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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xué)謠(4)

2021-03-15 06:51:53胡永紅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兜兜叔公阿嬤

胡永紅

第七章? ? 我是雨傘

傳說:遠(yuǎn)古時代紅水河一帶遭逢大旱,人們祈雨無效。有只小石蛤變成一個英俊的小后生,并由鄉(xiāng)寨中的韋姓人家收作養(yǎng)子,取名“龍王寶”,從此紅水河畔年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壯瑤鄉(xiāng)稱青蛙是石蛤,石蛤是壯族人的雨神。

我的出現(xiàn)就是遮雨,那么我是雨神家中的常客。

我是火龍家里的稀罕物。

火龍的阿爺、阿爸都是下雨天戴斗笠穿蓑衣的,沒有過雨天能擎著我遮雨的經(jīng)歷。

火龍到了八歲也沒有。

火龍于是念叨我,好想好想得到我,下雨天的時候,他也可以像其他念書的娃妹仔一樣,高高擎著我,遮雨。

水仙阿嬤拿賣菜的錢把我淘換回來。新東西總要包一包的,水仙阿嬤就想著哪天抽出空了,要給我縫個套套,就好像要給我穿件衣衫。

天竟然下起小雨來。

水仙阿嬤想起來火龍那天嘟噥的怨怪。

“是不是我根本都冇阿爸了,要不然這么久連個音信都冇?我的作業(yè)一次都冇阿爸簽過名,給老師數(shù)落我半天咧!”

哎呀,怎么不記得這個了。

水仙阿嬤想起來,埋怨自己終究年紀(jì)上來了好些事記不住。她從香桌下的抽屜里找到了鄉(xiāng)長辦公室里的妹妹仔寫給她的那張紙,水仙阿嬤比著那上面妹妹仔寫的兩個大字就可以簽“蒙昌”的名字,那天修水庫捐份子錢她已經(jīng)試過了。

水仙阿嬤戴上斗笠穿上蓑衣,把我夾在胳膊肘底下,出門了。

火龍出門時就已經(jīng)看到天黑黑的了,他站在我跟前,看著我,卻猶豫著,還是只身跑了出去。

他那不是不肯帶我跟著他,他那是珍貴稀罕我哪。

些些點的雨,火龍不勞我去給他遮雨,他會用跑的,他跑得快著吶。再大些些點的雨,能連成線了,他就會頂一片荷葉,那也能頂事。

但是,水仙阿嬤才不要火龍這么馬馬虎虎地敷衍下雨天,下雨天就是要打傘。

如果下雨天淋了雨就會凍著,凍著了就會得風(fēng)寒,得了風(fēng)寒就會發(fā)熱,發(fā)熱就不能去學(xué)校讀書,不能去學(xué)校讀書就會耽誤功課,耽誤功課了以后就會少了文化,那樣子可就把火龍一生耽誤了咧。

水仙阿嬤才不要這樣子。

火龍是個頭頂頭尖頂尖的醒目聰明伢仔,是龍哎,一定要出人頭地才可以?;瘕垥恢痹趯W(xué)校把書念下去,這是水仙阿嬤埋在心里生了根的心愿哎。

今天水仙阿嬤要給我做一件新衫套著我的時候這樣絮叨著告訴了我:水仙阿嬤埋在心里的這個心愿,每一天都得到了灌溉。

當(dāng)火龍告訴阿嬤他的作文被老師當(dāng)成范文在全班念誦的時候;當(dāng)火龍告訴阿嬤他站在黑板前板書給同學(xué)演示解題的時候;當(dāng)火龍把紅筆圈畫了好多紅花的簿子拿給阿嬤的時候……水仙阿嬤的心里就會流淌過蜜津,心愿就這么長高長大了。

到了學(xué)校,水仙阿嬤就去辦公室找老師。

辦公室的走廊上放著好多好多和我長得相似卻又不完全一樣的我,我們都濕答答的。我認(rèn)出了其中兩個,我跟他們一起肩挨肩走過,他們底下遮擋著是果果和呂格旋頭頂落下來的雨。

