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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菊小姐

2021-04-02 03:40朝曛
飛言情A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大帥

朝曛

內(nèi)容簡介:

陳沐娥陪祁堯跋山涉水地尋親,可是當親人找過來時,祁堯又猶豫了,陳沐娥哭笑不得。

“你就不能讓我跟你去享享福?”

可是這福,他們兩個似乎都享受不起。

安慶的街頭人頭攢動,汽笛聲喧囂,祁堯抱著一摞報紙,遠遠地靠在拐角看熱鬧。

他仰著頭,下頜線條利落,五官精致,路過的女學(xué)生瞟幾眼就紅著臉愣住了。陳沐娥走近時剛好瞧見這一幕,鬼使神差地踮起腳,壓了壓他的鴨舌帽。

“好啊你,躲在這兒偷閑,虧我等了你半天?!彼髅魇锹勚ヂ橄愠鰜碚夷铀值?,卻佯怒地睜大眼,偏要找碴兒。

祁堯回過神,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朝她彎起,道:“西街幾家報販要的報紙我已經(jīng)送過去了,在這里歇歇腳。也不知安慶來了什么大人物,整條街都堵住了?!彼D了頓,將“人家穿了軍裝”這話咽了下去。

陳沐娥望了一眼街口,不以為意,低頭瞧見他那雙磨破的布鞋,道:“我剛收到工錢,咱們?nèi)ス涔?,順便吃頓好的?!?/p>

他們余錢不多,說改善伙食,不過是在小酒館吃一頓魚頭火鍋。

兩人酒足飯飽,拎著新鞋打道回府時,已日近西山,幾個當兵模樣的人守在尚未打烊的報館前。

一個戴圓禮帽、穿灰布衫的中年男人背著手踱來踱去,陳沐娥瞇著眼觀察他,冷不防眼前一晃,祁堯快步上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她愣了愣,心想,這平時賣報吆喝幾聲都會臉紅的人,原來已經(jīng)能出面扛事兒了。

陌生大叔望見他們正要說話,報社里卻走出兩人,總編輯面色惴惴地搓著手,見兩人歸來,忙給身邊的軍官介紹:“便是他們,祖籍蓉城,來安慶剛滿五年?!?/p>

他身邊的軍官年歲尚輕,瞅著祁堯?qū)徱暳艘粫?,笑著問:“敢問這位先生,從前可是長住在科甲巷,胸前生有十字形胎記?”

祁堯下意識撓了撓左肩,這動作可謂不打自招。

軍官了然地笑道:“叨擾祁先生了,我們是長皖軍于嶸于大帥的部下,特意來接少爺回家的?!?/p>

陳沐娥聞言一驚,激動地揪住了祁堯的衣擺,他緊繃的神色卻沒有舒展,反而顯出幾分疑惑與錯愕。

難怪總編輯緊張得直擦汗,要是鄰里發(fā)現(xiàn)報社里勤快安靜的年輕幫工是千里之外聲名赫赫的于大帥唯一的血親,大概會嚇掉大牙吧。

于大帥是祁堯的外公。

這位于大帥能征善戰(zhàn),無論是獨女出嫁還是外孫出生,他都在外奔波,只捎回了紅封與賀帖,后來妻子病倒,他終于連夜趕回,見了祁堯的外婆最后一面。

那時祁堯未滿一歲,外公抱他的次數(shù)十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而于大帥才過不惑之年,心中壯志未消,尤其不愿留在故鄉(xiāng)睹物思人,等葬禮結(jié)束就馬不停蹄地回了北方。

舊照里身穿長衫的挺拔身影是祁堯?qū)ν夤ㄒ坏挠洃?,這印象早已與老照片一樣泛黃,他現(xiàn)在日子過得辛苦卻寧和,并不期盼什么親人團聚,躊躇過后,直言拒絕了軍官秦少鳴的邀請。

秦先生十分意外,只道自己領(lǐng)命而來不好交差,又道:“于大帥費了很大的精力才找到這里,再過不久,軍隊也會從陜西趕到安慶來。我就在安慶這邊等他們,如果祁少爺改變主意,請隨時上門?!?/p>

祁堯接過那張寫著住址的字條,待秦少鳴離去,看看欲言又止的陳沐娥,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道:“走吧,回家?!?/p>

祁堯遇見陳沐娥那年才十六歲,他母親養(yǎng)的貓下了小崽,其中一只性子野,乘隙溜到一條窄巷的屋頂,縮成一團不肯下來。

他沒顧上找家仆,自己踩著石頭墩子去撈,一不留神滑下來磕到膝蓋,疼得直吸氣,身后突然傳來“撲哧”一聲笑。

他揉著膝蓋回頭,就看見一個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笑彎了眼,兩條麻花辮垂在肩上,手中吃力地拎著裝滿衣服的木桶。

祁堯讓人看了笑話,訕訕地垂下頭。陳沐娥卻沒惡意,望了眼屋頂,問:“它是你家的?”

