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期任
是在滿地流淌的金色里站成一座雕塑,還是在空曠的原野中站成一個風向標?
我無法明辨。
傾斜的枝丫和凋落的葉片,一次又一次撫摸著大地的身軀,試圖在大地的呼吸中來一次心靈的悸動,與風一起拔出內(nèi)心的雜草,并給時光的擦痕貼上歲月的標簽,闡釋一個顛撲不破的哲理,感懷過往。
直立或傾斜,這棵樹依然面朝山河,遴選陽光般的意象,為迷路的鳥兒,鋪出一條金色的云路。
她深知,深山里那些衰老的喘息,演變不出鏗鏘的聲音,喧響曠野。
她依然以傾斜的軀干,撐起一片低矮的天空,用緘默的枝葉,同大地做一次深層次的交流。
相信,秋風搖出的話語,一定會暖和迎面而來的風霜。
溫婉而堅韌的手臂,一定會挽起淪陷的時光,貼近蒼茫的遠山,把森林里那一聲衰老的喘息化成嗩吶的聲音。
俯首,或兀立,都已繁華落盡。
都已進入一個明晃晃的季節(jié),把豐腴的日子收割進倉。
天高,云淡,葉黃,草衰。
凝霜的檐口,被燃盡的灰塵查封。
深秋的矮墻,被菊花血浸透。
枯藤編織的行囊,盛下漫不經(jīng)心的云彩,與飛翔的草籽結(jié)伴而行。
飄落的唯美,入土的悲壯,是一片秋葉的宿命,還是蝴蝶和塵世寫就的一個辭令?
不疾不徐的牛羊,踏破黃昏的露珠。
素潔的炊煙,遠處的笛聲,裝點遠山。
我們,興許經(jīng)歷了太多的不尋常。
興許歷經(jīng)盛衰。
興許接受青春和陽光的恩賜。
飛揚的蘆花,桀驁的狗尾巴草,來一次深層次的對話——
一場心靈的祭祀開始。
鐮刃下倒伏的詞句,給歲月重新命名。
安然立睡的靈魂,借垂首的稻稗,盤點漏落的光陰,在無邊的空曠里,同那只橫空出世的蒼鷹一起,把裸露的笏石和那一抹金黃眷戀。
銀鐮下的谷子,倒伏成一種姿態(tài)。
像父兄躬身的身影,升騰著盛大和杰作。
高揚的稻稗,耷拉著頭顱。
喑啞的蟬聲與蛙鳴,已在撻谷的鏗鏘中,用豐潤和飽滿拔節(jié)了生命的崇高。
一雙雙繭皮橫生的手,舉起一枚枚動詞,激活歲月的密碼。
開啟的糧倉,囤積陽光鱗片,暈染日漸式微的光陰,在陽光和汗水的交織里,療治黃昏的病灶。
且,將修改好的病句,煅燒成仲秋的流火,溫暖最初的夢想。
當秋霜漸次而來時,那粒固守著村莊的陽光,灑下一縷縷谷香,綿延年復一年的金黃,浸染下一個輪回的蒼翠。
所有關(guān)于鄉(xiāng)愁的詞句,從今夜里開始凝結(jié)成白色的露珠,浸染漸次而來的農(nóng)事。
所有關(guān)于季節(jié)的離殤,從草尖上那滴露珠開始,一遍又一遍反復吟唱著故鄉(xiāng)的童謠。
踩著祥云的大雁,向南而去。
啼出一串串詞語,書寫出秋天的遼闊和高遠。
不請自到的西風,吹皺一池湖水。
載著一船荷香,穿過歪歪斜斜的殘荷,在一張宣紙上,寫下生命的絕美和堅強。
不難想象的蘆花,從蒹葭蒼蒼里讀出熟稔的稻子,已在明晃晃的鐮刀下,倒伏成一排排詩句。
敘說枝頭搖晃的村莊,和我的愛人一起打探遠道而來的風聲,捎來那場草木清秋的愛情,填補守望的眼眸。
我屏住呼吸,我怕一絲鼻息會驚擾愛人的一簾幽夢。
我輕輕舀起一泓秋水,循著思念的方向,匍匐前行,抵臨歲月的深邃,清洗她一年又一年的困頓與辛勞。
我喜歡安靜地坐在爬滿青苔的矮墻上,聽風吹,聽雨過。
聽芽孢爆裂的聲音,穿過陽光濡染的福地。
喜歡在流年的香暖里,感受人淡如菊的優(yōu)雅。
感受花開半夏的恬靜,在時光留白處,獨享生命的純粹。
快或不快,那是昨天的事。
喧囂和狂躁,置于恬淡的鳥鳴里。
流年的花開,心靈的期許,曾經(jīng)的不期而遇,以及后來的情散緣盡,安放于現(xiàn)實的安穩(wěn)。
(淺夏,是透亮的。
手攏的一縷年華,透亮得那么詳盡,如一種幻境。)
照見,或不照見,似乎與我有關(guān),抑或無關(guān)。
我不想去倒敘。
我想,與其去感嘆夕陽失血的殤,倒不如撣一下衣上的塵土,亮出那雙修復好的羽翅。攥著一闋詞,把一縷花香寫成光陰故事。
或許,將那闋詞釀成一杯酒,醉了今生,忘了來路。
我的態(tài)度,決定做一個簡單的人,跳出生命之外,過濾凡俗,重新來一次釋放,像山崖上的那棵樹……
倔強地生。
桀驁地長。
任疾風,從丫杈間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