水仙阿嬤小心地把我放到門邊邊靠著,還在走廊欄桿邊邊靠著的他們倆,就跟我打招呼了。

主人是果果和呂格旋的他們兩個告訴我的事情,讓我忍不住想笑,差點笑倒了,但是劉老師扶住了我。

就在剛才,我和水仙阿嬤到這里來的前半晌,果果阿爸牽著果果來過了哩。

果果阿爸算起來是火龍的七姑丈的親家的六阿哥,是耕田的好把式,每到農(nóng)忙時,家家想得到他,他的活做不完。但是今天他把活放下了,只因為果果昨夜里纏著他,一晚上哭鬧著要他去扮火龍的阿爸。

“阿爸要去給火龍做阿爸,要去給火龍的作業(yè)簿子簽名字,這樣火龍就不會給老師數(shù)落咧?!?/p>

果果阿爸心里頭忐忑,但是妹娃仔哭得像個淚人哪能不心軟呢。

果果和阿爸從樓梯口上來,到了辦公室門邊,果果阿爸才邁腳進(jìn)去,卻被果果拖出來。

“呂家三叔在里面哪?!边€是果果眼尖,早早看見了。

這個時候呂家三叔過來劉老師辦公室,不早不晚地,耽誤果果想要阿爸頂冒火龍阿爸的正經(jīng)事咧。

果果阿爸從窗外往里看,果果拽了阿爸的衣角邊,果果阿爸抱起了果果,兩個人一雙銅錢大眼睛和一雙丹鳳小眼睛隔著窗戶往里瞧著。

留著烏溜溜短發(fā)、額頭寬寬亮亮、嘴唇軟厚紅紅的是劉老師,對著門坐在辦公臺前,正對著腦袋圓圓的男人說話。

男人與果果的阿爸年齡相仿,說話甕聲甕氣地,那就是呂家三叔。

劉老師一頁一頁地翻著作業(yè)本,可以看得到每頁整齊的作業(yè)上都有簽名“蒙昌”兩個字。

劉老師抄著一口新聞聯(lián)播一樣的普通話,正色看著呂家三叔。

“看到了,今天來過一個火龍的阿爸了?!?/p>

呂家三叔甕聲甕氣地只是笑,“哦,哦”了幾聲,答不上腔接不上話。

我聽到這里,忍不住笑,笑得顛了兩顛,差點摔跤。

“我認(rèn)識你,你姓呂,是呂格旋的阿爸?!眲⒗蠋熣f。

呂家三叔撓著后腦勺,憨憨地笑。

“不是存心要誑騙老師。其實是——”呂家三叔說到這里又卡殼了。

劉老師打斷他說:“我都知道了?!?/p>

呂家三叔先是愣了一下,好半天接口回應(yīng)。

“知道了?”才重復(fù)質(zhì)問一句,再看劉老師神情,很快恍悟過來,如釋重負(fù),嘴咧得越發(fā)開了。

“知道了也好,我們心里也安了?!?/p>

劉老師的眼圈卻紅了。

呂家三叔站起來,要出門口。

果果阿爸和果果趕緊退到一邊去,裝作沒看見,不曉得。

現(xiàn)在輪到果果阿爸了,也咧嘴跟果果笑,如釋重負(fù)。

“看看,兜兜阿爸的名不好簽,呂家三叔都來遲了,我們哪里爭得上?”果果阿爸這樣說著,見呂家三叔走遠(yuǎn)了,才開始轉(zhuǎn)角下樓。

果果小腳踢踢踏踏地跑到前面去,果果阿爸一雙大腳在后面嘁喳嘁喳跟著。

“兜兜哥哥以后不會給老師數(shù)落了?!惫槐楸檫@樣念。

我這一會兒想起來,水仙阿嬤還什么都不知道,準(zhǔn)備跟老師講自己要頂替火龍阿爸給火龍的作業(yè)簽名字哪。

我怎么才好告訴水仙阿嬤。

我就搞了一個大動作,假裝滑倒。

水仙阿嬤就跑出來,將我拿起來,躊躇了一會兒,但是卻沒有離開,又將我靠墻擺好重新進(jìn)了辦公室。

她們還是要繼續(xù)剛才的談話。水仙阿嬤還是提出了作業(yè)簿要簽字的事情。

劉老師躑躅了好半晌,竟然決定由著水仙阿嬤頂替火龍阿爸簽名字。她打開火龍的作業(yè)簿子,指著一處,輕聲細(xì)語地告訴水仙阿嬤。

“在這里簽名就好,慢慢來。”

