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曼
雅西高速一路向西,在河水千萬年開鑿出來的峽谷中,懸空而起,蜿蜒前行。在這條西南最美的天路上,耳熟能詳?shù)娘L(fēng)景比比皆是,漢源不過是路過的服務(wù)區(qū),難以留住游客的腳步。雖然被譽(yù)為攀西陽光第一城,但比起冬暖夏涼的西昌,漢源的名氣和景致都差了許多。
夏天的暴雨,讓雅西公路再次中斷,我們只能留宿漢源,在這里盤桓幾天。本以為是百無聊賴的零碎時間,卻在漫無目的的閑逛中,獲得了意料之外的體驗。
漢源縣城建在巨大的山坡上,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山城。流沙河從縣城下方緩緩流過,最終匯入大渡河。這條河據(jù)說是《西游記》中沙僧的修行之地,后來又名“漢水”,漢源縣的名字便來源于此。以前的老縣城在大渡河邊,后因修瀑布溝水電站,縣城搬到了如今的蘿卜崗上,雖說叫蘿卜崗,一直都只是一座荒山,并無蘿卜。汶川地震后,湖北對口援建了漢源新縣城,僅僅用了幾年時間,就修出了一座嶄新的現(xiàn)代化城市。為了紀(jì)念這次偉大的援建,漢源新縣城的許多街道都以湖北的地方命名:孝感路,黃岡路,黃鶴大道,江漢大道,等等。初來者的好奇心不免被激發(fā),從而再一次溯源漢源,時光和世事從來不會中斷。
2010年,瀑布溝水電站蓄水,老縣城永沉大渡河底。漢源湖首次出現(xiàn)在天光云影間。河水收斂了峽谷賦予的桀驁與不羈,在蘿卜崗下舒緩悠閑,長出粗獷山石中靜水流深的睿智和柔軟。大山、峽谷間散落的人家重新聚集在湖邊的山坡上,好像一艘重新出發(fā)的船。
和西湖的靈秀清雅不同,漢源湖遼闊的湖面袒露在高山的包圍間,莊嚴(yán)深沉,映照出高原的藍(lán)天、白云,不再繾綣。蘿卜崗上的樓房依山而建,層層疊高,推開任意一扇窗,都能盡覽湖光山色。天高地迥,湖闊水深,云朵低垂也是高懸,暮煙和朝霞在湖面和山腰間,可仰觀,可俯瞰。無須登臺,臺就在腳下,停下就能憑欄;順著街道盤旋就是“平步青云”,腳下是山,對面也是山。
山不是人的賞玩之物,山是自然不可撼動的威嚴(yán)。不覺想起阿蘭?德波頓面對西奈山地的感嘆:4億年前形成的幽谷、2300米高的花崗石山以及陡峭谷壁上千年的侵蝕造就了它。人在這些壯闊景觀面前,就像遲來的塵埃。
但漢源湖是巨大的人工湖,據(jù)說繞湖一圈72公里。我們在無數(shù)高架橋的牽引下來到這里,面對自然和人工共同構(gòu)筑的巨大和磅礴,油然而生的敬畏在這些建筑和天然的壯闊間交錯呈現(xiàn)。到處都是“之”字形的路,簡潔的直線中藏匿著看不見的艱難。這些細(xì)密蜿蜒的線,牽動著人的思念。古希臘著名作家索福克勒斯在《安提戈涅》中贊嘆:世界上有許多奇跡,人比所有奇跡更為神奇。
傍晚,華燈初上,立在街口,向湖面眺望。腳下,湖邊,對岸,都閃爍著璀璨燈光,恍若銀河兩岸。掃地的阿姨說,和重慶的夜景一樣吧。她語氣中有濃濃的自豪感。這些在山的褶皺中生活的山民,也許一輩子沒走出過大山,傳說中的繁華、時尚、光鮮在燈光的薈萃中,具體可感。西南幽僻、沉靜的群山開始被喚醒,現(xiàn)代化以不可阻擋的姿態(tài)在崇山間盤旋,比云霧更堅實可感。
漢源城憑山而建,山是巨大的山,山后面連著更高的山。沿著“之”字形街道,游客沒有迷路的風(fēng)險,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街一條比一條高,你看得見出發(fā)的原點。山上的建筑漸漸稀疏,綠化植物被菜地、果園替代。枇杷樹排成行,一串一串的紫色李子垂在路邊,伸手可觸。不斷有人把成熟的李子摘下來,打包,裝車。喧囂城市與安靜鄉(xiāng)村的界限矗立在高山之巔。
漢源以前最有名的特產(chǎn)是花椒。唐朝時,漢源的花椒被列為貢品,此后一直延續(xù)到清朝,進(jìn)貢歷時1000多年。當(dāng)?shù)氐那嗄昴信兴鸵皇ń纷龆ㄇ槲锏膫鹘y(tǒng),想來,綠葉映襯的粒粒紅椒,也和遠(yuǎn)方的紅豆、玫瑰一樣浪漫。
漢源如同一粒紅椒,是時代盛宴中毫不起眼的紅點,但總有人熱愛花椒的芳香和醇麻。川西遼闊天地的山川,熱氣騰騰地養(yǎng)育萬物,許多年后,又是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