜青午睡醒來,就是下午三點多了,葛小會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書房里沒了她的影子。在北京約個飯局確實不容易,單程兩三個小時屬于正常了,地鐵、公交轉(zhuǎn)幾趟,三點多出門,六點趕到飯店就不錯了,因為杜青也這樣趕過。杜青朝書房探探頭,看到葛小會的筆記本電腦還開著,便想等會泡杯茶,來查一首《我家住在新浦街》的歌,他在唱的時候有一口氣沒換好,走音,聽著別扭。他想聽聽原唱大弓一郎是怎么處理的。

杜青朝電腦前一坐,就看到葛小會的QQ有人說話了。葛小會QQ一直掛著,便于和公司聯(lián)系。杜青猶豫了一下,點開一看是胡凡凡。胡凡凡就是葛小會討厭的主任。她還是公司的小股東,做事認(rèn)真、嚴(yán)謹(jǐn),審稿苛刻,杜青經(jīng)常聽葛小會罵她,各種理由都能罵。稿子寫不下去要罵,催稿子同樣罵,通知開會也要罵,看她在微信里曬美顏照都會罵幾句“丑怪”“垃圾”“神經(jīng)病”。總之,只要有關(guān)于胡凡凡的信息,葛小會都要罵,似乎一直在和胡凡凡鬧情緒。在葛小會的心目中,胡凡凡永遠(yuǎn)都是錯的,簡直就是逼債的黃世仁、迫害狂、女法西斯。杜青因為沒見過胡凡凡,思路被葛小會帶走了,對胡凡凡雖然好奇,但沒有好印象,卻有一種想見識見識的沖動,想看看這個喜歡折磨葛小會的“女法西斯”是個什么樣的尊容。不過這回胡凡凡報告的是好消息:《二戰(zhàn)三巨頭》又加印了五千本。葛小會的書加印是有獎金的,雖然不多,也聊勝于無啊。葛小會出門前肯定沒有看到胡凡凡跟她說話了,他便代小會回了一句“好”。一個“好”不要緊,又引來了胡凡凡的話:“《朱可夫》快完稿了吧小會?”杜青知道葛小會正在寫的書是關(guān)于二戰(zhàn)風(fēng)云人物朱可夫的紀(jì)實文學(xué),也聽葛小會經(jīng)常抱怨不好寫。不過上周她放松地說:“終于突破十五萬字了,再寫一萬字收個尾,結(jié)束!”說完后,葛小會又想了想,可能想起來胡凡凡的種種惡行吧,又說:“寫好也不馬上給她,急死這個小騷貨!”這已經(jīng)過去一周了,葛小會有心情出去應(yīng)酬,說明書稿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便代葛小會回道:“正在收尾,按時交稿沒問題?!焙卜诧@然是興奮了,發(fā)了幾個擁抱的小表情,還獻(xiàn)上一連串鮮艷的紅嘴唇。杜青心慌一下,馬上又想到,這么多吻不是獻(xiàn)給他的,是獻(xiàn)給葛小會的,同樣回了胡凡凡擁抱和吻的表情。

說起來有趣,杜青再一次對胡凡凡產(chǎn)生了興趣,這個一向跟葛小會過不去的又丑又怪的上司,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呢?便點開她的QQ空間,試圖一探究竟??伤腝Q空間里,居然什么都沒有??赡苁枪ぷ魈柊?,只限于工作時用。于是,對胡凡凡的好奇在杜青的心中又加深了一層。

應(yīng)付完胡凡凡,杜青便忙自己的事了,他找到了《我家住在新浦街》的原唱,認(rèn)真聽了幾遍,發(fā)現(xiàn)問題的所在。原來原唱在換氣的時候,加了個吉他的彈撥,深沉、厚重的彈撥聲,掩蓋了換氣時的拗口,這樣就自然順暢多了。杜青拿來吉他,自彈自唱,試了試感覺狀態(tài)又回來了,可以上班了。但是既然假都請了,晚上就不去唱了,明天后天雙休日,好好在家陪陪小會。小會的工作也是枯躁、乏味而辛苦的,又賺不了多少錢,感覺她一直也不開心。如果這本《朱可夫》完成了,元旦小長假可以一起出去玩兩天放松一下。去哪里玩呢?等晚上小會回來可以商量商量,聽聽她的意見。

然而,直到深夜十二點,葛小會都沒有回來。杜青一連發(fā)了多條微信,葛小會都沒有回復(fù)。又打了電話,也沒接。

2

杜青一覺醒來,身邊還是空蕩蕩的,他感覺事態(tài)嚴(yán)重了,和什么人參加聚會,居然一夜未歸?趕快拿起手機(jī),看到的是一條未讀微信,正是葛小會的。微信說:“吃完飯,幾個人要去唱歌,包了夜場,我去撒歡一回啦?!睍r間是午夜十二點半,正是他最后看一眼微信之后發(fā)的,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多了。杜青知道,歌吧的夜場是指午夜十二點到凌晨五點,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散場了,這會兒再回復(fù)也沒意義了。但他還是回了微信:“夜里睡著了,沒看到你的微信,要不要給你做早飯?”小會也沒有回。到了六點多時,她在微信上說:“剛吃了,累死了,到家別鬧我呀,本姑娘要大睡一天!”

葛小會到家已經(jīng)七點半了,連澡都沒洗,倒頭就睡。

杜青在客廳玩手游,也不敢去打攪她,只覺得她進(jìn)屋時,身上帶著濃烈的煙臭味。杜青的職業(yè)就是熬夜,知道熬夜補(bǔ)覺的滋味不好受,經(jīng)常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小會是第一次熬了個通宵,肯定是睡死了。

這一覺就睡到午飯,葛小會草草地吃幾口飯,洗個澡又繼續(xù)睡了。真是熬一夜補(bǔ)三天啊。直到周日下午,葛小會才像完全恢復(fù)的樣子,但是人還依舊是軟塌塌的,臉色無光,眼神黯淡,連書房都沒去,躲在臥室里刷手機(jī)。杜青見她沒寫作,不需要安靜的環(huán)境,便難得地在家里練練琴,先是客廳,后是書房。沒想到他的練琴,引起葛小會的不滿。小會的聲音拐了幾個彎兒傳到書房,還是那么沖:“鬧死了鬧死了,能不能消停些啊,在酒吧還沒唱夠???讓不讓人活啦!”杜青便自覺不練了。小會安靜慣了,確實不喜歡鬧騰。杜青抱著吉他發(fā)了陣呆,決定晚上去酒吧演出,一來他想唱,不唱會難受;二來,唱歌是工作,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請假,也不是他的風(fēng)格;三來,在家閑不住,要練琴,練琴就會影響葛小會的工作,還不如去上班呢。

讓杜青想不到的是,他工作的風(fēng)色酒吧里新來了一支樂隊,還有一個新的駐吧歌手。杜青被大堂經(jīng)理告知,不需要他了。

不需要他,就是失業(yè)了。

由于事發(fā)突然,杜青還是懵的,感覺被輕視了。但人家也沒有錯,他和風(fēng)色酒吧本來就沒有合同,只是口頭約定,每晚一百五十塊錢,如果有人點歌就一百元一首,他提百分之五十的點。但點歌者畢竟不多,有時有,有時沒有,收入也就一直不高。所以雖然失掉了工作有些失落,但并沒有慌張,反而覺得不干了正好,三里屯一帶的酒吧很多,后海一帶也不少,有了更多的選擇機(jī)會了,到哪里還不是唱?話雖然這么說,但他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在風(fēng)色酒吧丟了面子,早早回家,如果被小會看出破綻來,又在她面前丟了面子。杜青想緩和一下情緒,就在三里屯一帶轉(zhuǎn)悠了一通,看著有順眼的酒吧就進(jìn)去瞧瞧,一來是聽聽歌,二來也是為將來找工作做個摸底。如此進(jìn)進(jìn)出出好幾家酒吧,看看時間,才九點多。晚上九點多,酒吧正是上人的時候,也是最熱鬧的時候,可他不消費,又背著吉他,一看就是業(yè)內(nèi)人士,怕讓酒吧的領(lǐng)班為難(大多數(shù)的領(lǐng)班他都熟悉),就決定回家了。

杜青居住的小區(qū)叫“北京像素”,住著不少懷揣藝術(shù)夢想的青年人,他就認(rèn)識幾個行為藝術(shù)家。其中一個女畫家,常去藝術(shù)沙龍搞現(xiàn)代繪畫,把身體當(dāng)成畫筆,在各個器官上涂上不同色彩的顏料,在八尺宣紙上打個滾,一幅現(xiàn)代派風(fēng)格的水彩畫就呈現(xiàn)出來了。他還受邀去繪畫現(xiàn)場,為女畫家作畫時配樂演唱。因此,小區(qū)里就有不少與這些藝術(shù)家相配套的充滿現(xiàn)代氣息的咖啡館和書吧。杜青決定去北區(qū)15號樓的“魯迅書店”喝杯咖啡,翻翻書,消磨夜晚漫長的時光。

行走在小區(qū)斑斕的燈色中,杜青有一種異樣感,覺得他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小區(qū)綠化帶和灌木的陰影中,他應(yīng)該在燈光閃爍、多種氣味相混的酒吧里唱歌。但是,隔著綠化帶行走在小區(qū)主干道上的兩個人,同樣讓他感到異樣,那個修長身材、穿深色大衣的,怎么那么像葛小會?不是葛小會又是誰呢?她在和誰說話?她身邊的男人是誰?他們并肩向南門走去,相隔有一個拳頭的距離,沒有做出什么親密的動作,似乎一邊走,一邊小談。杜青想跟上去,聽聽他們在說些什么,又怕被小會發(fā)現(xiàn)了罵他無聊。杜青不遠(yuǎn)不近地望著,專注地盯著小會身邊那個矮胖的后背,記憶里找不出小會有這么一個朋友。此時正是下班高峰,南門又是離地鐵口最近的門,許多疲憊歸來的上班族行色匆匆地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更顯得他倆的悠閑了。好在,葛小會沒有再繼續(xù)送他,還沒到南門口,站住了,跟對方揮揮手,便往回走了。

杜青趕快躲進(jìn)樹影中。

杜青沒有心情去泡咖啡館了,不管怎么說,小會在夜里十點多的時候,送一個陌生的男人出去,還是讓他平靜不下來。他折回到南區(qū)5號樓樓前,在花園中間的那棵白皮松下站住,望望自家的窗戶。窗戶里沒有燈光,小會還沒有到家。小會是在小區(qū)里和那人聊天呢還是約到家里又送走的?她是經(jīng)常約人呢還是偶爾這一次?杜青決定給小會打個電話。

“喂,小會,我嗓子還是不舒服,不能唱了,早點回家了?!倍徘嗾f。

“???你到哪啦?”小會的聲音有點驚慌。

杜青聽出了她的驚慌,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說:“干嘛?還沒到家呢,剛出地鐵口?!?/p>

“好吧,不能唱就別唱了,早點回來……唉唉唉,和你說呀,我要換工作了?!?/p>

“哦?”杜青是真驚訝了。他剛失業(yè),小會又要換工作,難道這么巧?是禍不單行還是好的預(yù)兆?

“好事哦。”小會的口氣既輕松又有點得意,“到一家影視公司去做策劃、編劇,有工資還有編劇費,一集五到十萬,平時做做策劃,追追劇……哈哈,這才是我要的工作,自由散漫,還高收入,高不高興?要發(fā)財啦!”

