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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我二叔(短篇小說)

2021-03-26 03:41楊雅星
當(dāng)代小說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永康二叔奶奶

楊雅星

二叔沒了,他膝下無子,父母讓我以兒子的身份給他送葬。

我并不愿意領(lǐng)這差事,這種事情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是難為情的。何況我才十六歲,正是傲驕的年齡,同學(xué)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話我的,尤其是飛燕。最近她看我的眼神有點崇拜的意思,若是讓我扮演那個人的兒子,她是不是就要收回那點崇拜了。但是,父母說,你也就這么一個二叔。他生前也算是疼過你,還給你做過一把木手槍呢。

我嗤之以鼻,這把手槍的命運很模糊,也許還放在家里不知道哪個箱子里,也許是哪一年大掃除時早就被扔掉了吧。父親看我不屑的樣子,有些許焦躁,他下了命令,你二叔才四十多歲就沒了,你奶奶傷心得暈過去好幾次。平時她最疼你,如今你不送送他,你奶奶不是又要哭暈了嗎?在孫輩里,奶奶最疼我,我最不能看見奶奶的眼淚。于是心里萬般不樂意,但是身體也由著他們驅(qū)使到了二叔的靈柩前。

我們這里沒了人,要在棺材里放三天。第三天的時候,才會在眾親戚不舍的哭泣聲中蓋上棺蓋。二叔沒有子嗣,并不會像別人家那樣,有聲勢浩大、哭喊聲此起彼伏的悲痛場面,也不會有人嘴里念念有詞,猶如一群老和尚在唱經(jīng)一般的肅穆場面。

我們守在靈柩前,村里管這種事的大爺們把虛掩的棺材蓋移開。我并不想刻意去看里面的二叔,但是我長得高,體育課上站隊跑步,我總是在最后一排。教室里上課一般也在最后一排,除非有段時間總是搗亂,老師就會讓我坐在第一排靠墻或靠窗的位置。

此刻棺蓋打開,我的眼睛頓時落在了棺材里的人身上。乍一看,并不是人,而是縮成一團的不明物,也許是一只被拔掉渾身毛刺的刺猬,也許僅僅是一團破敗臟亂的棉絮。棉絮外面的一張臉,是一張枯黃的皮裹著兩塊顴骨,這張皮上有個黑洞,那是嘴巴。我不由得一哆嗦,覺得自己要被這張無底洞把魂兒給吸走了。幸好,那張嘴巴里放著一枚亮閃閃的硬幣,擋住了入口。

我趕緊收回眼神,這時大爺卻又吩咐,各自往棺材里放點錢,或者什么能寄托感情的小物。父母,還有姑姑,以及我堂姐——姑姑家的大女兒,都往里面放了點錢。我手里什么也沒有,尋思正好不用放了。誰知,母親卻給我?guī)讖堝X讓我放進去,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手臂抬在棺材的上空,手就一哆嗦,錢順勢掉進了里面,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終于要蓋棺了,這次是要用釘子把棺材牢牢地釘住。大爺們拿著家伙什開始釘棺,父母就開始喊,笙,笙,你別怕,我給你蓋房子挖廈。笙,笙,你別怕,我給你蓋房子挖廈。

你們兩個也跟著喊,你,父親指著我,你喊的時候要記得叫“爸”。

我指指棺材,指指我自己,滿腔不滿,嘴里但也跟著喊,你別怕,我給你蓋房子挖廈。以前,別人家沒了人,小孩子都會看熱鬧的。只覺得他們念念有詞的樣子很詭異,只是無端地生出敬意,并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么。今天終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就是給死了的人蓋房子,讓他們在地底下有地方住。

“當(dāng)當(dāng)”的釘棺聲,聽起來那么刺耳,每“當(dāng)”一下,我就心驚肉跳一下,好在大爺們效率頗高,釘棺儀式終于在我們?nèi)粲兴茻o的哭泣和念念有詞中結(jié)束了。