水仙阿嬤手里拿著那張寫著兩個好大字的“蒙昌”,放平在茶幾上,驚喜地看了一眼劉老師,像握鍋鏟一樣握緊了筆。

水仙阿嬤邊寫邊對劉老師叮囑說:“你只說是寄過去由火龍阿爸簽的名字,不得跟他說是我哦。”

劉老師應(yīng)著:“曉得啦?!?/p>

水仙阿嬤簽了好幾個名字,感覺像攢下好多粟米,夠應(yīng)付好一陣子哪,話越發(fā)多起來。

“你個靚妹仔心真系好,乜野事(廣東話:什么事)都講得通,兜兜仔跟著你念書難怪肯聽哂你話,學(xué)什么東西都扎實?!?/p>

劉老師的眼淚掉出來,臉別到一邊去。

“嗯,火龍聰明哪?!?/p>

水仙阿嬤寫著寫著就發(fā)現(xiàn)問題了,看著本子上自己才歪歪扭扭寫了一半“蒙”字的前面簽好的“蒙昌”,疑惑地抬起頭來。

“怎么這本子上有兜兜仔他阿爸的名字呢?”

劉老師早想好了怎么應(yīng)付,淡定地跟水仙阿嬤點頭。

“嗯,婆婆,你的孫書念得好,所以以后可以免家長簽名,那些是我簽的哪。婆婆以后不用來回走啦。”

水仙阿嬤一邊“哦,哦,哦”地應(yīng)著,嘴早咧開了,笑得合不攏嘴。這是又有蜜津溢出來,沁到她的心愿里去呢。

第八章? ? 我是雨神

石蛤,在壯瑤鄉(xiāng)里被稱為管雨的神仙。我不是生在野外或者草叢中的樹蜥蜴,它倒是有一個跟我好像的別號,叫雷公狗,據(jù)說被這種蜥蜴咬了以后,要等到天上的雷公響了以后才肯松口,又機靈得似小狗一般。

我喜歡“呱呱”地叫,蛙聲聒噪,講的是我。

“我是雨神,我來告訴你,明天晴好咧。”我呱呱叫著,這樣報告。

明天又是周六,火龍和果果、呂格旋還會去捕蝦,差欠了壯服女店主的幾桶蝦總是要補夠數(shù)的。

壯瑤鄉(xiāng)娃妹仔,不誑人。

一早上,六叔公就趕過來了。

蹲在水仙阿嬤身邊,吸著旱煙,并不多話。

不是咧,六叔公的話都說盡了,就等著水仙阿嬤回話。

水仙阿嬤蒸了一籠饅頭沒回應(yīng),煮了一鍋菜湯沒回應(yīng),現(xiàn)在沒有要煮的飯菜了,但是水仙阿嬤還是不回應(yīng)。

水仙阿嬤洗完鍋,坐在灶膛前,抓起一把柴草,點燃了,塞進(jìn)了灶膛,拿著一把大蒲扇用力扇了兩下,灶膛里面的火苗歡快地跳動起來。鍋沿上漸漸升騰起了一陣白霧。

我從水缸邊邊跳到坐在一旁矮凳上吸著旱煙的六叔公腳背上,狠狠踩了兩下,六叔公的腳一縮,癢到了,終于有了動靜。

“阿姐,不要再去鄉(xiāng)委那里耗了,快兩個月了,你天天走過去,比我們這些上班的還準(zhǔn)時,你這樣子,鄉(xiāng)長不好做事,我也不好做事。”

我再跳到豬圈邊,“呱”一聲,豬就一個個叫起來,叫應(yīng)水仙阿嬤。

水仙阿嬤拎著一桶豬潲從屋里出來,到了豬圈邊,六叔公跟出來。

水仙阿嬤將豬潲倒進(jìn)食槽里,用勺子撥了兩下。小豬開始呼嚕呼嚕地吃食。

六叔公將一個信封放在了門邊的椅子上,走近水仙阿嬤。

“鄉(xiāng)里派人去礦上找了,暫時還沒消息,這300元錢你拿著,就當(dāng)兜兜仔阿爸按月寄了錢來,心里也是個安慰。以后三年每月付300,什么時候找著人了再另說。”

六叔公說著匆忙轉(zhuǎn)身,水仙阿嬤將一桶豬潲頓到地上,趕腳過來抓住了信封,攆上六叔公,要把信封塞回去。

六叔公不肯接,硬塞回去道:“只當(dāng)火龍阿爸蒙昌寄回的,這個你也不收?”