杜青立馬就想到剛才她送走的那個矮胖男了,是不是前天晚上約她吃飯的那個文化公司大老板?完全有可能是一個人,那么包夜場通宵唱歌的也是他嘍?按說接到這個消息,杜青應(yīng)該高興才對,可心里頭總有些酸,天上不會白白掉下餡餅的,如果有餡餅掉下來,不是陷阱就是陰謀。

“喂?不高興?”小會問。

“好啊好啊,高興啊?!倍徘嗟幕卮鹩悬c口是心非,同時也看到家里的燈亮了??伤睦锏臒魠s熄了。

3

2020年元旦旅行的計劃泡湯了,原因出在葛小會身上。她要去新公司加班,策劃新劇本。旅游的事,杜青明知道把握不大,還是提了出來,見小會只對加班感興趣,無意請假陪他,他也無話可話,只好斷了念想。既然計劃泡湯,就利用假期找工作吧,但年關(guān)將至,酒吧將處淡季,都不打算再招人了。杜青便暫時處于待業(yè)狀態(tài)了。

元旦假期,葛小會很忙。葛小會的忙,顯然和以前的忙不一樣了。以前的忙,不過是每天在家寫作,最多罵罵公司和胡凡凡。如果胡凡凡有感應(yīng)的話,她耳朵會天天發(fā)燙的。葛小會現(xiàn)在工作很早就出門了,很晚才下班,到家已經(jīng)深更半夜甚至凌晨了,和杜青在酒吧唱歌時的下班時間差不多。杜青當(dāng)然不悅了,可也不好意思說什么,畢竟是加班嘛,如果像正常人一樣上下班,朝九晚五,那還叫加班?葛小會偶爾也和杜青說說新公司的事,都是滿懷欣喜,說這個公司的員工都是年輕人,從前拍過的電視劇、拍過的電影。杜青不看電影,也不看電視劇,什么《母親的身份》《花落半秋》啊,杜青毫無興趣。還反復(fù)提到一個人的名字,叫古七夜,說古七夜是個才女,早就是網(wǎng)紅作家了,出過很多書,編過很多劇本。現(xiàn)在就是在古七夜的主持下,策劃一個五十集的青春偶像劇《匆匆那個冬》。還傷感地感嘆道,人家寫的那些書,那些文字才叫作品,自己寫的那都是什么東西?。亢喼笔抢?,甚至連垃圾都不如,羞愧死了。杜青聽了,自己仿佛也成了垃圾,不值一提了。聽了幾次之后,杜青基本了解了一些情況,公司大老板叫蔣大壯,億萬身家,而古七夜就是大老板聘用的影視公司總策劃。一個是有錢的中年男人,一個是才貌雙全的妙齡女郎,這才是珠聯(lián)璧合啊。

但是,葛小會的新鮮和快樂很快就過去了,在元旦過后的那些日子里,葛小會依然是早早出門,很晚才回來。不同的是,她不再那么欣喜了,甚至不快樂了,也不跟杜青講新公司的新鮮事了,甚至都不理杜青了。到家就進(jìn)臥室玩手機(jī),或在沙發(fā)上來個“葛優(yōu)癱”,對于杜青的不上班,也漠不關(guān)心了。葛小會不僅在語言上不理他,在床上也不理他了。杜青倒是沒有覺得危機(jī)正在臨近,他天真地以為,這樣趕來趕去地上下班,體力勞動(擠地鐵)加腦力勞動(策劃劇本),叫誰都受不了的,都會身心俱疲的。既然心情不好,就不去招惹她,給她做好可口的早餐吧。

在這期間,杜青還替葛小會擋了大圣文化的事。如前所述,葛小會為大圣文化寫的《朱可夫》,按合同是在去年年底前交稿的。葛小會也確實交稿了??赡苁且驗橐鄱鴽]有細(xì)細(xì)修改,胡凡凡很不滿意。元旦小長假剛過,胡凡凡就在QQ上和葛小會說話了。胡凡凡哪里知道,和她對話的,并不是葛小會,而是杜青。葛小會去新公司上班,不可能有分身術(shù)的,新公司也給她配發(fā)了配制更高的筆記本電腦,前公司配發(fā)的筆記本電腦,就一直扔在家里了。葛小會工作QQ的設(shè)置是自動登陸,平時都是掛著的。杜青知道,葛小會和原公司簽約的《朱可夫》,稿費還沒結(jié)清,還有加印的《二戰(zhàn)三巨頭》的稿費。所以在他的潛意識里,不能不理胡凡凡。他便以葛小會的口氣保持著和胡凡凡的聯(lián)絡(luò)和互動。說來奇怪,這種工作上的互動,給他帶來一種好奇和神秘的同時,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多聊一會兒的欲望,覺得對方并不像葛小會說的那么惡毒、丑陋和不堪,每次說話,胡凡凡都是和和氣氣的,甚至還有關(guān)心、幽默和調(diào)侃的感覺。

這天上午,胡凡凡在QQ上說:“小會,書稿讀完了,總體可以,但有幾個地方需要修改,一是語言不夠流暢,可能是因為規(guī)避版權(quán)吧,但規(guī)避版權(quán)不可以讓上下文斷氣啊;二是故事前后有重復(fù);三是對戰(zhàn)爭場面缺少細(xì)節(jié)化的描寫;四是最后一章太草率了,要重寫。會啊,最近是不是戀愛過度???發(fā)揮欠佳嘛。”

杜青盯著這幾行字看了幾遍,覺得這是胡凡凡最嚴(yán)肅的一次談話了。但語氣平和,最后還來了句調(diào)侃。杜青覺得對方還是好對付的,便回復(fù)道:“胡主任好,我考慮一下,等身體好些了就改?!?/p>

胡凡凡立即問:“身體怎么啦親愛的?”

杜青不過是想替葛小會拖延點時間,便把自己的病挪到了葛小會的身上,回道:“沒什么,慢性咽炎,用了點藥,過段時間就好了?!?/p>

胡凡凡說:“小毛病,要注意休息。我的咽喉也不好。我們這些長期伏案的人都是亞健康。不要太累啊親,慢慢搞,書稿一周內(nèi)給我就可以了?!?/p>

杜青說:“爭取。”

杜青把他和胡凡凡的聊天記錄截圖發(fā)微信給葛小會看,目的是讓葛小會知道。但是,葛小會沒有回復(fù)他。杜青也就沒有在意,心想也許她們還有另外的交流渠道吧。

又過幾天,杜青在家呆煩了,背上吉他,去了北海。

杜青在北海邊的多家酒吧前晃蕩,看看有沒有招聘歌手的廣告。上午酒吧都是關(guān)門歇業(yè)的,那些簡陋的門臉上并沒有透露出有用的信息。杜青也不急,原打算出來活動一天,下午和晚上再去看著順眼的酒吧找工作,順便和他相熟的幾個歌友見見面。他相信憑他在業(yè)界多年的影響和實力,找個駐吧歌手應(yīng)該沒問題,哪怕是串場歌手也可以。

午后的北海一帶,行人開始密集起來。年輕、瀟灑又英俊的杜青就倚靠在北海邊的欄桿上發(fā)呆,了無趣味地看著結(jié)了冰的湖面上那幾只覓食的小鳥,看似在想事情,實際上腦子里漫無邊際,空空蕩蕩。這時候,他的手機(jī)有了微信提醒,一看,是葛小會:“你不在家?”

杜青說:“不在啊,來北海找一個朋友?!?/p>

葛小會回了個“哦”。過了一會兒,又說:“我回來了,收拾自己的東西。本來想跟你當(dāng)面聊聊的,你不在家也好,就在微信里說吧。也不遮著瞞著了,有一說一,咱們這種日子真是沒勁,我現(xiàn)在又膩又煩了,不能再將就下去了,趁早分手,對我們都好。對了,那個藍(lán)色的大旅行箱,特能裝,本來是你的,這次就讓給我用吧。咱們好聚好散!”

杜青愣住了。這個消息太突然了,他思想上沒有任何的準(zhǔn)備,也沒有得到過葛小會任何暗示。哪怕就在他不久前發(fā)現(xiàn)葛小會送一個陌生男深夜出門,他也沒有想到會分手啊。葛小會怎么突然提出分手了呢?知道他失業(yè)了嗎?還是她換了新工作有了新朋友?杜青拿不準(zhǔn)。難道她這些天的不快樂,就是她發(fā)出的信號?就是預(yù)兆?杜青清醒地意識到,她既然提出了分手,肯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這不直接就收拾東西走人了。

4

杜青回到北京像素小區(qū),回到家里。

看到熟悉的家,熟悉的環(huán)境,和往日基本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更整潔了一些。看來葛小會拿走了自己的用品后,還打掃了房間。但杜青還是感到一種陌生,一種不同于往日的氣息。杜青佇立在客廳里,既沒有傷感,也沒有遺憾,當(dāng)然也沒有欣喜和快樂。那些復(fù)雜的情緒和思想,那些美好的和不美好的回憶,在路上已經(jīng)消磨殆盡了——他接受葛小會離開的現(xiàn)實了。

不知道為什么,杜青拿起吉他,坐在沙發(fā)上,認(rèn)真而平靜地彈了一首歌,算是對結(jié)束這段愛情和生活的送別吧,也是對重新生活的開始。一曲彈罷,杜青不想收手,繼續(xù)一曲一曲地彈下去,特別是彈到他寫給葛小會的情歌時,禁不住潸然淚下了——歌還能繼續(xù)唱,也依然是那個熟悉的調(diào)調(diào),而聽歌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更令他奇怪的是,葛小會才走多久啊,房間里就散盡了她的味道了。

夜深了,杜青又發(fā)呆了一陣后,開始檢查房間。他發(fā)現(xiàn)葛小會落下的幾根長發(fā),分散在地板上、茶幾上、沙發(fā)上和衛(wèi)生間的洗臉池邊,還發(fā)現(xiàn)她遺棄的一些化妝品,幾件她不想要的衣服。在書房里,他看到葛小會留下的一張紙條:“杜青,感謝你沒有罵我。我明天出差,手機(jī)和微信都會換,暫時我們不會聯(lián)系了,真希望你把我忘了,越徹底越好。這次出差會很久,我和大圣文化的合同還有點余尾沒處理好,如果可能,你也可以適當(dāng)處置——你不是經(jīng)常代我和胡凡凡聊嘛,她其實挺好溝通的。不多說了。小會?!?/p>

這封信就擱在筆記本電腦上。對于這封沒有什么價值的紙條,杜青不想多想,不過是為了提醒他,他們徹底了斷了,連手機(jī)和微信都換了。另外一層意思,這個電腦是大圣文化公司的,什么叫“適當(dāng)處置”?是讓他扔了筆記本電腦?還是別扔?還是還給他們?你葛小會都走了,和胡凡凡還有什么好聊的?代你,以前可以,現(xiàn)在能代得了你嗎?杜青覺得葛小會的提醒完全沒有必要,他暫時也不想把筆記本還給大圣文化,沒那心情。再說,他也可以使用的。他只有一個平板,看看東西聽聽歌還行,沒有筆記本方便的。

就像那幾根頭發(fā)和幾件丟棄的衣服一樣,筆記本電腦是葛小會存在兩年多的見證,其他還能說明什么呢?杜青隨手移動一下鼠標(biāo),電腦亮了,QQ在閃。他點開一看,是胡凡凡在說話:“親,介紹一個治療慢性咽炎的小偏方:桔梗2克,玄參3克,麥冬3克,木蝴蝶1克,金銀花1克,胖大海1枚,泡水代茶飲,一日1服。可先配10服,喝喝看。這個小方子我以前用過,效果不錯?;騿斡昧_漢果泡水喝,一次用三分之一個羅漢果即可。”杜青的慢性咽炎是個頑疾,治療多少次也不見好。雖然有時候好轉(zhuǎn)了,也是靠他年輕的體格扛過來的。真是歪打正著了,胡凡凡提供的這個小偏方,倒是可以一試。杜青看胡凡凡的留言是今天下午——不,應(yīng)該是昨天下午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杜青想著要不要回復(fù),該怎么回復(fù)。不回一聲顯然不對,回了,和以往幾次代替葛小會又不同了。以往,葛小會還是他的同居女友,他有理由和借口。這會兒再以葛小會的口吻來回復(fù),會不會是欺騙?這樣想著,便有了一絲猶豫,同時莫名地涌起一絲傷感——治療咽炎的小偏方雖然不是提供給葛小會的,但就是他需要的,不回應(yīng)一聲,會心生不安的。“謝謝!”他盯著電腦屏幕,還是回了,又加了一朵小花。杜青知道不能多說,胡凡凡不知道是他代葛小會在說話。胡凡凡沒有催稿,而是介紹小偏方,實際上就是提醒葛小會,交稿日期要到了。杜青馬上覺得,接下來,對方要是接著話茬催稿子,怎么辦?