那夜,我們要祭靈,在靈前哭逝去的人,并繞著祭桌哭三圈,當(dāng)然是由管事的大娘、奶奶們攙著哭。祭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祭品,有各種各樣的點心和水果。桌子正前方,擺著一個經(jīng)過化妝的彩色豬頭,這個豬頭和飛燕小時候的毛茸茸的豬豬差遠了。飛燕掛著鼻涕的童年時候總是愛抱著它。

那時候村里但凡有葬禮,我們必定看熱鬧。那些老的少的,披麻戴孝,拖著一根光禿禿的玉米秸稈,弓著身子,繞著靈堂一把鼻涕一把淚??拊V著他的娘,他的爹,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為啥就狠心地去了,再也不管他了。

我們幼小的心偶爾會隨著哭聲升起一股莫名的憂傷,但我們更在乎的是桌上的點心和水果。祭禮一過,這些點心水果必定被我們搶食一空,除了那個長得像小丑般滑稽卻又無比威嚴(yán)的豬頭。那時候的葬禮,是我們平淡生活里神圣又有趣的事。

對二叔的祭奠儀式很快結(jié)束,之后,我們就在靈堂守靈。說是靈堂,只是用一張勉強能遮風(fēng)擋雨的帳篷搭建而成,地上鋪著足夠厚的麥秸,因為在里面跪著的時間可不短。

唉,才四十多就沒了,真恓惶……我聽帳篷外面的大爺大娘唏噓不已。

二叔恓惶嗎?我好像需要重新審視一下二叔了。在我眼里,他一直是我們家族一個代表羞恥的符號。小時候同學(xué)提起他,我還和同學(xué)打了一架,說不認識這個人,他不是我二叔。

待在這個隔絕外人的靈堂,這漫長的時間里,足夠我回想一下恓惶的二叔。

二叔一直是個光棍,但他曾經(jīng)有個老婆,也曾經(jīng)有個孩子。

據(jù)說他二十歲左右時,瘦瘦高高的,總愛穿著一身淺色的西裝,總愛把頭發(fā)梳得層次分明。他初中畢業(yè),在村里也算有點小文化,甚至在哪年桃花紅杏花白的季節(jié)里還做出了幾句詩。村里有好幾個暗戀他的姑娘,都暗示家人說媒。但是,他很快就迎來了人生的一個很大轉(zhuǎn)折。

那個年代,村里人結(jié)婚早,20歲是正常的結(jié)婚年齡,二叔的伙伴們陸陸續(xù)續(xù)娶了自己喜歡的或者不喜歡的新娘子。那天是飛燕她三爺家的小兒子結(jié)婚,新郎官一直鬧著不肯娶,說是嫌新媳婦長得不好看,嘴巴太大,還是個地包天。

飛燕她三爺硬是把兒子塞進了借來的桑塔納轎車?yán)?,把他趕進迎親的隊伍里去。后來人們鬧起笑話來總是說,她三爺是“趕鴨子上架”。

因為二叔長得白白凈凈,還有點帥氣,迎親的隊伍里自然是有他,他一度是我們村的門面。女方家有錢,自然也有好酒,不免三杯兩盞地喝多了。沒人具體記得二叔那天究竟喝了多少酒,反正沒有到了趴下的程度。

媳婦接回來后,當(dāng)然要鬧洞房。小伙子們把客廳的門用身體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里三層外三層。新郎抱著新娘往里擠,擋著門的小伙子“喲喲”地喊著號子,新郎一使勁,他們就發(fā)出一片歡呼聲,假情假意地挪騰一下身子??此七@堵人做成的門終于松動了,新郎就會乘勝追擊再次沖上去,卻仍然是密不透風(fēng)的墻。

如是幾次,新郎就會疲累,終于抱著新娘要做最后的沖刺了,人做成的門卻趕在他們沖刺之前,像大壩開了閘。二叔作為大壩的一員卻反應(yīng)晚了,這不能怨他,怨他身后的人反應(yīng)晚了,新郎抱著新娘徑直沖到了二叔身上,然后三個人又一齊壓在了后面那個人身上。后面那人正是村長家的老三。

