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最近有一部劇很火,是張嘉益、閆妮等主演的《裝臺》。我追著看了一陣,覺得蠻有意思,除了劇情講述的西安市井生活吸引人外,最有魅力的一點還在于,它對西安性格進行了一番刻畫與表達(dá)。
張嘉益飾演的刁大順,是個典型的西安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侵略性強,也懂服軟,知道如何拿捏手下的兄弟,也知道怎么“拾掇”屋里的婆姨,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但真鬧翻臉時,也要小心他不給你留情面。閆妮演的蔡素芬,是個小媳婦模樣兒,會做飯,不愛說話,面對大男子主義,有點忍氣吞聲。
帶著對刁大順和蔡素芬的喜歡,這個冬天我又去了趟西安。
我第一次去西安,要上溯到1998年。那年冬天我從山東和一幫同事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了西安火車站。那時的西安火車站,怎么說呢,到處是土,要不是隨后去了兵馬俑,被大大地震撼了一下,真不覺得西安比我們縣城能好到哪里去。2020年來西安,可大不一樣了,還沒進入市區(qū),公路兩側(cè)林立的高樓就讓我感覺到了一線城市。在新城開發(fā)這方面,西安人絕對是大手筆。
在西安,我也看到了一些小資的街景,一處小小的地方,有奇石,有竹子,有木橋,就連大名鼎鼎據(jù)說占了西安內(nèi)城四分之一面積的未央宮,也有了江南的味道。這些景當(dāng)然是美的,但西安畢竟不是江南水鄉(xiāng),往江南風(fēng)景上靠,讓人覺得太不西安了。
那么,西安性格是個啥?我想到的是粗獷,是敢做敢當(dāng)敢認(rèn)慫。前些日子有則新聞,說咸陽一高速路口收費站,兩方駕駛員因交通事故發(fā)生了打架事件,當(dāng)事一方是拳擊運動員,一時沖動,分別花了5秒與3秒的時間,將過錯方的兩個人KO在地。西安的司機在路上打架不奇怪,北方城市這樣的場景時常發(fā)生,但有意思的是,被KO的兩人專門錄制視頻道歉了,“我是被5秒KO的那一位”,“我是被3秒KO的”,甚是可愛。
西安男人有野性,也有侵略性,就像《裝臺》里的刁大順一樣。我有一位漂在北京的西安朋友,“扎勢”得很,每次喝酒,西部游牧民族的古老性格便綻放出來,不但氣勢上要壓倒你,酒量上也要壓倒你,諞起來更是要壓倒你。對待這樣侵略感十足的西安男娃,最好的作戰(zhàn)方式是邊打邊撤,邊撤邊打,打游擊戰(zhàn),用不了多久,他們自己就會倒在酒桌上。
這次到西安,很舒服,沒遇到勸酒、拼酒的狀況,據(jù)說西安城里人都不拼酒了。酒不勸了,但勸人吃飯這事也受不了,在西安的7天里,我耳邊聽到最多的一個字是“咥”?,F(xiàn)在回憶起來,腦海里還是一連串的“咥咥咥”,咥水盆羊肉,咥臊子面油潑面,咥鍋盔……
咥就咥,誰怕誰。我埋頭對付一大碗水盆羊肉,打算花費半小時的時間把它掃蕩進胃里,等到我抬頭想尋一瓣大蒜時,同等分量的水盆羊肉,三分鐘不到的時間,已經(jīng)被我的西安朋友變魔術(shù)一般裝進了肚子里,我不禁瞠目結(jié)舌。論吃飯快,西安人若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在“咥”這方面,西安人很自謙,說西安沒什么好吃的,單調(diào)的就那幾樣——但怎么吃也吃不夠。
西安人請客,講究讓來客咥個痛快。一只烤全羊,得十多個人才能咥完,可這次到西安,某天晚上朋友請吃烤全羊,桌上不過五六個人,愣是點了一只烤全羊。羊是從甘肅運來的,中午就開始烤,四個多小時才烤好,那叫一個香,可一根羊腿還沒吃完,肚子就飽了,西安朋友還一個勁地勸咥——我覺得,還不如勸酒。
漢唐時期,八方賓客齊聚西安,西安的包容與大氣,很多體現(xiàn)在請客吃飯上,哪管明天是否喝西北風(fēng),今朝有酒今朝醉,讓朋友吃好喝好很重要,不能在嘴上、胃里虧待了朋友。有了這個優(yōu)點,好斗、扎勢、直接等性格特點,就不覺得那么“扎”人了。
“地處西安,高而寒,人性硬,易出圣賢,更易出蠢笨。西安人的性情里,歷來生、噌、硬、倔。”賈平凹曾這樣形容西安性格,夸得狠,批得也狠,自己人說到位了,別人就不好說什么了。但平凹先生沒說到一個詞——“可愛”。
西安人的可愛,是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之前的那種可愛,是自漢唐時期一路延續(xù)下來的可愛,為了掩飾這種可愛,西安人不得不裝出生冷硬猛的樣子,從氣勢上壓倒來客,但只要掌握了“戰(zhàn)斗”方法,一兩個回合交手下來,西安人就會把他們可愛的那一面展現(xiàn)給你看。
當(dāng)然,這里說的主要是西安男人,有時間的話再寫寫西安的女子,如此,才能構(gòu)成完整的“西安性格”。
選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