果然,惹禍了,一夜過來,早上剛九點,杜青聽到QQ在叫。

杜青點開一看,但見胡凡凡在說:“天啦,親愛的,你昨天夜里幾點睡的?那么晚了還加班,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催稿子了。但是不催是不可能的,今天周五,千萬別等到下周給我稿子哦,趕快交了,把稿費結(jié)了,再寫下一本。對了,還有《二戰(zhàn)三巨頭》的加印稿費,我也制好了表,一起結(jié)?!?/p>

結(jié)稿費?下一本?多么誘人啊。但是,結(jié)稿費,是葛小會的錢,下一本,也是葛小會的事,跟他何關(guān)呢?杜青沒有及時回復(fù)胡凡凡。他不知道怎么回。他回到床上,繼續(xù)睡覺。

不斷地咳嗽,加上心里有事,根本無法入睡,更不要說做個好夢了。杜青輾轉(zhuǎn)反側(cè),看一下時間,都快中午了,該起來了。

杜青準(zhǔn)備喝點水吃點東西就去配藥——配胡凡凡提供的方子,憑直覺,他覺得這個方子管用。通過聊天,他覺得這個胡凡凡是個靠譜的人。既然有了方子,慢性咽炎又日漸加重,那就趕快調(diào)理吧。他習(xí)慣性地拉開電視柜的抽屜,看到只有幾張小額的鈔票和一堆硬幣,這才完全意識到,要靠自己養(yǎng)活了。他沒有積蓄,賺的錢都由葛小會掌握。如今葛小會走了,沒給他留錢。好在微信零錢里還有幾百塊,配藥應(yīng)該夠了。他更迫切要治好嗓子了,只有治好嗓子,才能找到工作,否則經(jīng)濟(jì)危機(jī)馬上就到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正準(zhǔn)備出門時,房東來電話了,提醒杜青,下周三就是一月十五日了,該交第一季度房租了。

一個季度的房租,那是兩萬一千塊啊,他上哪里弄這么多錢?他突然想起早上胡凡凡的QQ聊天了。胡凡凡不是催葛小會去結(jié)稿費嗎?杜青知道葛小會一部書稿的稿費是多少錢,三萬元,簽合同時預(yù)付了一半,還有一萬五可結(jié)。當(dāng)然,三萬元看似不少,但小會是沒有署名權(quán)的,就是說,她的書稿是公司買斷的,這也是小會經(jīng)常罵公司、罵胡凡凡的原因之一。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加上《二戰(zhàn)三巨頭》的稿費,差不多夠交房租了。杜青坐在電腦前,把胡凡凡近期的聊天記錄看了看,重點看了胡凡凡給《朱可夫》所提的修改意見。杜青在文件夾里找到了《朱可夫》,他斷定葛小會沒有修改書稿,如果原封不動地把書稿發(fā)給胡凡凡,根本騙不了她,也就得不到他想要的費用。怎么辦?杜青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他來改。今天是周五,加上明后兩天和周一早上,三天時間,差不多能把稿子改完,周一就可以交稿了??墒?,杜青又懷疑自己了,能行嗎?寫完大學(xué)畢業(yè)的論文后,他什么文章也沒寫過啊,更別提一本書了。他腦子里開始回憶葛小會的工作流程,先是查資料,把要寫的傳主的生平和主要事跡了解清楚,再找一本和傳主有關(guān)的書,以這本書為藍(lán)本,輔以其他相關(guān)書籍,這里摘摘,那里抄抄,再編編改改,斬頭去尾,適當(dāng)?shù)丶尤胱约旱拿鑼?,美其名曰“傳稿”。小會最得意的那本《二?zhàn)三巨頭》就是這么“傳”出來的。

別多想了,既然沒有錢,工作一時間又沒有著落,現(xiàn)成的錢為何不要呢?

說干就干!

杜青打開了《朱可夫》的文件,開始逐字逐句地往下順改。這是他第一次讀葛小會的書稿。不得不承認(rèn),葛小會的文字能力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語言順暢、華麗,描寫細(xì)致、逼真,他找不到不妥的地方,但也不能不改呀,根據(jù)胡凡凡的意見,在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上,增加了一些細(xì)節(jié)和形容詞,在描寫人物的時候,對人物的長相進(jìn)行夸張描述。到了下午五點,居然改了三十多頁。這部書稿一共一百一十多頁,照這個速度,下周一早上,完全可以完成工作了。

正如杜青所料,在下班前,胡凡凡又在QQ上說話了,她先發(fā)了個苦臉,又說:“親愛的,有人向我逼債,我只好再逼你啦,別怪本姑娘無情啊?!?/p>

“主任好,真對不起,今天沒寫。咽炎挺煩人的,照你開的方子,抓藥去了。不過稿子也差不多了,還有一點點,下周一早上給你?!倍徘嗾f話更加小心了,他知道和胡凡凡聊天的重要性了,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了,只要在QQ上和胡凡凡說話,就要立即把身份轉(zhuǎn)換過來,就不能帶有一點杜青的口吻和表達(dá)方式,而且要把這個習(xí)慣培養(yǎng)成常態(tài)。

“一點點就不要急了,雙休日兩天,加個班,慢慢搞,把最后一章弄好?!?/p>

“必須的!”

“偏方怎么樣?泡水喝啦?有沒有效果?”胡凡凡對她提供的偏方看來很得意,“慢性咽炎別想除根啊,能緩解癥狀就不錯了。癥狀緩解了,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寫作就順了?!吨炜煞颉芬矤幦∠瘛抖?zhàn)三巨頭》那樣,來個暢銷??春媚闩?!”

杜青覺得這個胡凡凡很暖心很貼心,他不知道葛小會為什么說她是女法西斯。

“謝謝胡主任!”他回道。

“怎么?最近風(fēng)格變啦?主任主任的,你才主任呢,大家都是混飯吃的?!?/p>

杜青不敢回話了,怕言多必失。

5

周一早上,還不到八點,杜青就把他費盡心血、熬更打點修改好的《朱可夫》發(fā)給胡凡凡了。他估計胡凡凡正在地鐵上,等九點到公司后,一開電腦,就看到書稿了。如果一切順利,下午就可以拿到稿費。

“收到?!焙卜柴R上就回復(fù)了。

杜青看胡凡凡的QQ頭像顯示是手機(jī)在線,心里開始忐忑起來,她是如此的敬業(yè),一定要在地鐵上看了。地鐵上人多,擁擠,嘈雜,晃晃悠悠,忽停忽走,閱讀也是有間隙的、磕磕絆絆的,效果不一定好。他怕過不了這一關(guān)。

十點一過,胡凡凡QQ回話了:“不錯不錯,看出來用功了,姐的小偏方起了作用啊。特別是最后一章,改動不小啊,這才是你的風(fēng)格嘛。上午過來一下,把費用結(jié)了,順便聊聊下一本書的寫作。”

杜青的小心臟別別地狂跳,生怕讀錯了字,又把這段話反復(fù)讀了幾遍,確認(rèn)無誤后,才對著胡凡凡的頭像哈哈一通狂笑,回了個“OK”的手勢。一想,不對呀,去大圣文化公司結(jié)算費用的,不是葛小會,是他呀。便又回道:“喉嚨難受,咳嗽不停,不想出門了。我派小杜去?!?/p>

小杜就是杜青。葛小會平時都叫他小杜的。

“哈,敢把你家?guī)浉绶懦鰜??被人拐跑了別怪我沒提醒??!”

“不怕,看好拿走?!倍徘嘤X得這個胡凡凡還真是幽默,越來越懷疑葛小會對她的評價了,也干脆順著她的話調(diào)侃道,“還搭配一本書的稿費。”

胡凡凡回了三個喜慶的笑臉和一個暈倒的卡通圖。

杜青心急,他沒有花十幾分鐘走去乘地鐵,而是打了個滴滴專車,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東三環(huán)長虹橋通廣大廈大圣文化公司。杜青不是第一次來了,還是在去年夏天,他隨葛小會來過一次。不過那次來,他沒見到胡凡凡,倒是和公司的大老板照了個面。在穿過公司編輯部時,他看到一個個小隔斷里的編輯們清一色全是年輕女孩,都睜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杜青在酒吧的舞臺上唱歌,什么樣的場面都見過,但這種場合還是讓他拘謹(jǐn),畢竟,他是以葛小會男朋友身份來的,大家對酒吧歌手還是頗有新鮮感的,怕自己的一言一行,影響葛小會的形象。但這一次,不一樣了,他表面上還是葛小會的男朋友,實際上沒有葛小會的牽絆,他已經(jīng)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了。

杜青向靠近門口的一個女編輯打聽胡主任,讓那個女編輯大為興奮,立即站起來,手捂著胸脯,激動地說:“你是杜老師吧?大歌唱家啊,太崇拜了。我叫阿左,聽葛老師講起過你……等會兒給我簽個名?。 卑⒆筮€沒有昏了頭,指向里邊的一扇玻璃門,“呶,胡老師在那兒!”