“媽的,眼瞎了嗎?”村長家的兒子拳頭眼看就要掄上二叔的頭,一場爭斗在即,但是眼明手快的伙計們早就把我二叔架出去喝酒了。

新娘進了婚房后還需煞費苦心找她的紅鞋子,不過這份熱鬧都是女孩兒們的事了,男人們都在外面喝上了酒。

這本是一場村里再正常不過的婚禮,這場婚禮也許并沒被幾個人記得。但是這場婚禮過后,二叔卻讓很多人無法忘記了。

新婚的第一天,新娘的一聲尖叫劃破了村莊的黎明破曉,也揭開了二叔人生嶄新的一頁。新娘一大早起來掃滿地的瓜子皮,當(dāng)她掀起床單掃床下的瓜子皮時,赫然看見一個男人正在酣睡,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嚇得尖叫。

也許她不叫就好了,后來人們講這些故事的時候,總是這么感嘆,然后就有人適時地插話,感嘆著這個女人的無奈,唉,她要是不叫,人們會覺得她和老二的確有一腿。

是的,床底下那個人就是我的二叔。二叔被新娘的尖叫嚇醒了,新郎把二叔拽出來時,二叔不知道是睡得迷迷瞪瞪,還是被嚇得迷迷瞪瞪??傊瑥哪侵?,二叔經(jīng)常是這樣迷迷瞪瞪的。他可能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思考,自己為什么會在別人家的床底下。

新郎一家把二叔綁到村委會,村長給二叔上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教育課。教育課非常有效果,二叔從此再沒有參加任何一個人的婚禮,再也沒做過任何人的伴郎,甚至終其一生再也沒有做過新郎。

二叔長得帥,有點文化,不適合在村里種地,于是進城去打工。剛進城后,他好像是在一個印刷廠里打工,干了不到兩個月;后來又在一個理發(fā)店里做學(xué)徒;然后還在一個飯店里當(dāng)過跑堂的。再后來聽說,村長家的老三,頭被人打破了,住院縫了好幾針,聽說出院后,這個紈绔子弟變得有點呆傻。然后我二叔從此就消失了。

爺爺奶奶日漸蒼老,尤其是在二叔消失的這幾年里,爺爺?shù)纳眢w一日不如一日??钢z頭,走在田間小路上,爺爺?shù)哪樕蠏鞚M了心事。

在一個秋風(fēng)掃過落葉的季節(jié),二叔回來了,還帶著一個模樣很是端莊的女子。大家都湊在一起議論紛紛,老二在外面騙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是云南人,還有人說這個女子是馬來西亞人??傊欢x我們這里很遠,不然憑二叔那樣的名聲,哪里能討得下媳婦。

二叔這一年二十五歲,風(fēng)華正茂,正是婚嫁年齡。病懨懨的爺爺也好像一下子健康了起來,似乎從前并沒有生過什么病,他和本家和村里的鄉(xiāng)親們一起張羅著兒子的婚事。

婚禮那天,秋日的艷陽高照,二叔和新娘子穿上一身紅衣拜堂。隔壁家的土坯墻上卻躍下來幾個人影,那是幾個穿著便衣的警察,訊問幾句后,二叔就被戴上手銬帶走了。

眼明手快的老人趕緊張羅了一只公雞,脖子上,雞爪上系上紅布條,塞給新娘,新娘被推著搡著拜堂成親,和一只肥碩的大紅公雞度過了漫長的洞房花燭之夜。

第二天一大早,爺爺出來掃院子,看見自家的木頭院門敞開著,新娘在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早晨跑了。爺爺晃了晃就倒在地上再也沒站起來,爺爺突發(fā)腦溢血。出院后,他整日躺在床上,吃喝要人喂,屎尿要人倒。