“不是撫恤金?”水仙阿嬤有些懵怔起來。

六叔公不迭地擺手。

“不是不是。撫恤金是一沓錢一次給的,哪有這樣月月付的嘛?!?/p>

水仙阿嬤用手理著小豬背上的毛,不吱聲。

六叔公又道:“這個只當(dāng)是鄉(xiāng)上找人沒找著,又沒得準(zhǔn)信先代兜兜仔阿爸付點錢,兜兜仔阿爸找著了,回來還給鄉(xiāng)上就是。兜兜上學(xué)總要錢吧,連把傘爛了好容易才淘換來,也可憐?!?/p>

水仙阿嬤不吱聲了。

“阿姐,也買身好衣衫,石蛤節(jié)、春牛節(jié)時好穿著光鮮?!?/p>

終于,水仙阿嬤肯將信封揣進(jìn)懷里了。

這個錢只當(dāng)是火龍阿爸捎回的,六叔公的話水仙阿嬤聽得真切,這要好好收著,計劃用度好才行,水仙阿嬤這樣想著,就拿著信封攀著活動的木梯要攀上隔板隔成的格子間,那里是火龍的臥室。

格子間一張小床上面有些凌亂,原來掛蚊帳的四根竹竿支在床四角,現(xiàn)在光溜溜地只剩下蚊帳門楣的一長條還在上面。

水仙阿嬤上來了,她蹲下來,從小床底下拖出個小箱,從信封里抽出四張五十元,放進(jìn)小箱內(nèi),重新把小箱推進(jìn)床底下,站起來,驀地感覺到了異樣。

水仙阿嬤皮膚皺纈的手抓著空空的竹竿,一遍遍摩挲著,這幾根全是撐蚊帳的竹竿,現(xiàn)在光溜溜裸著。

震怒的水仙阿嬤用力將竹竿拔了出來,水仙阿嬤氣好大,怕是火龍躲不過去。

我就想著要通知火龍,一路我都在“呱呱呱”地叫著。

才剛經(jīng)歷了一天魚蝦游弋的鄉(xiāng)野之趣,這一刻火龍走在溪水潺潺、山風(fēng)颯颯中,夕陽映照,彩霞漫天、水草萋萋、鴨群簇簇,比往日還多幾分興奮。

我怎么“呱”他也感覺不到我的預(yù)警,于他而言,水仙阿嬤真的準(zhǔn)備降臨一場七級暴風(fēng)雨。

“哪個叫你偷剪了蚊帳,你個蠢蛋!”

竹條跟著水仙阿嬤狠狠的數(shù)落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抽打著火龍的光屁股,印下一道道的血痕。

“哪個叫你去水塘野,被蛇咬到了怎么辦,你個蠢蛋!”

水仙阿嬤這一夜打得火龍好厲害,直到月亮升起來,還能聽到水仙阿嬤的罵咒聲。

“哪個叫你去水塘野,掉到河里淹死了怎么辦,你個蠢蠢蛋蛋!”

這一夜后晌,就聽到火龍在床上喊“哎喲”,比我叫的“呱呱”還要勤。

第二天是春牛節(jié),火龍屁股疼得厲害,不能去看。

果果和呂格旋趴在戲臺邊邊上,看著戲臺上春牛舞表演竹條抽打春牛,但是笑不起來。

“兜兜哥哥扯了蚊帳叫婆婆打得好厲害,現(xiàn)在上課屁股都要坐凳子邊邊哩?!惫f著這番話,正看見臺上表演者抽打春牛,好像看見了火龍挨打的景象,心里抽動得厲害。

“那我們欠人家的錢總要還的嘛。”