杜青第一眼看到胡凡凡時,瞬間覺得被蒙騙了,被葛小會蒙騙了,胡凡凡不是葛小會說的那樣,又是丑怪又是垃圾又是女法西斯。她是一個典型的職業(yè)美女,瘦高,白皙,鵝蛋臉,鼻梁挺直,眼睛大而有神,長發(fā)飄飄,面相親切、和藹,穿一身深藍(lán)色的職業(yè)套裝,干練而整潔。一件深紅色的大衣掛在衣架上,一條縐紗圍巾掛在大衣邊。她真是一個講究的人,杜青內(nèi)心感嘆著,有點緊張地自報家門道:“我是杜青,小會的男朋友?!?/p>

“知道你要來,請坐請坐?!焙卜材樕蝗患t了一下——仿佛是阿左的激動傳染給了她,為了掩飾,趕緊說,“給你倒杯水?!?/p>

“不用……小會身體不好,要趕著回去。”可能是緊張所致吧,杜青喉嚨奇癢,要咳嗽,強(qiáng)忍著,但沒忍住,還是一連咳了幾聲。

“被小會傳染的吧?慢性咽炎不傳染的,來來來,喝口水就好了?!?/p>

杜青只好接過水,喝一口。

“真是個暖男,對小會那么好。長話短說,小會的銀行卡帶來了吧?還有身份證?你的身份證也要?!焙卜矎囊粋€綠夾子里拿出幾頁紙,“這是新書的合同。關(guān)于二戰(zhàn)人物系列,小會已經(jīng)寫了八九本了,這一本,我們請她寫巴頓。條件不變,十五萬字,三個月完稿,三萬塊錢稿費,合同簽定時,預(yù)付一半,完稿并審定后,付另一半。署名權(quán)、版權(quán)買斷。你把合同帶回去,小會簽好后,送來也行,快遞過來也行?!?/p>

杜青從胡凡凡手里接過合同,說:“沒帶小會的身份證……給現(xiàn)金可以嗎?”

“不可以?!?/p>

“那怎么辦?打到我卡上,我會把款轉(zhuǎn)給小會的……放心?!倍徘嗄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胡凡凡,努力讓自己平靜,雖然他的心正在狂跳,害怕對方再說“不可以”,或打電話問葛小會。

“肯定放心,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財務(wù)制度?!焙卜捕汩_杜青的目光,眼睛無處安放地說,“我去問問財務(wù)啊,稍等?!?/p>

胡凡凡從他身邊走過去了,長發(fā)也在他眼前飄忽而過,散發(fā)出好聞的魚子醬洗發(fā)香波味,和葛小會的洗發(fā)香波是同一款的。

“可以!”胡凡凡旋即就回來了,比剛才放松多了,神情自若,滿臉含笑。仿佛去了一趟財務(wù),消除了她的緊張,仿佛這事情容易辦妥,錢像落到她的腰包一樣,“把你的銀行卡還有身份證給我。你也過來,簽字。”

杜青辦了手續(xù),又跟著胡凡凡回到她辦公室,拿了新合同要走。

“聽說你唱歌很好聽,”胡凡凡狡黠地跟杜青眨一下眼,“別盡唱給小會聽,什么時候也讓姐妹們欣賞欣賞——不好意思,我們很多人還從未去過酒吧呢。”

“這個太方便啦,你來定時間?!倍徘嗟脑捀纱嗬洹?/p>

胡凡凡馬上笑靨如花地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好吧,讓我來和小會商量一下?!?/p>

離開大圣文化公司的辦公室,乘在電梯里的杜青心情特別的好,仿佛電梯不是下行,而是帶著他飄了起來,心里有一種莫名的甜蜜。事情辦妥了,還認(rèn)識了美女主任,美女主任的笑容很甜美,說話也好聽,還會臉紅,還想聽他唱歌,辦事更是周到、認(rèn)真、熱情。本來杜青只想拿走《朱可夫》這一本書的尾款和《二戰(zhàn)三巨頭》的加印稿費,下一本書找個借口不簽了。現(xiàn)在他改變主意了,這本《巴頓》,他決定要寫。既然沒找到工作,而且還有十來天就到鼠年春節(jié)了,酒吧肯定不會再招人了,何不嘗試著寫一本書呢?根據(jù)他從葛小會片言只語中得來的信息和經(jīng)驗,和修改《朱可夫》中學(xué)到的技巧,他有信心把巴頓敷衍出一本書來。

杜青一到家,立即模仿葛小會的筆跡,在合同上簽了字。正想著明天或后天就送合同時,胡凡凡又在QQ上說話了:“在嗎?剛才把《朱可夫》的稿費尾款打在你家?guī)浉绲目ㄉ狭??!?/p>

杜青趕快回道:“知道了,小杜跟我說了,謝謝呀。對了,《二戰(zhàn)三巨頭》加印的稿費忘了吧?”

“你看看,被你家?guī)浉缑宰×?,還真忘了,哈哈,怪我怪我。也打到帥哥的卡上?”

“可以?!倍徘嗾f,“新合同什么時候給你?”

“不急,我們二十號放年假,你什么時候方便什么時候送來。對了,友情提醒,《巴頓》四月十五日交稿,只能提前,不能拖后,這回可不能再犯拖延癥啦。”

“放心!”

“當(dāng)然放心啦。笑死了,剛才逗逗你家?guī)浉纾埶麕〗忝脗內(nèi)ゾ瓢赏嫱?,他居然答?yīng)了。你要提防點啊,把他看牢了,別叫誰都能把他給拐跑了?!?/p>

“免費拿走!”

“哈哈,當(dāng)真?別后悔啊?!?/p>

杜青不知道如何回了,只給她發(fā)了三個大笑臉,心里卻是美滋滋的。

6

不知道什么時候飄起了雪花。北京的雪花飄起來就很鬧,一團(tuán)一團(tuán)一旋一旋的,沒有風(fēng)的助力,同樣可以在空中舞蹈。地上已經(jīng)一片白了。馬路上車輛的新痕也是白的,閃著路燈的光澤。車輛和行人都在小心地行走。雪景在燈色中格外的迷蒙和夢幻。

當(dāng)然,迷蒙和夢幻的還有杜青。

杜青的心和飄飛的雪一樣的亂。在他身邊,伸手可觸的,就是胡凡凡。

胡凡凡真美啊,穿修身的大衣,戴休閑的圍巾。由于新雪正在飄落,雪軟,地滑,她不能像淑女那樣穩(wěn)重地行走,時刻做好要把杜青當(dāng)扶手的準(zhǔn)備,戰(zhàn)戰(zhàn)兢兢,慌慌張張。杜青印象中,他在下午出門時,天還是晴的,還有太陽——他是送《巴頓》的合同來的。出門前,他以葛小會的口氣在QQ上告訴胡凡凡,下午杜青去送合同,要拐到同仁堂買點中成藥,可能會晚到一些,讓她稍微等等。胡凡凡就在辦公室等他了。他到的時候,下班已經(jīng)半個多小時了,編輯們都走光了。偌大的辦公室里燈火通明,空空蕩蕩,只有胡凡凡在她的小辦公室里加班。胡凡凡依然是氣質(zhì)非凡、光彩照人。杜青把合同交給她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夸道:“你今天真漂亮?!焙卜诧@然沒有料到杜青會這么說,臉紅了,很不自在的樣子。這是杜青第二次看她臉紅。如今,愛臉紅的姑娘已經(jīng)成為稀缺動物了。胡凡凡的臉紅不是故作姿態(tài),也不是見到陌生人就臉紅的那樣,她是心亂了,一向不善于揣度別人的杜青確實感覺到胡凡凡的心和他的心一樣亂了。杜青想起上周他代葛小會和胡凡凡聊天,胡凡凡要葛小會看好杜青的玩笑話時,他代葛小會說“免費拿走”。胡凡凡說“當(dāng)真?別后悔啊”。杜青當(dāng)真了,他趁她的臉紅,追擊道:“請你去酒吧喝酒聽歌???”胡凡凡更慌亂了,說:“今天?現(xiàn)在?”杜青說:“是啊?!焙卜舱f:“你唱?”杜青說:“這次聽別人唱,下次聽我唱?!焙卜舱f:“好呀……太突然了吧?嘻嘻嘻,接受不了了……”胡凡凡試圖調(diào)侃,覺得不對,又一本正經(jīng)道:“你敢把小會一個人扔在家?”杜青說:“她不就是喜歡在家嘛,作家就是坐家?!焙卜舱f:“人家那是工作好不好……哎呀,叫你一說,還真有點餓了。”杜青說:“那就去吃飯吧,反正回家也要吃的。你是因為我才耽誤這么久……給我一個道歉的機(jī)會嘛,愛吃什么?”胡凡凡說:“平時晚上都不吃的,減肥?!倍徘嗾f:“小會晚上也不吃,她是確實應(yīng)該減肥了,但你不用。”胡凡凡笑道:“你敢說小會的壞話,當(dāng)心我告你黑狀。吃點什么呢?隔壁有一家甘樹,我喜歡那個味兒,酸酸甜甜的。甘樹子燒魚,有特色,好吃?!庇谑牵麄冃廊粊淼礁蕵渥?,要了一盤魚,又要了兩個特色小菜。一邊吃一邊聊,話題很少,他們還沒有熟到什么話都能聊的程度,基本上是在說稿子,又基本上是在說葛小會寫的二戰(zhàn)風(fēng)云人物系列。主要是胡凡凡在夸葛小會的文筆。杜青便追問了幾句,譬如什么樣的文筆才算好呀,葛小會的文章優(yōu)點是什么呀等等。胡凡凡的回答,杜青不是完全聽得懂,但是,一知半解也是大收獲了。不知不覺快十點了,一個沖進(jìn)店里拿外賣的騎手驚呼道,外邊下大雪了。他們才結(jié)束這場和雪一樣突如其來的晚餐。

“雪這么大,應(yīng)該再吃一會兒?!倍徘噙z憾地說。

“嘻嘻,我也覺得,再回去??!”

“好呀,干脆去酒吧吧?!倍徘喾e極響應(yīng)。

“開玩笑開玩笑,小會還在家等你呢……你吃飽沒有?感覺你一直在看我吃?!焙卜哺吲d地說,“你喜歡看別人吃飯?”

“我是看你,不是看你吃飯,我吃了好多的。”杜青緊挨著胡凡凡,他看見路燈照著雪色映在胡凡凡微微泛紅的臉上——她喝紅酒了,臉色一直是紅的,心里感嘆著她的美麗。

道路旁邊樹枝上已經(jīng)堆積了很厚的雪,累彎了樹枝。有成團(tuán)的雪落下來。胡凡凡為了躲雪,胳膊撞到了杜青,杜青只是趔趄了一下,她卻差點摔倒。

“你不會要摔一跤吧?”重新走在雪地里,杜青看她滑滑踏踏、搖搖晃晃的樣子,欲扶而未扶地說。

話音未落,胡凡凡突然驚叫一聲,腳下一滑,倒向杜青了。

杜青一把接住她。

兩人很別扭地站在雪中,兩對目光深情而膽怯地相望著,心跳狂亂起來,灼熱的唇親吻到一起了。

三秒還是五秒,反正很短暫,胡凡凡就從杜青的懷里掙脫出來,猛推了他一把,嚴(yán)厲而恨恨地說:“真沒想到你會這樣!”

胡凡凡快步走開了。

杜青愣了愣神,立即去追她。杜青在快要追上她時,摔了一跤,連滾帶爬再起來時,引得路人竊竊哂笑。

在別人的偷笑中,杜青還是追上了胡凡凡,他說:“你住哪兒?我叫車送你。”

“不用!”

杜青又緊跟幾步,走在她身邊。

胡凡凡又差點滑倒。

杜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她迅速甩開杜青,惱怒地說:“請你自重!”

杜青剛想開口。

“離我遠(yuǎn)點!”

“可是……”

“我要喊啦?”