六個月后,那個新娘偷偷溜回村里。趁著大家都在地里,家里沒人時,她給炕上放了一個襁褓,又不見了。眾人知道了都紛紛跑來看,一會兒說,和老二的嘴巴有點像呢。一會兒又說,這老二又不在家,這娃來歷不明,不能留。

奶奶把襁褓中的娃娃抱在懷里,端詳了一會兒,終于放心地哭了,這眉眼,這嘴巴,連這小雞兒,都和二娃小時候是一樣一樣的。她趴在爺爺耳朵邊,說,這是你家的種呢,是你笙兒的娃。爺爺嗯嗯啊啊了幾聲,流了幾滴渾濁的老淚。沒幾天爺爺就去世了。

三年之后,二叔服刑結(jié)束,像遲到的學(xué)生走進教室,眾目睽睽之下,故作淡定地回了村里。他再也不復(fù)以前帥氣的模樣。吃了幾天牢飯的人,變得更加白皙,就像村里的女子坐月子似的那種白,是那種因為不見陽光,缺少身體鍛煉的白。他越發(fā)不愛開口,只有在誰家紅白喜事的酒桌上,二兩酒灌進肚子里,才能看出他不是一個啞巴。

也只有在酒后,他才會想起那個娃娃。娃娃已經(jīng)三四歲,整天就知道吊著鼻涕,光著腚在鄉(xiāng)村飛著蜻蜓的小路上捉螞蚱,或者和一群小朋友往一堆土上撒上尿,美滋滋地和泥巴。

那天二叔把那個娃娃抱在懷里,親了又親。一定是酒氣熏人,胡子拉碴扎得那個孩子疼,孩子就踢他,在他懷里哭鬧不止。紅著眼的二叔把孩子放下來,孩子撒腿要跑,二叔拎了孩子的一只胳膊,把娃娃的整個身子提起來,掄在半空里,畫著圈圈。

夕陽的火光里,那個孩子就像一簇揮動著的小火苗的影子。路人把孩子從二叔的手里搶下來,給了奶奶,奶奶緊緊抱著孩子,罵二叔是個六親不認的魔鬼。二叔拿著酒瓶子,腿軟軟地站不穩(wěn),嘴里含糊不清,我有親人嗎?孩子在他手里終究是活不下去的,二叔又在一次酒后,把娃娃扔進了水缸。

我長大后,問過奶奶那個娃娃最后的結(jié)局,奶奶說送人了。我卻堅持說,肯定是被淹死了。善良的奶奶不忍心說出“死”這樣的字眼。她罵二叔時,罵得狠,但總是流著淚。

二叔從牢里出來,什么活兒都不干。日上三竿,村里老人都去地里干活兒了,二叔仍舊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家里水缸沒水了,奶奶說,去挑桶水回來,二叔就說,你不會去挑嗎?該收麥子了,奶奶說,去把地里割好的麥子拉回來,二叔蒙著頭說,不去,要那些東西干啥?奶奶氣急了,就會拿笤帚打二叔,二叔把頭往奶奶手底下鉆,你打呀,打死我吧。

姑姑在市里有點小臉面,托人給二叔找了個活兒,在一個旅游景點當(dāng)管理員,干了兩年,竟然混成了合同工。他具體干些什么活兒,我沒大聽他們詳細說,反正每月按時領(lǐng)錢,糊口綽綽有余。

二叔自此迷上抽煙喝酒,也更加不聽奶奶的話。

奶奶說,你都三十多了,娶個媳婦兒吧。

二叔卻頂撞,要娶你娶,我不要。

眼看都要35歲了,在村里,男的35歲還娶不到媳婦,意味著這輩子就要打光棍了。奶奶著了慌,一直央求著爸爸和姑姑,你們的親弟弟,你們能眼看著他打光棍。

于是爸爸和姑姑四處托人給他找媳婦兒。鄰村有個女的,36歲,帶著個十歲的男娃,人長得不賴,也勤快。前面那個男的出車禍死了,一年多的時間里,她沒心思再找。如今聽說這個男的有份還算靠譜的工作,每個月有點固定收入,也有點文化,她覺得她和兒子以后的生活能有保障。