呂格旋更加愁眉苦臉。

果果這一刻橫下了心。

“哪個講一定要等還清了錢才把衣衫給水仙阿嬤。既然我們一定會還清,現(xiàn)在把衣衫給水仙阿嬤,才可以澄清了兜兜哥哥的冤枉?!?/p>

呂格旋的眉頭也舒朗開,拽住了果果的手要一起往火龍的家里去。

“你們講的是真話?”水仙阿嬤坐在門檻邊,不給果果和呂格旋進(jìn)門,直直審問。

呂格旋端著一個托盤,從果果身后走到前排,上面臥著一個玉石的我,一只碗大小。

“以雨神起誓,不會有半句誑話?!?/p>

水仙阿嬤站起身來,手按住了胸口,端莊鄭重地看著面前的兩個娃妹仔。

“呂家三叔供奉的雨神也請得出來?!彼砂叩溃澳銈兿然厝グ?,你們的話阿婆認(rèn)了?!?/p>

果果立即到了水仙阿嬤跟前,把那套壯服拿給婆婆。

這一夜我 “呱呱”叫著,好多話要說給火龍的阿嬤聽。

火龍趴在床上,屁股撅起來,上面有竹條抽出來的一條條血印子,水仙阿嬤拿藥酒出來,用布蘸了,抹在火龍的屁股上。一邊抹一邊絮叨。

“阿彌陀佛,真打壞了個屁股窿。以后懂得聽話不?”

火龍嗡聲說:“阿嬤,懂得了?!?/p>

油燈點亮起來,墻上印著水仙阿嬤和火龍的影子,水仙阿嬤就懵懂看見了火龍阿爸竟然也走到床前來了。

火龍阿爸幫著撩起火龍的衣襟,水仙阿嬤嘴里心疼地“滋滋”,嗔怪地瞟了一眼火龍阿爸,怨懟地嘟噥。

“都怪你養(yǎng)的實心蠢崽,什么都不講,也不怕人家冤枉他?!?/p>

火龍蒙著頭,忍不住轉(zhuǎn)過來,詫異地上下打量水仙阿嬤。

“阿嬤,你跟誰講話?我阿爸?”

水仙阿嬤打了個激冷,揉揉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面前并沒有火龍阿爸。

墻頭上掛著的斗笠,隨著風(fēng)微微擺動。

水仙阿嬤放下藥酒瓶子,手在身前衣襟上揩了兩揩,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掏出兩張五十元,拿了一張給火龍,將另一張放回去。

火龍從床上翻下來,站起來,褲子沒來得及系好險些掉下,他一只手提著褲子,另一只手上抓著五十元,驚愕地看著水仙阿嬤。

“阿嬤,這個錢是?”

水仙阿嬤將藥酒瓶子蓋好,用黃皮紙包起來,憐愛地看著火龍。

“不要再去捉蝦了,阿嬤這個衫褂子用不著,能退就退了。不能,就把差人家的錢給人家?!?/p>

火龍盯著水仙阿嬤,直愣愣地追問:“這個錢是——”

水仙阿嬤從懷里將信封掏出來,在火龍跟前晃了一眼。

“你阿爸捎回來的。”

火龍高興地要去搶水仙阿嬤手里的信封,但水仙阿嬤手縮得快,收起來了。

“我阿爸?阿嬤,他說什么了沒?”

水仙阿嬤狠狠拍了一下火龍的頭。

“你阿爸沒讀幾天書,最怕寫字,信倒是沒寫,只曉得帶口信。他說以后每月給你寄300塊錢,叫你好好念書?!?/p>

我從窗底下跳到菜地里,呱呱叫了幾聲,心里跟著火龍美起來。

第九章? ? 我是雷公狗

我原來在小溪邊的菩提樹上住著的,從樹到小溪就這么玩兒。下帥鄉(xiāng)的水渠修成了,水庫也建起來了,陡然一次放水把我沖得好遠(yuǎn),我就到了水仙阿嬤的菜畦。黑狗“汪汪”地把我拱出來,我的頭整個變成紅色警告它。