看前邊就是地鐵十號線農(nóng)展館站的入口了,杜青只好說:“慢走啊?!?/p>

杜青沒有得到胡凡凡的回應(yīng)。他站在雪地里,看著胡凡凡走進(jìn)地鐵口,看著她踏上了電梯,看著她身體的下降,然后消失。

其實,杜青也是坐十號線,然后轉(zhuǎn)六號線。他之所以沒有繼續(xù)追胡凡凡,和她一起乘坐地鐵,是為了避免進(jìn)一步激怒她,也是為了避免自己的尷尬。

回到家里的杜青并不后悔自己的“魯莽”,在他混沌而迷亂的感覺中,應(yīng)該是胡凡凡主動吻他的。他覺得胡凡凡也不是真要生氣,可她還是真生氣了。杜青心中明白,葛小會已經(jīng)離他而去了,他有愛的自由。而胡凡凡不知道他和葛小會已經(jīng)分手,作為葛小會的領(lǐng)導(dǎo),在胡凡凡看來,強(qiáng)行去奪別人之愛,是不道德的。這就能夠解釋胡凡凡為什么在雪夜里親自澆滅已經(jīng)萌發(fā)的愛情火苗的緣由了。

坐在電腦前的杜青看著胡凡凡的QQ頭像,心里的火苗還在繼續(xù)燃燒。胡凡凡的QQ頭像是藍(lán)天白云,藍(lán)天當(dāng)然沒有什么可說的了,那幾縷輕巧的白色云絮,自然形成一個人的笑臉,清雅而可愛。杜青看她此時的狀態(tài)是手機(jī)在線,想跟她說點什么??伤徽f話,就不是他了,就是葛小會了。這時候,葛小會又能說什么呢?說什么都不對,都不能代表杜青此時的心情。

第二天早上,杜青早早就乘地鐵來到通廣大廈。他徑直走到胡凡凡的辦公室。

“你來干什么?”胡凡凡的臉色是冷淡的,口氣也像室外的空氣,足有零下十度。

“我來……告訴你,我愛你!”杜青的口氣雖然很低,卻很堅定。

“腦子壞了吧?”胡凡凡躲過了他的眼神。

“我愛你!”杜青更加堅定地說,“一大早,就是來告訴你,我愛你!”

“切,”胡凡凡苦笑笑,又嚴(yán)厲道,“好吧,我來告訴你,你有女朋友了,而且你的女朋友在為我們公司工作。我是她的主管。這是欺騙好不好?也極不道德。你不能騙她,也不能騙我。我也不能騙我。你騙她就是騙我!明白嗎?總之一句話,你可以出去了,滾出去,現(xiàn)在!立即!”

杜青知道,隔著玻璃,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這種場合和環(huán)境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他也無法陳述對她的愛,而且對方又是如此的嚴(yán)厲和決絕,就也換了一副口氣道:“我是受小會委托,來重簽合同的?!?/p>

“重簽?”

“對,這份合同太不公平了,小會辛辛苦苦寫一部書,卻要署上別人的名字,成為你們公司的書,而她只拿到區(qū)區(qū)三萬塊錢,還是先付一半。付一半是不信任,另外三萬塊也太少了,就像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懷胎十月,一出生就被別人抱走了,這誰受得了?所以,以前的合同霸王條款太多,不合理。”

“可合同已經(jīng)簽了啊?!?/p>

“重簽——這就是我冒著嚴(yán)寒一大清早跑來的另一個原因?!?/p>

“重簽?不可能!”

“必須重新談判!”杜青也寸步不讓。他明知道無理,也要鬧下去。只有鬧下去,才有機(jī)會贏得他想要的愛情。

“明白了?!焙卜惨矒Q了一副口氣,“我如果要說你這是訛詐呢?”

“隨你怎么說。我是特地來代表小會談判的,要么合同重簽,稿費由原來的三萬,提到四萬。這并不多,而且稿費要預(yù)付百分之百,不是原來的百分之五十;要么,我們單方面違約。我的話說完了。我的意見就是小會的意見。再見!”

“百分之百?昏頭了吧?”

杜青已經(jīng)甩門而出,假裝聽不到她的話了。

7

怎么都沒有想到,2020年1月的上半月里,杜青的生活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他請了個假就失業(yè)了;同居兩年的女友葛小會離他遠(yuǎn)走高飛了;非常狗血的是,他又以葛小會的名義接替了她的工作;鬼使神差的,他又愛上了前女友的上司胡凡凡并遭到了對方的拒絕。杜青以葛小會代理人的名義從胡凡凡那兒結(jié)算了一筆稿費和獎金,又拿到新書簽約的定金,雖然不是百分之百,稿費也沒有提高,但經(jīng)過談判,是百分之六十。不僅緩解了經(jīng)濟(jì)危機(jī),還余了幾萬塊錢,可以安心把《巴頓》寫完了。反正春節(jié)前后是酒吧的淡季,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即便酒吧讓他去唱歌了,收入也沒有寫書高。更何況,寫書,還有機(jī)會和胡凡凡接觸,繼續(xù)追求他心中的女神,這才是他最為看重的。他反復(fù)問自己,愛胡凡凡嗎?回答是肯定的,不是心血來潮,不是要填補(bǔ)空虛,是真的一見鐘情,他相信自己的感覺,就算他和葛小會沒有分手,他也有可能不顧一切去追胡凡凡的。因此,他才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要和胡凡凡重簽合同。能重簽合同當(dāng)然很好。如果不能重簽,還有“假葛小會”在后邊圓場嘛,不會斷了交往的。沒想到,胡凡凡第二天中午就通知“葛小會”,合同可以重談,并把重簽的合同通過QQ發(fā)來了。雖然變化不大,只是在《巴頓》的預(yù)付款上,漲了百分之十,但杜青也很得意了。胡凡凡說的沒錯,這就是訛詐。不過胡凡凡為了躲避杜青,讓“葛小會”把合同打印好簽了字寄給公司,公司蓋好章再寄給她。為了穩(wěn)住胡凡凡,也為了不至于露馬腳,“葛小會”照辦了。“葛小會”還請胡凡凡寄來了幾本書,就是葛小會的二戰(zhàn)人物系列。杜青明白,既然模仿葛小會的文筆,不看她的書怎么能行呢?在和胡凡凡來來去去的郵件交流中,杜青最怕發(fā)生的一件事就是胡凡凡向葛小會告他一狀,哪怕就是暗示他行為不軌,也是胡凡凡的一種態(tài)度。讓杜青欣慰的是,胡凡凡只字未提那晚的約會,更沒提雪夜的沖動。這是不是也是一種態(tài)度呢?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杜青開始足不出戶,加足馬力寫作了。

1月20日,幾天沒有動靜的胡凡凡,在QQ上和“葛小會”說話了:“親,公司今天放假了,正月初十,即2月3日上班。有事可留言,我QQ都掛著。”

杜青回道:“收到。假期快樂!”

如果按照葛小會的風(fēng)格,她只會回個“收到”,甚至一字不回??啥徘喟凑兆约旱男惺嘛L(fēng)格,又贈送一句“假期快樂!”后墜的這一句并未引起胡凡凡的懷疑,相反,還贏得她一杯“咖啡”。杜青覺得他現(xiàn)在是雙重人了,既是杜青,又是葛小會。兩個角色的并存或自由切換,讓他既得意,又有冒險的刺激。

安心寫作的杜青并不知道2020年年初會發(fā)生這么多事情,特別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幾乎席卷了全國。雖然他的微信朋友圈里也有許多關(guān)于新冠疫情的傳說,但他對此并沒有慌張,也不知從何關(guān)注,實際上是無暇關(guān)心。他關(guān)心的是寫作的進(jìn)度,是正月初十的上班,他就可以有借口去大圣文化了,就能有借口去找胡凡凡了。但是,突然有一天,杜青接到葛小會打來的電話,對方是用一個陌生的座機(jī)打的。杜青就感覺外面的世界的確和平時不一樣了。葛小會告訴杜青,她在武漢,被困在賓館里了。杜青知道葛小會出差,不知道她去的是武漢。武漢封城了。杜青對封城的概念還懵懵懂懂。直觀上,他只知道葛小會在武漢回不來了,至于回不來又怎么樣,他同樣沒去多想。葛小會為什么要說這個事呢?去年的春節(jié)是和葛小會在一起過的。今年就算她不去武漢,不被武漢封城所困,她也不會和他一起過年的。對于這個年,對于杜青來說,和平時的生活沒有什么不一樣,一天按時做三頓飯,其他時間都用來寫作。他非常喜歡這樣的狀態(tài),畢竟,和胡凡凡的見面,才是他寫作的真正動力,順便還能解決經(jīng)濟(jì)上的困境,真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大事了。但是葛小會的電話,他還是聽出了別樣的信息。她說在武漢封城的這些天里,和另一個人同處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沒過多久,就認(rèn)清了人的本性了。杜青就感覺到,葛小會所說的出差,也許不僅僅是出差,很可能是和新任男友(是那個矮胖男嗎?同時也是她的新老板?)的秘密旅行,有點度蜜月的性質(zhì)。但他從葛小會的電話里沒有聽出后悔的意思,雖然這個電話本身已經(jīng)說明了問題。在一個特別時期的特別地點,遇到前所未有的封城,和誰在一起都是一場靈魂的考驗。

緊接著,杜青所在的北京像素小區(qū)出臺了各種措施,都和防控疫情有關(guān)。比如要辦通行證了,比如每戶每天只能有一人次外出了。杜青都按照規(guī)定辦了手續(xù),嚴(yán)格執(zhí)行,他還自作聰明地買了兩袋大米,買了二十斤土豆、十斤豬肉和五斤鹵牛肉。還買到一百只一次性口罩和幾瓶洗手液,有了這些戰(zhàn)略儲備,他只顧安心創(chuàng)作了。

正月初十,也就是2月3日很快就到了。杜青給胡凡凡發(fā)了一朵小紅花,還發(fā)了一掛鞭炮。因為今天是他們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他要問候一聲。

胡凡凡回了三朵小紅花,并且說:“葛小會,親愛的,看到你說話真是太開心啦,哈哈哈,我也活著?!?/p>

杜青回了她三個擁抱,心想,胡凡凡平時和葛小會說話都是不稱全名的,偶爾稱“會”或“小會”,更多的是稱“親”或“親愛的”,這次如此的鄭重其事,說明人的心態(tài)在疫情面前,還是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可怎么說她還活著?莫非遇到什么事啦?感染新冠啦?杜青試探著說:“凡凡,你……怎么啦?”

胡凡凡說:“沒什么,挺好,胖了。天天睡覺啊,抗疫日當(dāng)午,睡覺好辛苦!睡了一上午,還有一下午。晚上接著睡,實在太辛苦。上午睡,下午睡,晚上還得睡;今天睡,明天睡,后天還要睡。以前天天說覺不夠睡,現(xiàn)在好了,讓你一次睡個夠。哈哈,不過我是知道你的,你不會睡覺的,你一直都是工作狂,巴頓的寫作還順利吧?”