于是兩家約好見見面,見了一面雙方覺得行,二叔也不抗拒。正好趕上秋收季節(jié),女方娘家有三畝玉米要收。

爸爸和姑姑說,她家就這一個女兒,你要是覺得人家行,就去她家里幫忙收玉米。去了勤快點,多干點活兒。二叔倒也聽話,在某一個早晨,踩著中秋的露水,拎了二斤豬頭肉,屁顛屁顛上門了。

在地里掰了一天玉米,晚上女方她媽媽把那二斤豬頭肉切了,還做了些其他的菜,她爸把家里存了幾年的好酒也拿出來了,爺倆喝了個飽。二叔喝多了,倒頭就睡。

第二天,老爺子早早起來要上工,二叔還在睡。老爺子覺得自己挺有本事,把未來女婿都給喝趴下了。等中午他回來時,看到未來女婿還在睡,于是打發(fā)女兒叫醒他吃飯。

吃完飯,老爺子說,不休息了,直接去地里。

二叔卻說,不去了,玉米葉子太扎人。

老爺子也就作罷,別把未來女婿扎出個好歹來,就讓他在家里曬玉米。

二叔把屋檐下面的帶皮的玉米棒子都攤在院子里,又去睡覺了。

沒想到那天下了陣雨,他們從地里匆匆跑回來,渾身上下濕漉漉淌著水。院子里的出水口被玉米堵上了,水都堵在院子里,一地玉米棒子在水里打著旋兒。

他們進去,看到二叔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鼾聲如雷。老爺子氣憤之極,拿起搟面杖退后二尺,就要打上去。

她媽擋住說,別打出個好歹。問問閨女,這樣的人,她要不要跟,畢竟能吃公家飯。

閨女已經(jīng)不是二十多歲的物質(zhì)女孩,她說以后過起日子來,難免不合。

于是他們把二叔叫醒,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好吃好喝伺候著。到晚上又給他割了二斤豬頭肉,打發(fā)他回家了。

我聽一個遠房親戚說起這事時,遠房親戚搖著頭一個勁地感嘆,怎么能有這么懶的人呢。這樁婚事要是成了的話,多好的光景啊。

奶奶氣得不輕,用院里的掃帚把二叔好一頓打。二叔冤枉地喊著,這有什么,我又沒吃虧。爸爸和姑姑后來再也不敢給他牽線了,奶奶也慢慢放棄了給小兒子娶媳婦的念頭。

二叔在村里本來是有些朋友的,但是自從那次婚宴上被人家新娘子從床底下打出來之后,他的朋友越來越少了。大家都結(jié)婚了,這樣的人盡量避開吧,就算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還想玩耍,但是新娘子都在有意無意地扇著枕邊風(fēng)。

除了永康。永康是他們這伙人里最窮的一個,即便如此,窮苦又老實巴交的永康也娶到了媳婦,是同村的一個同學(xué)。媳婦左手有點缺陷,小時候被開水燙過,食指和大拇指粘連在一起。只有去永康家,他們兩口子不但不嫌棄二叔,還把家里最好的茶拿出來招待。二叔對他們也很大方,有時候去他家吃飯,也會帶著幾個小菜。

有一天,二叔突然失蹤了,一起失蹤的還有永康的媳婦兒。

一開始我們也不知道,電話打到爸爸這里,爸爸一臉呆愣。那時候,我們在市里賣肉,屬于村里最早進城致富的那一批,我們在市里租著一個小院。一天早上,我媽一打開門,就看見二叔領(lǐng)著一個女人,站在我家門外,那女人就是永康的媳婦。

我爸和我媽嚇了一跳,趕緊把他們迎進來,看著這對私奔的鴛鴦,很有些不知所措。我爸想馬上給村里聯(lián)系,被我媽擋住了,她說這是你情我愿的事,又不是拐賣婦女,你先別聲張,看看情況。