我上到水仙阿嬤的梨樹上。

水仙阿嬤三年前種的這棵梨樹,跟水渠修成、水庫建好的時間恰恰好,就是這時節(jié)看得到果實,沉甸甸地墜在窗前。

黑狗不肯讓我窩到菜畦里。

我不要跟黑狗理論。昨天被水沖到這里,現(xiàn)在還好累,我就想好好睡一覺。

梨樹長了三年,火龍也長了三年。

梨樹長了三年會長高長大,火龍長了三年會長大長高。

火龍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他也不要睡了,分明是被黑狗吵醒了。

火龍拿起床頭柜上的眼鏡戴上,臉色老成得多了。

火龍在格子間伸出頭往下看。

水仙阿嬤從哪里抱出了一個布包袱,小心地放到桌上。

六叔公定定地站在水仙阿嬤身邊,將包袱打開,里面是幾件折疊好的男人的壯服。一件右襟開、一件對襟開,上面都縫了一排八對布結(jié)紐扣。

六叔公小心翻弄,里面一應(yīng)齊全:纏綁腿的布條,扎的黑頭巾。一雙鉤頭鴨嘴鞋,另有一雙新編的草鞋。還有一件精致的荷包,上面是壯族特別的疊繡針法繡著一只栩栩如生的——對,你猜到了是吧,是樹晰,是我,我是雷公狗。

水仙阿嬤用手背揩了兩把眼淚。

“這兩件裳是兜兜仔阿爸過節(jié)才穿的我們的壯服,六佬,你就拿這個去吧?!?/p>

六叔公將衣服包袱扎起來,鄭重地點頭,也深嘆了一口氣。

看到荷包上繡著我時,我就完全不想睡覺了。

我想看得真切一點。

“阿姐,聽到你叫我來,竟然叫我拿這個,我都不相信——三年了,你總算想清楚了?!?/p>

水仙阿嬤用手背不停地抹眼淚。

“哪里是到今天才曉得,一開始就曉得了??墒亲约旱尼套吡耍B個尸骨也沒見著,孫子還這么小,阿媽早不見了,現(xiàn)在阿爸都見不著,可憐哪。六佬,從前打橫著來,讓你這個在政府做事的人為難了些,你莫怪阿姐?!?/p>

火龍一時驚愕得眼鏡險些掉下來,再扶到鼻梁上去。

六叔公接話繼續(xù)道:“既然要瞞,那阿姐你怎么今天又肯了。”

水仙阿嬤搖頭,走到一邊去,念念叨叨的像自語。

“瞞得過在生的人,還瞞得過地下的人嗎?入土三年后要洗骨、裝金壇,移過三座山,求個好風(fēng)水的長葬地,是我們壯家世代的風(fēng)俗,一起在礦上遭難走了五個人,結(jié)伴上路沒那么孤單,難道我不想兜兜仔阿爸來生轉(zhuǎn)運嗎?”

水仙阿嬤到一邊的柜子里摸了一個鏡框出來,里面是火龍阿爸 的相片,六叔公一只手捧著,眼淚掉出來,我也想要安慰一下水仙阿嬤。

“阿嬤,莫操心,我拱塊好風(fēng)水的土坯子給兜兜仔的阿爸移葬?!?/p>

“阿姐,我曉得你心里痛哩,哪里會怪你?!” 六叔公好會勸慰人。

水仙阿嬤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來,塞給六叔公。

六叔公驚了一跳,要退回去,但是水仙阿嬤執(zhí)意要塞給六叔公。

“鄉(xiāng)里的撫恤金,是拿兜兜仔阿爸的名義拆開每月給我們送來,早三個月三年期就到了,我心里有數(shù)哪。后面這三個月是你的吧,我不能拿。”

六叔公再要推拒回去。

“不是不是,也不是我一個人,是族里人一起才湊了一個月,后來鄉(xiāng)里曉得了,幾個做領(lǐng)導(dǎo)的研究,以后還繼續(xù)給你們每月送300元補貼?!?/p>

水仙阿嬤盯著六叔公,半晌。

六叔公認(rèn)真地點頭:“是的哩,阿姐。現(xiàn)在你都曉得了,我也什么都不騙你。”

水仙阿嬤便從信封里抽出三張百元鈔給六叔公。

“那照你說法,第一個月的這三百元,六佬,你還給族里人。我們有手有腳,不能伸手跟人拿,拿慣了要不得?!?/p>

六叔公嘆口氣,接下,連聲應(yīng)道:“好,阿姐,我聽你的,幫你還給族里人?!?/p>

自從那天火龍偷窺到水仙阿嬤跟六叔公拿出了阿爸的包袱,他就在心里攢著疑團,就等到移葬大禮那一天去打開。

竟然是晚上開始行禮。村上并沒有吹吹打打、鑼鼓喧天,火龍事先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端倪。

水仙阿嬤早早催促著他上去閣子間睡覺,火龍先不肯。

“今天月黑,不定要下暴雨,等下雷公打閃響起炸雷,莫要嚇到睏不著覺?!?/p>

雷公都被水仙阿嬤搬出來,我竟然會不知道。

水仙阿嬤這樣邊說著嚇人的話,卻邊穿戴著。

“那阿嬤你做什么不睏覺?”