“非常順利?!?/p>

“你一送花,一炸鞭,我就知道了。”胡凡凡說,“幸虧年前趕著把《朱可夫》過了黑馬排了版送出版社了,社里答應(yīng)抓緊審稿子,如果不出意外,月底能申請書號,四月左右就能拿到樣書了,否則,不知要等到多久了。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也難說,疫情之下,什么意外都能發(fā)生。印刷廠多會復(fù)工還不知道呢?我們上班時間也延遲了,本來是今天上班的,現(xiàn)在改為2月10日上班了,而且是在家上班,在釘釘上打卡。《朱可夫》有什么進(jìn)展或改動,我會立即告訴你的,你新書寫作如果遇到什么困難,也及時溝通哈?!?/p>

“曉得?!倍徘嗟幕貜?fù)都很簡潔,一來要保持葛小會的一貫風(fēng)格,二來也怕不小心說漏了嘴。

“對了,你的微信怎么啦?把我刪啦?還有手機(jī)也打不通。這時候玩失蹤,會叫人擔(dān)心的。”胡凡凡說。

“不好意思,我手機(jī)掉馬桶了,疫情期間,也懶得去買手機(jī)了,反正我不出門的。這樣吧,你加一下杜青的微信,有事和他聯(lián)系,他會轉(zhuǎn)告我的。”杜青打完這幾行字,心里暗自竊喜,覺得回答算是天衣無縫了。

“那就算了吧,有事還在QQ上說?!?/p>

“加一下吧,萬一我不在電腦前,聯(lián)系小杜也行,方便的。”

“你家杜青太帥了,我不敢加他的……開個玩笑啊,你把杜帥哥的微信告訴我吧?!?/p>

“就是手機(jī)號?!倍徘嗟靡獾匕咽謾C(jī)號碼告訴了胡凡凡。

不多會兒,杜青就收到胡凡凡發(fā)來的申請好友的信息了。杜青同意之后,也給胡凡凡發(fā)了一朵小紅花,還說:“胡主任好!”

不出所料,胡凡凡沒有回復(fù)。

整個一天,杜青都在看胡凡凡的朋友圈,反復(fù)地看。胡凡凡和大多數(shù)忙于工作的九零后一樣,不太刷朋友圈,而且還設(shè)置了半年可見,所以,她朋友圈的照片、微文和視頻只有區(qū)區(qū)幾條,真是經(jīng)不住看。但有一組去年國慶期間爬香山的照片,九宮格都排滿了,有漫山紅葉的風(fēng)景,也有五六張她本人的靚影。這幾張照片一看就是精心挑選的,角度都選取她最美的部位,細(xì)腰豐胸的婀娜狀,側(cè)身的大長腿,俏麗的微笑,還有一張站在長長的石階上,把外套搭在臂彎里,露出了低腰牛仔褲和黑色小T恤之間的一小截肚皮,有點賣弄風(fēng)情的意思。這幾張照片,和她上班時的嚴(yán)謹(jǐn)完全是另一種風(fēng)格,可以說展示了她生活的另一面。杜青毫不猶豫就把那幾張照片下載了,包括那張唯一的合影。合影者也是個美女,就是和胡凡凡在同一個公司上班的阿左,那個驚驚乍乍的女孩,她個頭比胡凡凡要小一號,正向著鏡頭扮鬼臉。不用說,阿左是個調(diào)皮可愛的姑娘。朋友圈里,唯一的一個短視頻,是胡凡凡和阿左在吃生日蛋糕,不知是誰的生日。視頻是阿左拍的,從她自拍開始,轉(zhuǎn)到了胡凡凡。胡凡凡一邊吃一邊還躲著鏡頭說一句“別拍我呀”。杜青也把視頻里的胡凡凡做了截圖,一連截了幾張,作為照片保存了。

有了胡凡凡這幾張照片,杜青的日常生活變得豐富多姿起來,在寫作累了的時候,或在睡覺前、醒來后,都要看看胡凡凡的照片,放大了看,縮小了看,整體看,局部看,看了又看,看了還想看,每次都看不夠,每次都滿心的歡喜,又淡淡的憂傷。歡喜是他認(rèn)識了這么一個知性而漂亮的女上司,憂傷是他無法更切實地接近她,親近她,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赐暾掌?,還要再翻翻她的朋友圈,明知道沒有更新,也要去看看,害怕遺漏了什么。

8

杜青筆下的巴頓將軍,已經(jīng)寫了十多萬字了。照這個速度,不用到4月15日,三月底或四月初就能交稿了,甚至還可以提前。果然,到了3月8日晚上,杜青考慮給《巴頓》收尾的時候,心情愉悅地看了看胡凡凡的朋友圈。這一看給他帶來了大驚喜。胡凡凡在朋友圈發(fā)了一組照片,標(biāo)題叫《特別的女神節(jié)》,內(nèi)容全由照片組成,她和阿左去挖薺菜了。今年是個暖冬,春天來得早。照片上有草窠里露出綠色的野菜苗,有胡凡凡拿著一棵薺菜在笑,還有她們采了半籃子的薺菜。杜青手欠,立即點了個贊。又把照片反復(fù)看了幾遍,全部下載收藏了。

杜青用葛小會的口吻,在QQ上和胡凡凡說話:“聽杜青說,你和阿左去挖野菜啦?你那兒疫情解除啦?”

“管管你家?guī)浉绨?,嘴巴真長?!焙卜舱f,“正想著明天問你稿子的進(jìn)度呢。”

“沒問題,月底交稿?!?/p>

“神速啊?!焙卜擦⒓簇Q起了三個大拇指,又說,“疫情哪能解除啊,不過我們可能下下周,即十六日要去通廣上班了,大廈通知我們,可以復(fù)工。”

“好?!倍徘嗾f,“什么時候再挖野菜,把我叫上,我也想出去透透氣。”

“那下周吧,周六周日都行,我們是在減河的河堤上挖的。減河知道吧?在通燕高速和武夷花園的中間。我就住在武夷花園,在地鐵六號線通運門下車,過了運河公園就到了。早點來呀,挖了野菜來我家包餃子吃?!?/p>

“能進(jìn)小區(qū)?”

“能,我先進(jìn)去,把出門證從柵欄遞給你,我看有人這么辦過?!?/p>

“好。”杜青故意逗她道,“我把杜青叫上可以吧?”

胡凡凡回了個“OK”的卡通圖,又說:“那是你的男神,你做主。”

杜青樂了,都笑出了聲,覺得胡凡凡說他是男神,并不是要敷衍葛小會,就是她的真心稱呼。

3月14日很快就到了,頭一天晚上就約好,葛小會和杜青早點到,九點之前在通湖大街華聯(lián)商廈門口,她和室友阿左提前等候,然后去減河大堤,一個小時挖野菜,十點回家包餃子。

正如杜青所料,當(dāng)胡凡凡沒有看到葛小會而只看到杜青一個人騎著單車到了時,她臉上出現(xiàn)了介于尷尬和不悅之間的表情,雖然戴著口罩,從眼神中也能明顯地感覺到。而杜青的解釋也有充分的道理:“小會的慢性咽炎越來越厲害了,不時地小咳嗽。這個時候咳嗽,挺討厭的。她怕你們嫌,也怕地鐵上被人查,臨時決定不來了。正好在家寫稿子,派我來做代表,還再三叮囑,要把薺菜餃子帶回幾個給她嘗嘗?!?/p>

當(dāng)著室友阿左的面,胡凡凡不好說什么,簡單寒暄兩句后,胡凡凡小聲又故意地跟阿左說:“我都不想去了,你和杜老師去挖野菜得了,我去家剁餡和面等你們……要不,散了也行,各回各家,改天再約。”

“那怎么成?為啥要散?”阿左操著東北口音,夸張地?fù)u著胡凡凡的胳膊,小聲道,“這疫情鬧的,都幾個月沒見到帥哥了,送上門來你還挑肥揀瘦,那我就不客氣啦……嘻嘻,其實我也不敢啦,我怕小會姐打死我啊,去吧凡凡姐!”

“哈,瞧你這嘴!”胡凡凡突然釋懷般地說,“不就是挖野菜嘛,走。”

杜青心里松了口氣,說:“要我干什么?”

“你呀?挖野菜啊,還想干什么?”胡凡凡口氣終于放松了。

“想干什么都好……嗨,彈吉他唱歌啊,我們還沒有福氣聽過呢。”阿左還處在興奮中。

杜青都好久沒唱了,自從開始《巴頓》的寫作,連吉他都沒有再碰過,經(jīng)阿左一說,他才發(fā)覺他過去的才藝是不是都荒廢啦?可他又不能說只顧寫書了,又不能提慢性咽炎的事,只好含糊其辭地說:“唱歌……好啊?!?/p>

“可你沒帶吉他?!卑⒆笠荒樳z憾的表情。

“你朋友那兒不是有一把吉他?48號樓的?!焙卜蔡嵝寻⒆蟮馈?/p>

“就是啊,瞧我這腦子,還是我姐聰明?!卑⒆蠼器锏匕鸦@子扔過來,“嘍,拿上。回來我去借把吉他來?!?/p>

杜青接過籃子,跟在兩個女孩的身后,向減河走去。聽話聽音,胡凡凡也想聽他唱歌的。

從武夷花園小區(qū)邊的路道穿過,就是減河公園了。減河公園不是封閉的城市公園,并沒有圍欄,疫情期間也無人進(jìn)出。公園的林子很茂盛,林下也會有薺菜。杜青看到薺菜了,說這不是薺菜嗎?阿左說河堤上更多,都是大棵的。確實,減河南堤也是公園的一部分,高大的白楊樹下,土很松軟,分布著一株株墨綠色的薺菜。由于其他的草木還沒有發(fā)芽,薺菜格外的顯眼,不多會兒就采挖了大半籃子,便準(zhǔn)備回武夷花園小區(qū)的家里了。挖野菜的整個過程,胡凡凡都沒有和杜青說話,就算是杜青因為一棵菜不認(rèn)識(其實就是薺菜的一個變種)問她,她也不吭聲,而是喊來阿左,讓阿左講給他聽。阿左是個鬼精靈,她也看出他倆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了,不再開他們玩笑了。有時候,假戲可以開玩笑,真戲反而不便于開玩笑了。

回到武夷花園小區(qū)時,忘了從柵欄遞出門證的事了,直接被保安攔在了大門外。當(dāng)著保安的面,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做假,費了不少口舌都不行。胡凡凡只能說杜青是她同學(xué)了,也住在北京。但這樣也不行。阿左靈機(jī)一動地說,“人家不是一般的同學(xué),是情侶,要不是疫情,五一就領(lǐng)證結(jié)婚了,你們也太無情了,疫情期間情人就不能相會啦?”弄得保安也覺得無理了,又商量了半天,查了杜青的出行軌跡和京康碼,量了體溫,做了登記,才放行進(jìn)去的。這個小插曲進(jìn)一步告訴杜青,胡凡凡其實是歡迎杜青來做客的,不然,憑著沒有出門證的借口,就不帶杜青回來了。

一進(jìn)小區(qū),阿左就給她朋友打電話借吉他。很可惜她朋友的吉他壞了。阿左很失望,胡凡凡也一臉失望的神情。杜青很慷慨地承諾,等疫情過去,請她們?nèi)ゾ瓢衫锫犓膶?。阿左高興地和胡凡凡擊掌,兩人都露出期待的笑容。