他們兩個就很踏實地住下了,他們總是半臥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二叔的右手從女人的背后穿過去,輕輕搭在她的右肩上。她的左手縮在二叔的左手里,二叔摩挲著她的粘連在一起的大拇指和食指。

他們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還會偷偷親一下。但是他們哪里知道,自從他們來了,我的余光就一直在偷偷關(guān)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那個女人的頭發(fā)很長,很飄逸,總是散落在二叔的身上。眼睛不大,像兩顆小小的花生粒,雖然熟了,但是營養(yǎng)不夠。他們什么活兒也不干,那時候的衛(wèi)生間還在院子里,他們都是跟著一起去的。就像我平時玩的橡皮泥,兩種顏色的橡皮泥混在一起,真不好分開。

我媽給他們煎了我愛吃的南瓜餅,煮了紫菜蛋花湯。年底,豬肉市場大好,我們還要去市場上。我爸本來要把我留在家里,我媽卻示意把我?guī)ё摺?/p>

我們到天黑才回來,他們已經(jīng)睡下了,冰箱里所有的熟食一掃而光,幸虧我在夜市上吃了肉夾饃,要不就得餓一整夜。

第二天我媽一大早起來蒸了包子,他們還在睡。晚上回到家,包子也都吃光了。后來幾天我媽就不再做飯了。臨近年關(guān),市場上確實很忙,再說就算做了,也吃不到我們嘴里。

用我媽的話說,這對祖宗待了有一個禮拜左右吧,說要走了。臨走時,二叔給我留了一把木制的槍。那時候,我的玩具并不多,這把槍我著實稀罕了一陣子。

除夕,我們回老家看奶奶。奶奶老了很多,灰褐色的頭發(fā)稀稀拉拉,臉也比以前消瘦了。奶奶一只手拉著我的手,另一只摸著我的臉,我靠在奶奶的懷里像個小貓,我們還像小時候。只是奶奶的手不再像以前那么溫暖了,手上的肉少了,那些老繭就像樹上長出了刺。

奶奶哭著問我姑姑,笙可怎么辦?

姑姑搖頭嘆息著。

就在這晚,大年三十,二叔回來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二叔推門進來了,卻是一個人。爸爸問,你領(lǐng)的人呢。

回她家去了。

回娘家了還是永康家。

過年呢,當(dāng)然是和她孩子男人一起過啊。二叔似乎很明白事理呢。

你還知道人家有男人有孩子。拐人家做什么?你拐就拐了吧,這又各回各家是什么意思?

身上沒錢了。過年呢,外面的飯店也不開,沒地方吃飯。

我們都以為,二叔這一次又得吃官司。姑姑頭疼地說,又得丟這張老臉了。我們都等著永康找上門來討伐,沒想到永康卻說,媳婦回來了就行,她說以后再也不這樣了。笙也是我唯一的好哥們,就這樣吧。

我們家過意不去,給了永康家一千塊錢,說是給孩子當(dāng)學(xué)費。

村里的人又戳了我們家一陣子脊梁骨,“朋友妻,不可欺”,這話我以為就長在書上,沒想到也能發(fā)生在我們家里。

二叔也不再去永康家了,他和永康媳婦之間有沒有愛情,我們真的不知道。有時候我希望他們之間愛過,只是迫于道德倫理,他們不能在一起。我希望二叔貧瘠得荒漠一樣的感情世界里,也曾長出過一只嫩芽,我希望他有過愛情。

二叔不再去永康家之后,卻串起了別人家的門。別人也開始不再像以前一樣防著二叔了。慢慢地我也聽說了,村里流傳著一個新鮮事兒,二叔那方面不行。

在村里,一個男人,如果那方面不行,別人看你的眼光就憐憫了很多。所以二叔曾經(jīng)做過的齷齪事,好像一下子就被人原諒了。他去任何一個朋友家的時候,別人也就不好意思表現(xiàn)出閉門謝客的意思了。但是二叔也不白坐著,臨走,他剛剛打開的那盒煙,一定放在朋友家的桌子上。