水仙阿嬤愣怔了一下,立時回過神來,沒好氣地?fù)尠渍f:“要下暴雨,不要去田里轉(zhuǎn)轉(zhuǎn),菜地里走走避水澇。如果淹了,你吃屁末?”

火龍就不響了,乖乖順著活動樓梯爬到了閣子間,上到床上,直直躺下。

孝男孝女及族人,披麻戴孝,戴竹笠,攜竹筒,到河塘邊號哭,擲幾枚錢于水中。跌跌撞撞走到了村口,鼓樂手開始吹吹打打,六個死者家屬抱著已經(jīng)移骨裝好的“金壇”,走在前面。

六叔公抱著火龍阿爸的相片走在六個人中的最末,后面跟著水仙阿嬤和大姑,一陣陣飲泣。

如此要翻過三座山,蹚過三條河。山名聽著仙,分別叫金雞展翅,丹鳳朝陽,仙鶴翔云;水名聽著吉,分別是白鶴飲水,九龍戲珠,桃花三澗。

雖天色已黑,然霧嶂籠罩,從梯田到山丘,從鄉(xiāng)舍村寨到山泉林溪,遠(yuǎn)望如冬雪初霽,薄雪細(xì)銀覆蓋,山巒疊嶂,峰脊?jié)?,卻道是山沉水厚巖石重,把路輾扎得繾綣纏綿,將心撩撥得酸澀悱惻。

到了這塊新墳,是壯瑤鄉(xiāng)認(rèn)定是傳說的“天堂山三臺落脈,土角流金螞蟻窩地”,幾個女人開始燒炭起壇,族人們打著火把肅立,神情莊重,鼓樂和悲泣的哭聲在山間回旋,綿延不盡。

犬吠,牛哞,羊咩,鳥嚶,蟬鳴,蟲啾,蛙叫,鴉啼,一聲比一聲哀怨。水仙阿嬤泣不成聲。

后半晌的炸雷果然響得狠,火龍驚醒過來,才叫了一聲“阿嬤”,見屋里沒有回應(yīng),就開始拉門,便發(fā)現(xiàn)門鎖上了。我守在屋檐底下,聽到火龍將門拉得咚咚響,比雷聲還要叫我心發(fā)慌。

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火龍用力從窗欞豎條間擠了出來,他抓緊了一根系緊了欄桿的長繩索,順著墻從四五米高的格子間窗戶上溜了下來。

火龍的眼鏡碰掉了,他撿起來,左邊的鏡片破碎了。雨水浸濕了他的臉頰,火龍將眼鏡揣在口袋里,一路狂奔。

我好恨我自己竟然不是一只真的狗,只是叫作“雷公狗”的樹蜥蜴,雖然跟著瘋跑的火龍有些吃力,但是我還是想要跟著他。

我快要急瘋了,這個時候我的頭像雞冠那樣紅。

第十章? ? 我是小溪

鄉(xiāng)寨往外去,走哪條路都容易遇到我,要想越過我可不能著布鞋。穿布鞋踩不得水和爛泥,穿草鞋扎腳,下帥鄉(xiāng)的娃妹仔都愛穿木屐。

木屐要穿得久,做木屐的木材要講究,還要在溪水里泡上些日子、埋在爛泥里三五年好用。這樣的鞋不腐不蛀、不翹不裂才耐穿。

這時刻,天雷滾滾,暑雨如注,我聽命雷公電母雨神,瞬即暴漲,湍急處如飛珠濺玉,平緩處若銀湖瀉波,訇訇隆隆,發(fā)出如瀑如獸的嘶吼。

族人們打著傘、披著蓑衣、雨衣,打著火把和手電筒,一路喊著火龍的名字和小名。

“火龍!”

