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林
一座老橋,就這樣拆了。牛五爺坐在院子里,看著石頭一塊一塊被運(yùn)走,很鬧心。
牛五爺小時候,喜歡坐在橋頭等一個人——打麥芽糖的挑糖客。挑糖客中年漢子,身著斗笠,蓑衣,一擔(dān)賣麥芽糖的行頭,總是在每年清明過后的那一天,敲著切糖刀,從山那邊“叮當(dāng)叮當(dāng)”地響過來。
挑糖客一來,便會把行頭停在橋頭那棵比盤箕還大的楓樹下。楓樹很有年紀(jì),掉下的楓球熏著前山石頭縫里冒出的新茶,用后山的泉水一泡,那味道會格外地清甜。挑糖客一呆就是大半天,好客的鄉(xiāng)親會用這種新茶招待他,他也好這一口,總是稱贊說:“方圓百里,此茶最好?!笨吹贸?,他是個閱歷很深的人。
挑糖客喝完茶,他就會在青石橋上來回地走動,眼睛癡呆呆地看著橋墩上雕刻的生肖圖案。生肖一邊一組,正好十二個。橋上隔板的圖案,云飄著,鳥飛著,鹿在跑著……
挑糖客每每給牛五爺這些孩童們講橋上圖中的故事。牛五爺聽故事,總是最靠前的一個,一邊聽,一邊摸著扁擔(dān)上的小銅猴,那樣他覺得與挑糖客最親近,也聽得真切。孩童們之所以喜歡挑糖客,除了等糖吃,還等故事,因為這附近沒人能講得出老橋圖中的故事。
挑糖客走時,每次都會把橋上的圖細(xì)琢磨打量一番,臟了的地方,會用衣袖小心翼翼擦拭,還喃喃自語:“好!好!”
秋去冬來,一晃幾十年過去,挑糖客成了牛五爺兒時的回憶,老橋也成了危橋。
牛五爺從未想過,老橋會成為危橋,要拆掉重建,他急了——橋上有他兒時美好的記憶!還有,牛五爺做的是青石手藝,仿制過無數(shù)橋上隔板的圖案,這氣韻,從沒超過老橋上的。
想來想去,牛五爺決定自己來修橋。牛五爺賺了點錢,但修橋的費用要50多萬元,話剛出口,家里就雞飛狗跳了,老婆子不認(rèn)他這個老伴兒,兒子也不認(rèn)他這個爹。
牛五爺性子倔,犟起來,十頭牛也拖不回。他跟鎮(zhèn)上領(lǐng)導(dǎo)說,新橋他來修,但老橋上的石頭得歸他。鎮(zhèn)領(lǐng)導(dǎo)一聽,有這等好事,立馬就同意了。就在牛五爺準(zhǔn)備動工的時候,鎮(zhèn)領(lǐng)導(dǎo)突然反悔了。據(jù)小道消息稱,出資修橋的老板來頭大,不但會建一座大橋,還會來村上投資,條件和牛五爺一樣,這座老橋得歸他處置。
做了一輩子石頭生意的牛五爺很不解,莫非這堆老石頭值很多很多錢?
橋一眨眼就拆了,橋上的每一個石墩,每一塊隔板,每一塊石頭,都被編了號后,一件一件的,小心地從牛五爺?shù)难燮は逻\(yùn)走了。
新橋建好了,蠻漂亮,可牛五爺卻唉聲嘆氣的,沒有了平常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