有幾次,有人家辦紅白喜事,爸爸和媽媽帶著我去。我在他們家里會看到二叔,二叔坐在客廳的木凳子上,和眾多人一起喝著茶,抽著煙,我倒覺得他真正常,終于和別人一樣了。他聊著天,經(jīng)常會聊著聊著就咳嗽起來??韧炅司投似鸩韬?,放下茶杯也就不聊了。

后來我還見過他幾次,他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煙一直在燃燒,很久他才吸一口,這一口卻幾乎把整支煙吸完。

他最常做的就是一邊聊著天,一邊不停地做著彎腰的動作。他總是蹺著二郎腿,腰像蝦米一樣弓著,兩只胳膊肘支在大腿根部。這個姿勢本身就是一個蜷曲的樣子,但是他還是把腰更深地彎下去,又直起來,彎下去,又直起來。當(dāng)然這個直,不是我們平時那樣的直。他手里的煙,也跟著晃來晃去。根據(jù)我僅有的生理知識,我覺得他一定是得了前列腺炎。

有時候,我們會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他問我學(xué)習(xí)怎么樣,身體怎么樣,我都含糊著,不和他交流。他總是給自己添一杯酒,一口喝完,咂吧著嘴,說,這小子,長大了。

匆匆吃完飯,我就跑了。和他同在一個空間里,我都覺得不愿呼吸。

后來我上學(xué),看見他的機會越來越少。我?guī)缀跬糇约哼€有這樣一個二叔。我甚至希望飛燕,希望我的同學(xué)們都忘記我有這樣的二叔。

時光就像陽光,會照耀你,讓你在某個階段順風(fēng)順?biāo)?,自帶光環(huán)。就像我和飛燕在初中最后的時光,我們被圈在幸福的光環(huán)里,轉(zhuǎn)暈了也不自知。

它也會溜,會躲,對你全然不顧。你的人生從此蒙上陰翳,你一直躲在下雨天的樹底下,濕噠噠的雨滴從沉沉的綠葉子上掉下來,隨著“啪”“啪”的聲音,你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濕,越來越沉。你傾倒在地上,蜷縮在雨水和泥土里,漸漸地和那些掉落的葉子一起腐爛。

我們都需要長時間的陽光照耀,照遍身體的每個角落。它隨著時間,流經(jīng)我們歲月的每一條河流。這樣,每次回想往事,記憶里都會有陽光。我覺得我是被陽光照耀的,無比溫暖。

忽然有一天,爸爸說,回老家吧,你二叔沒了。這是個插曲,是晴天里偶然一次調(diào)皮的陣雨。不過有時候,陣雨也是能把人澆透的,因為我們可能對陣雨沒有任何防備。

祭完靈,我一直待在二叔的靈堂里,沒人需要我這個假兒子做什么,也許大人們忙得忘了我吧。我漸漸地困了,躺在玉米秸稈鋪就的地鋪上,我琢磨著九月份就可以上高中了,我還能不能和飛燕在一個班。

靈堂外面?zhèn)鱽黻囮嚨驼Z聲。

笙命苦呀,身體有了問題,咱就治,治不好再說。我看他從來沒有治過。

咋治呀,治了是一時的。還會再犯。

本來得病死了也不為過??墒悄憧此?,死了還讓人說閑話。

也不能都怪他吧,當(dāng)初在飛燕媽床底下,要是飛燕媽不叫,也就私下了了,誰也不知道這回事。

肯定是村長家那個做的孽,笙心里有了梗,死也要死在那個床底下。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偷偷進去的,聽說好幾天都看不見他人了。誰發(fā)現(xiàn)的,還是飛燕媽嗎?

不是,這次是飛燕,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硬邦邦的。

唉,瘆得慌。聽說,笙他兒子,和飛燕正處得好著呢。

責(zé)任編輯: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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