“兜兜!”

火光掠過山丘、田埂、池塘、竹林,呼喊聲此起彼伏,在山丘、田埂、池塘、竹林回蕩,但是除了我訇訇隆隆的合鳴,沒有回應(yīng)。

水仙阿嬤拉緊了被風(fēng)呼呼吹得顫顫要掀起來的斗笠,兩個紅色的“我們”浸在雨水里。水仙阿嬤踉踉蹌蹌地一路疾走,六叔公和大姑在一旁緊走疾走地跟著,雨順著傘流下來,在阿婆的臉前形成一道雨簾,火把的光將雨簾映成紅色,卻飄忽不定。

大姑顧著火把和攙著水仙阿嬤,一身淋得透濕,雨水在臉上一遍遍畫花臉。

大姑埋怨:“這么大個孫崽,你還以為他什么都不懂,瞞得什么時候去哪?!”

水仙阿嬤好像聽不到六叔公和大姑說話,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她只是自說自話般地絮絮叨叨。

“死要人命的穢仔,死要人命的穢仔!”

黑狗跑上來,咬住了水仙阿嬤的褲腳。我很佩服黑狗,這么遠(yuǎn)路他也知道火龍跑掉了,跑到了燕巖洞。

從前火龍阿爸在時,得空就會將火龍騎在自己肩上,到那里玩耍,從早耍到天黑,不記得回家的。

水仙阿嬤猜得到火龍興許已經(jīng)了解阿爸不在世了,一定會去那里找阿爸,叫應(yīng)阿爸。

燕巖有駱駝峰、雙乳峰、皇冠山、元陽石、猩猩望月、上山龜,此外,霧巖、紅月巖、低寨巖、潭傍巖、蓮巖等溶洞,屬是天然的仙洞一般。燕巖因巖洞中有無數(shù)的金絲燕在這里筑巢繁衍生息,故得名。是群洞中最為壯闊的一個。

燕巖洞高六十六米,寬四十米,深九百米,面積二千八百平方米。一溪清流貫穿洞中,溪長六百六十多米,水深三至十米不等,溪水長流不涸,可泛舟而入。

水仙阿嬤眼前輝映著火光的雨簾洇蘊開來,成了洞巖里的景色。

淅瀝的雨聲戛然而止,成了有節(jié)制的間歇的“叮咚”的水滴落在水面的聲音。

被火把光照射投影在巖洞墻上的人頭影像,“叮咚”的水聲時起時落,燕子在巖洞內(nèi)翩飛,嘰嘰喳喳地,仿佛人語。

波光粼粼的水面,漸而恢復(fù)成鏡面時可以看到火龍的落寞的臉,他在輕聲地飲泣。

水仙阿嬤攏過去,也不多說話,只是挨著火龍靠著坐定下來。

“做什么要哄我這么久,我阿爸是不是冇在了?”

“哪里是?!”水仙阿嬤很快應(yīng)道,用眼睛示意火龍望著那個人形石頭和石影。

“蠢仔,看到那個影子吧,那就是你阿爸,你跟他說話他可以聽得到嘍。”

火龍眉頭皺起來,成了一個硬疙瘩。

“那阿爸做什么總不回來咧?”

水仙阿嬤聲調(diào)拉得長,慢聲細(xì)語地好像游絲:“你阿爸他看到你了,就放心了?,F(xiàn)在忙著做事情,以后會回來。”

“真?zhèn)€咩?”火龍問,“不哄人。”

水仙阿嬤鄭重點頭:“當(dāng)然真的,哪個哄得到你?”

火龍大聲地對著石頭喊:“阿爸!”

聲音在巖洞內(nèi)往復(fù)回蕩,燕子的嘁喳聲仿佛笑聲。火龍的聲音在我的心懷里蕩起漣漪。

水仙阿嬤從火龍身后過來了,用手狠狠地戳著火龍的腦門子,將戴著的斗笠扣在了火龍的頭上。紅色的“我們”在洞外射入的一線光里忽閃。

“瘋跑到哪里來了,給你老爸知道,免不了一餐狠揍!”

火龍和水仙阿嬤的影子與石頭幻象疊印在一起,仿佛三人在一起,格外親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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