包餃子的時候,杜青還看出來,胡凡凡很專注、賣力、用心,也很能干,做事利索。從摘菜、洗菜、切菜,到加調(diào)料、和餡,都由她一手包辦,搟餃皮也是她來,搟面杖在她手里很靈活,搟出的餃皮子又軟又薄。阿左和杜青負(fù)責(zé)包。阿左更是了得,包餃子的速度比杜青快多了。杜青一個還沒包出來,阿左已經(jīng)包了三個了。杜青是南方人,家里沒人包餃子,到北京后才學(xué),這是他第二次包。阿左笑話杜青包餃子丑,還嫌他包的餃子癟。阿左本想再開開玩笑的,畢竟在小區(qū)門口,連情侶的話都說了嘛??春卜惨恢笔钦?jīng)的表情,語氣便也正常起來。杜青也感覺到這種嚴(yán)肅的氣氛了,但他心里還是很樂意很開心的。杜青一邊跟阿左學(xué)包餃子,一邊偷偷觀察著胡凡凡。胡凡凡精心打扮過自己了,臉色光潔,嘴唇濕潤,眼睛有神,化妝既精細(xì)又巧妙。有的人化妝喜歡讓人感覺到是化過妝的,有的人,比如像胡凡凡這樣,是把化妝當(dāng)成無妝來處理的,這應(yīng)該是更高級的化妝了。挖野菜時所穿的不是大衣,而是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絨服,襯紫紅色的高領(lǐng)打底衫,藍(lán)色牛仔褲,白色旅游鞋,精干、利落,又不失休閑和考究。就連搭配的口罩,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而是淺綠的,和她的衣著非常的搭調(diào)。到家以后,脫了羽絨服,換了拖鞋,忙前忙后的時候,修身的紫紅色打底衫配上緊身的牛仔褲,完美地襯托出她細(xì)腰、翹臀、豐胸的身材??上Ф徘嗖桓壹?xì)細(xì)打量和好好地欣賞,怕在有一眼無一眼的目光中,被阿左看出他的曖昧來。如果要和阿左沒話找話說,又怕此地?zé)o銀三百兩??傊?,這一頓餃子宴,杜青一直處在興奮和感動中,又一直心懷美好、小心翼翼,甚至幻想著他和胡凡凡才是主角,阿左不過是他們請來的客人罷了。杜青猜不透胡凡凡的心思,但是至少胡凡凡是知道他的心思的。而且杜青還明顯感覺到,胡凡凡是不自在的、拘謹(jǐn)?shù)?、不安的。表面上雖然是安定和平靜的,實際上和他一樣,內(nèi)心也是暗流涌動,這就夠了。杜青對于今天計謀的得逞感到特別滿意。至于阿左,杜青的感覺,她是對他充滿好奇的,因為阿左瞅問他:“是不是搞藝術(shù)的都愛留長頭發(fā)?”杜青說:“也有留光頭和大胡子的,還有光頭和大胡子同時留的?!卑⒆笳f:“有沒有光頭和長發(fā)同時留的?”杜青隨口說:“有的?!卑⒆舐牶?,先是屏住氣,最后憋不住,還是“撲嗤”笑了。他看到胡凡凡也偷樂了一下。杜青這才意識到,他中了阿左的套路了。所有這些細(xì)節(jié),都是微妙的,有意味的。

大家圍坐吃餃子時,杜青看到胡凡凡留了一盤,還自言自語地說:“小會肯定聞到香味了,這盤留給她?!?/p>

下午杜青早早就回來了。一到家,杜青就在QQ上說:“餃子真好吃。胡主任,我家小杜沒淘氣吧?”

“說話不算話,褲子當(dāng)小褂。愛理你!”胡凡凡回了這一句話,果真不理會“葛小會”了。任憑“葛小會”給她送花還是獻(xiàn)茶,她都沒有再回。

9

當(dāng)杜青得意地將十五萬余字的長篇紀(jì)實文學(xué)《巴頓,坦克戰(zhàn)神》的書稿發(fā)給胡凡凡時,他沒想到后果會是這么嚴(yán)重——胡凡凡是在三天后回復(fù)他的:“葛同學(xué),這是你寫的稿子嗎?一場疫情能讓你的智商退化這么多?我都不想說了,你覺得這個稿子能出版嗎?你都寫了八九十幾本書了,怎么能炮制出這么一本怪胎來?你自己再看看……這合同可是重簽的,提高了預(yù)付的……我真受不了了。”

杜青看著這一堆冷冰冰的文字,心里一下子涼透了,也慌了。幾天前的得意一掃而光。杜青回了抓狂和流淚的兩個卡通表情。

“小會,親,剛才我有些激動,請諒啊。這部稿子確實問題很多,好在時間還有,你抓緊改吧,希望改后的稿子別再讓我發(fā)瘋。另外,書名可以叫《坦克戰(zhàn)神巴頓將軍》?!?/p>

杜青這才體會到葛小會為什么罵胡凡凡冷血、專治、女法西斯了,她確實夠嚴(yán)厲的,批評起人來一點情面都不留。他現(xiàn)在不過是葛小會的替身,都能感覺到難為情了。同時他也想到,當(dāng)年葛小會是忍受了胡凡凡多大的折磨啊。葛小會能夠堅持下來,寫了這么多書,真不簡單。他從內(nèi)心欽佩葛小會了。但是,杜青確實不知道書稿怎么改啊,確實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啊,他連一個求教的人都沒有了。能求教的,只有胡凡凡了,可他怎么開口呢?

且慢,還是再讀讀書稿吧,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問題。

說真話,以杜青現(xiàn)在的寫作水準(zhǔn),加上他對一本書的整體把握能力,還真找不出問題出在哪里。他用一天時間把書稿又讀一遍,也發(fā)覺書稿沒有葛小會寫的精彩,但如何修改、如何提高、如何能讓胡凡凡滿意,他是一點招法都沒有了。怎么辦?合同是他談的,字是他簽上葛小會的名字的,如果公司追究起葛小會的責(zé)任來,肯定會拔起蘿卜帶出泥的,肯定會真相大白的,胡凡凡會理解他嗎?會幫他嗎?萬一胡凡凡因為此事而反感他,那他就孤立無援了,就是欺詐了,就是騙子了,弄不好還要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不,肯定要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的,退錢是小事,他就會成了一個被告,丟人就丟大了,胡凡凡也會奚落他笑話他的,他就徹底失去胡凡凡了。

焦頭爛額的杜青只能采取笨辦法,把葛小會從前出版的書拿出來看,當(dāng)時就是他想從中學(xué)點東西,請胡凡凡寄的??墒撬孕胚^了頭,收到書也沒有細(xì)讀,只粗粗讀了一本,就下筆千言地寫了?,F(xiàn)在好了,該補(bǔ)的課還得補(bǔ),該償還的債還得還。他把書搬了出來,一大摞,有《自由之魂戴高樂》《沙漠跳鼠蒙可馬利》《謀略元帥華西列夫斯基》《鐵血首相邱吉爾》《將軍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還有《沙漠騷狐隆美爾》《戰(zhàn)爭狂徒山本五十六》等,當(dāng)然還有《二戰(zhàn)三巨頭》了。他覺得巴頓是美國人,那就讀《將軍總統(tǒng)艾森豪威爾》吧。一本書讀下來,覺得他也是按照這個路數(shù)來寫的,先是介紹巴頓的家世背景,接著是他的軍事生涯,然后著重描寫他在二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特別是對幾場主要戰(zhàn)役的指揮藝術(shù),全書都作了重點而詳細(xì)的描寫。想來想去,杜青想不出來他的書稿哪里不好。為什么葛小會這樣寫能成功,到了他這里,依樣畫葫蘆就不行了呢?

杜青在QQ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胡凡凡,他盡力模仿葛小會的口吻說:“胡主任你好,謝謝你這么快就讀了書稿,可是我寫書一直都是這樣寫的。關(guān)于巴頓,我從他1942年1月升任美軍第一裝甲軍軍長寫起,寫他指揮的摩洛哥海濱登陸戰(zhàn);指揮的部隊從突尼斯北部完成了對德軍的合圍;寫他率領(lǐng)美第七集團(tuán)軍攻取意大利的巴勒莫;指揮的第三集團(tuán)軍作為第二梯隊參加諾曼底登陸;然后指揮裝甲兵團(tuán)橫掃整個歐洲,9個月殲敵140萬,直到德國投降;最后在1945年冬天遇車禍身亡為止。我覺得很精彩的,具體哪兒不行,還請你給指出來?!?/p>

胡凡凡馬上就回復(fù)了,口氣依舊那么的強(qiáng)硬:“不是僅僅寫巴頓指揮的那幾場戰(zhàn)役,巴頓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軍迷們會如數(shù)家珍一樣地告訴你。世面上這樣的書也很多。這部書稿問題是文字,語言不通,表達(dá)不準(zhǔn),軟弱無力,好像你還是個新手,缺少洞察力、敏感性,更別提文學(xué)性了,感覺都不是你寫的了,太有失水準(zhǔn)了。合同上可是有這一條啊,書稿如果不符合公司的出版要求,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修改或重寫,如果還達(dá)不到要求……后果你懂的?!?/p>

“明白了,會改好的?!被亓诉@幾個字之后,杜青再次緊張了,洞察力?敏感性?文學(xué)性?語言不通?有失水準(zhǔn)?粗糙?新手?杜青對這些概念毫無感覺,這下他不是懵了,而是怕了。他覺得自己拿了一個燙手的山芋,吃不掉又舍不得扔了。

杜青只能繼續(xù)研究葛小會已經(jīng)出版的書,試圖從葛小會的書里找到靈丹妙藥。

靈感還是來了,通過閱讀葛小會的幾部作品后,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癥結(jié)所在,便盡量模仿葛小會書中的語氣,逐字逐句修改潤色。老實說,他也不知道這樣行不行,終于在離4月15日最后交稿日期的前一周,修改完畢了。杜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書稿發(fā)給了胡凡凡。這一次,他什么話也沒說。

隔一天,胡凡凡說話了。胡凡凡沒說稿子改得行還是不行,只說了一句話:“明天來公司一下,早上一上班就到?!?/p>

杜青想了想,想不出是禍?zhǔn)歉?,回了一個字:“好?!?/p>

“我給你辦一張臨時出入證,到時打個電話,我讓人送下去。”胡凡凡又說。

“辦兩張吧,我和杜青一起去。我身體不好,讓他陪陪?!倍徘嗾f。

“行?!?/p>

杜青如約來到公司。

胡凡凡再次吃驚了:“怎么還是你一個人?”

“小會病情加重了?!倍徘嗾f。

“真的假的?”

“這還好騙人?”

“怪不得,”胡凡凡嘆口氣道,“稿子寫成這樣,不會沒有原因的……也怪我,以為慢性咽炎不算什么毛病的,以為吃了我送給她的方子就一定能好的。好吧,不管什么情況,還是公事公辦吧,這部書稿,就是巴頓這一本,公司決定退稿了??紤]到疫情期間的特殊情況和葛小會的病因,先期付的稿費要退回一半,等她身體好起來,來公司簽個退稿合同吧,你來代簽也行?!?/p>

“什么意思?”其實杜青聽明白了,他這么問一句,是緩沖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考慮著應(yīng)對的措施。

“難道我還沒說清楚?”

“你們是要毀約?”杜青盡量保持強(qiáng)硬的口氣,“不行,我不同意,你們沒有考慮到實際情況。葛小會帶病給你們工作,不但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關(guān)心和照顧,還要落井下石,這是一種極不道德的行為。要么稿子收下,執(zhí)行合同;要么,法庭上見!”

“要打官司?好,悉聽尊便!”胡凡凡也毫不示弱。

杜青極不情愿地還想說什么,可他一時沒詞了——這樣的結(jié)果,他事先并沒想到。

“還有事嗎?”胡凡凡下逐客令了。

10

杜青是在晚上八點,來到通州武夷花園小區(qū)門口的。

他后悔來晚了。

自從早上被胡凡凡趕出了辦公室,他就冷靜多了。他知道這官司不能打,一打就全漏餡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退稿的結(jié)果,畢竟只退一半的預(yù)付稿費。但是,他接手葛小會的書稿繼續(xù)寫作,如前所述,并不全是為了錢,大部分原因是為了胡凡凡,不,到后來,全是為了胡凡凡了。他不想就這樣結(jié)束,可如何才能挽回呢?他在農(nóng)展館湖邊的長椅上足足坐了一整天,直到黃昏來臨,也沒有想出好招數(shù)來。黃昏的湖面上,籠罩著溶溶的暗紫色,湖邊高大的樹木已經(jīng)綠葉婆娑,倒映在湖水中格外的生機(jī)勃勃。在蘆葦和草蒲中,一只野鴨游了出來,在它身后是七八只剛剛出殼不久的小鴨子,晃晃悠悠地排成一條直線,真是萬物復(fù)蘇的春天景象了,可他的愛情卻陷入了隆冬。當(dāng)他的目光盯在湖邊那叢迎春花上時,突然來了靈感——送花,給她送花。他決定直接去她家,他要向她道歉。

地鐵轉(zhuǎn)公交,然后騎單車來到她家小區(qū)的門口,才覺得應(yīng)該早來,早早就到小區(qū)的門口等她?,F(xiàn)在是疫情期間,所有小區(qū)只開一個門,很容易就等到她的。讓她知道他在等她,才是滿滿的誠意啊。

失去守株待兔的機(jī)會也不怕,可以直接打電話啊。

杜青撥通了胡凡凡的手機(jī)。

“什么事?”胡凡凡馬上接通了。

“打官司的事。”杜青說。

“下班了,有事明天去單位談?!?/p>

“現(xiàn)在說比較好。我在你家小區(qū)的門口?!?/p>

“可是……你要說什么呢?在電話里說不可以嗎?”

“胡主任,電話里說不清楚啊。一場官司可不是小事,打官司又那么的煩人……我們主要是想調(diào)解,調(diào)解,明白嗎?”杜青的聲音是溫和的,也是謙卑的,一聽就是想解決問題的口氣,不是來找茬兒的。

“可是,你進(jìn)不來呀?!焙卜驳目跉庖膊辉倌敲磸?qiáng)硬了。

“上次不是有辦法進(jìn)去嘛。”杜青故意提上一次,是提醒她,當(dāng)時他是以她的男朋友的身份進(jìn)入小區(qū)的。

“好吧,我請阿左接你一下?!?/p>

不多一會兒,阿左出來了。阿左看到杜青時,眼睛都亮了——杜青懷里抱著紅玫瑰,不是幾枝,不是一束,是一大捧。阿左跟杜青豎起了大拇指,說:“我是不是吃了青杏子啊,怎么那么酸呢!這么多花,太過分啦,凡凡姐這要幸福死啦!”

杜青笑而不語。

阿左帶來了兩張通行證,一張給了杜青,自己拿一張,一前一后走進(jìn)小區(qū)了,走到步行街時,她對杜青說:“能找到吧?7號樓1208室。你跟凡凡姐說一聲,我去48號樓我朋友那里辦點事,不回1208了?!卑⒆笳f完,跟杜青擠一下眼睛,還調(diào)皮地扮了下鬼臉,又說:“請凡凡姐聽歌,要帶上我哦。我要做個大大的、亮亮的電燈泡?!?/p>

杜青繼續(xù)笑而不語,向7號樓走去了。

杜青輕輕敲響1208的門。

開門后胡凡凡看到杜青抱著一大捆紅玫瑰,驚訝道:“干什么?這是……”

杜青把玫瑰向胡凡凡的懷里一塞,看著她傻笑。

“阿左呢?”胡凡凡臉色彤紅,伸頭向外看。

“去她朋友那里了。”

胡凡凡關(guān)上門,把花放在茶幾上,很不自然地說:“謝謝啊……你的花?!币姸徘嘀活櫨o張著,又一笑道:“說說看,怎么調(diào)解?有什么方案?”

“出書,拿到全部稿費?!?/p>

“不可能的?!焙卜灿梢粋€害羞的居家淑女,迅速轉(zhuǎn)換成公司主任兼小股東了,“把一本書稿寫成一堆亂麻,毫無章法和頭緒,還有不通的語言……你以為出版社是傻瓜啊?你以為讀者是傻瓜啊?這書誰敢出?除非把稿子在短期內(nèi)改好。但是,依我對葛小會目前狀態(tài)的了解,改好是不可能的了。我還是堅持退稿,必須退稿,要么,法庭上見!”

“上法庭……你以為我們害怕?”

“好啊,那咱就沒必要再說了。再見!”

“別那么激動啊,聽我把話說完……你一會兒說小會的智商退化了,一會兒說小會的書稿是一堆亂麻,毫無章法,一會兒又說缺少洞察力、敏感性,一會兒又說語言不通,那么,那么……”杜青先是很激動,口氣都是責(zé)問的,咄咄逼人的,然后是越說越?jīng)]有底氣,在說到“那么”的時候,已經(jīng)只剩下氣息了,“那么……那么只能實話實說了……我可以說真話嗎?”

“可以?!?/p>

“這書稿,不是葛小會寫的?!?/p>

“什么?”胡凡凡鐵青的臉色疑問道。

“這本書不是葛小會寫的,是我寫的。”

胡凡凡無奈地笑了:“你寫的?你說這本巴頓的書稿是你寫的?你以為我是傻瓜?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我的同情?”

“確實是我寫的?!?/p>

“葛小會呢?”

“她已經(jīng)離開了……對,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去年年底的事。我也因為咽炎不能唱歌而失業(yè)了。你知道,現(xiàn)在這種情況,全國的酒吧恐怕都沒有開業(yè)。小會走了,我沒錢交房租,就冒充她和你談條件,簽合同,領(lǐng)稿費……”

“等等,讓我想一想,”胡凡凡盯著他的眼睛,不相信地回想著,“天啦,我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的呀……QQ上一直和我說話的是你?”

“是的。從去年年底開始?!倍徘嘞褚粋€犯錯的小學(xué)生,低首垂臂,等待著老師的發(fā)落。

“是你患了慢性咽炎?”

“是的?!?/p>

“你拿了我的方子配了藥?”

“是的?!?/p>

“你嗓子……你冒充葛小會,寫了一部《坦克戰(zhàn)神巴頓將軍》?”

“是的?!?/p>

“你這是欺詐好不好?是犯罪好不好?”胡凡凡把茶幾上的玫瑰抱起來,狠狠地往他懷一送,怒斥道,“我可不想和騙子打交道,立即從這兒滾出去!”

杜青抱著花,輕聲而堅定地說:“我愛你!”

“又來了。你能不能說句正經(jīng)話?”

“這就是正經(jīng)話。我這么做,就是想多見你幾次,就是想表達(dá)我愛你?!?/p>

“把事情搞成這樣,還敢胡言亂語?聽著,我們不能把工作上的事和生活中的事混為一談,橋歸橋,路歸路……你一直在撒謊,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真的,我愛你!”

胡凡凡愣住了,盯著他,臉上憤怒的神色不是消散,而是在變異,變成了笑,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甜蜜的笑,幸福的笑。胡凡凡一把打掉杜青懷里的玫瑰,像一頭小羊羔一樣撲向他。

杜青猝不及防,抱著她摔倒在地。隨即尖叫聲和歡笑聲像浪花一樣在房間里四濺噴散。

房間里仿佛架起了干柴烈火,燃點太高了。沙發(fā)上,茶幾上,地板上,全是玫瑰花的花瓣?;鸺t的玫瑰花瓣,一直延續(xù)到臥室的床上。和花瓣混在一起的,是一件件凌亂在地板上的衣服。

凌晨了,床上的杜青和胡凡凡相擁在一起,互望著,像是不認(rèn)識對方一樣。

“我盡力了——那部稿子?!倍徘嗾f道。

“知道。別怕,有我呢,我來改。”胡凡凡說。

11

已經(jīng)是四月下旬了。杜青暫時還住在北京像素小區(qū)。當(dāng)初辦理租房的時候,是“壓一付三”的模式,即多交一個月房租作為押金。杜青和房東商量過了,住到月底就不再續(xù)租了。雖然只能住到月底,杜青還是給胡凡凡辦了一張出門證——他們搬到了一起。

深夜十一點半,杜青意外地接到了葛小會的電話。

葛小會的電話是在毫無預(yù)兆的情況下打來的。這是一個新號碼,杜青在接通的時候,才聽出來是葛小會。

胡凡凡也把頭伸過來聽。

“杜青,你還住在像素嗎?”葛小會的聲音有些悠悠的,感覺不太平靜。

“到月底就交房子了,搬去通州,那兒房租便宜。”

“哦,那好吧?!甭砸煌nD,又說,“我從武漢回來了,還在集中隔離中,費用自理。春節(jié)前的那次出差,真是……不說了,這疫情,教會我很多,看清了某人,也教我認(rèn)識了許多事。我還在那家影視公司,但身份變了。對,許多事,不是我想的那樣。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們影視公司的總策劃古七夜吧?古七夜上位了,成了大老板的第五任老婆,真是不知道該不該祝賀她。不過,我看他們不像是長久的樣子。不說這個了,我在大圣文化那邊還有點尾巴,他們沒找你麻煩吧?”

“找了?!?/p>

“哦?麻煩嗎?”

“已經(jīng)解決了。你想回大圣文化?”

“還回得去嗎?”

“這個……”杜青看了看身邊的胡凡凡。

胡凡凡點點頭。

“我不會回去的,雖然在大圣文化的工作是一段難忘的回憶,可我回不去了。手里的劇本還沒有弄完,如果不是疫情,可能已經(jīng)完成了策劃,進(jìn)入劇本寫作階段了?!备鹦俅瓮nD了一會。這次停頓的時間較長,“……其實沒什么事,回北京了,就想給你打打電話。對了,我看到市場上新出版的《朱可夫》了,封面很漂亮,書名改得不錯——《勝利象征朱可夫》,我一猜就是你代我處理了后續(xù)的事,謝謝你為我了了一樁心事。你……你交女朋友了嗎?瞧我這話說的,太傻了。好啦,不說啦,晚安!”

杜青還沒有掛斷,胡凡凡就翻身壓住了他,大聲道:“你會不會想她?”

杜青趕緊用另一只手指指手機(jī),又放到耳朵上聽聽。對方果然也在聽。杜青試探著說:“晚安!”

手機(jī)里才響起嘟嘟聲。

胡凡凡伸了下舌頭,說:“小會文筆不錯的?!鳖D了頓,又說:“你再寫一本,二戰(zhàn)風(fēng)云人物就寫差不多了。再寫戰(zhàn)役,寫一套二戰(zhàn)期間重要戰(zhàn)役的書,先寫《諾曼底登陸》,說不定能暢銷的。”

“你不怕我寫不好?”

“不怕,我樂意改你的稿子?!?/p>

“不,我不想寫書了,你就是我最好的書,這本書夠我讀一輩子了。”

夜色中,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吉他聲。杜青看了眼掛在墻上的吉他,吉他已經(jīng)落上了一些灰塵。杜青說:“我為你唱支歌吧,這些天你一直在改《巴頓》,眼圈都熬黑了,昨天好歹改完了,該慶祝一下了?!?/p>

責(zé)任編輯 黃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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