他點點頭,她便扎起褲管,踩著木桶爬上去。沒等祁堯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抱著貓,靈活地往下溜。祁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她,輕柔落在懷里的卻是那只爪子雪白的小黑貓。

陳沐娥拍拍手,嘴角一彎,道:“它還小,等長大一點兒就不會亂跑了?!彼参康厝嗔巳嘭堫^,惋惜地說道:“奶奶說我家也能養(yǎng)一只,可惜附近的小野貓一見人就跑?!?/p>

祁堯脫口而出:“我送一只給你?!彼娝嫔泽@,飛快地解釋:“我家里小貓多,你盡管來挑只喜歡的?!?/p>

陳沐娥雙親早亡,家里只剩年邁的奶奶,她靠給富裕的人家洗衣、送報維持生計。

陳沐娥性子活潑,真的跟祁堯回家不客氣地從祁家抱走了一只橘黃色的幼貓,臨走時還笑盈盈地道謝:“我一定好好養(yǎng)它,謝謝祁夫人、祁少爺?!?/p>

祁堯望著她匆匆跑開的背影出神,祁夫人注意到兒子的目光,默默地笑了。

祁家沒什么親戚,祁堯是獨子,上學(xué)也是請先生上門來教,沒多少交朋友的機會,他第一次得知鄰居家有個年紀相仿的女孩,自然倍感好奇。

他的小黑貓長得很快,卻沒有陳沐娥預(yù)言的乖巧,隔三岔五的就往她家跑,黏著小黃貓窩在屋頂下曬太陽,陳沐娥每次都會把它喂好再送回來。斷斷續(xù)續(xù)養(yǎng)了兩年,他們也風(fēng)平浪靜地相識了兩年。

此后便是突變。

祁堯的父母葬身在一場天降的火災(zāi)里,當時他被父親推出火場,倒在陋巷中,被沐娥的奶奶收留下來。

他嗆了幾口煙,病了大半年,陳奶奶在這期間因急癥辭世,彌留之際將家中積蓄交給孫女,告誡她說:“……若不怕前路艱險,就陪祁少爺去投奔他外公……”

很久之后沐娥才理解奶奶的話中深意:她一個小姑娘,謀生不易,不如找個好靠山。

她頹靡了一陣,整日只顧做工,幾乎不開口說話。祁堯見她悶悶不樂,倒率先振作起來。

“你別擔(dān)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彼讱馐愕爻兄Z,眼底滿是無畏的少年意氣。見他這樣,陳沐娥便從無措與茫然中生出一股勇氣來。

她怕異鄉(xiāng)路險,也怕生人不善,可她至少不是孤身一人。

他們很快收拾細軟離開了蓉城,戰(zhàn)戰(zhàn)兢兢,翻山越嶺,踏上漫漫尋親之路。他們哪里知道于家軍更名成了長皖軍,行軍路線也已改變,自然是打聽無果。

后來路費所剩無幾,兩人只得倉促地在安慶安家。報社老板看他們倆識字又“便宜”,便讓他們在報社幫忙。

老街后的宅子多閑置,兩個人的工錢只夠在一套四合居里租下一間小小的屋子,屋中用布簾隔開,彼此無礙。

陣沐娥半夜夢醒時,耳畔無聲,月光穿過窗紗落在半幅簾子上,像一泓銀白色的瀑布。她沒聽見另一個人的呼吸聲,起床披衣出去,就看見祁堯孤零零地坐在石階下。

往日喧嚷的院子此時空蕩寂靜,陳沐娥猜著他的心事,走近道:“大晚上不睡覺,在這里喂蚊子?”

祁堯早早聽見了腳步聲,頭也沒回,茫然地嘀咕:“這么涼的天哪兒有蚊子?”

“那你還敢穿件單衣到處吹風(fēng)?”她將藏在身后的外衫塞到他懷里,就地坐下,道,“糾結(jié)個什么勁兒?你好不容易找到家人,就不能讓我跟你去享點兒福?”

祁堯眨眨眼,好奇地問:“你想享什么福?”

陳沐娥一怔,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眉眼彎起來。

“咱們老板總說報館地方偏,如果他答應(yīng)讓咱們?nèi)牖铮揖腿ブ鹘直P一家寬敞的鋪子,這樣買報的人也會變多吧?”她暢想道,“然后……再買輛自行車,上次劉家太太喜歡咱們小報上的連環(huán)畫,就因為嫌我送得慢不肯訂了,等我學(xué)會了騎自行車,一定能說服她改主意……”

她越說越歡喜,叫祁堯糾結(jié)的眼神也柔和了下去。

他低下頭,睫毛掩住了眼中的笑意,嘆氣道:“好,我去答應(yīng)他們。”

于大帥雖然不在,他的部下卻同樣財大氣粗,報社老板喜滋滋地答應(yīng)了兩人入伙的要求,很快選定了東街的寬敞店面。

祁堯搬進了秦少鳴準備的洋樓,陳沐娥上門瞧過幾回,宅院里花壇精巧,走道干凈,可處處有兵站著,叫人不自在。她不肯一同搬去,祁堯也沒強求,只是照舊整日跟在她身邊。

新門面裝潢、報社搬家,陳沐娥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又被祁堯拉去逛街。

“咱們就不能享享輕松點兒的福?”祁堯說著,拉她進了家成衣店。

“買衣服絕對比不上下館子?!标愩宥鹨贿呅跣踹哆叮贿呍嚵藥准路?,最后按照祁堯的建議換了身長裙出來。

他倚著門答她的話:“你安心買,買完我請你吃……”

他舉目看向她時愣住了。只見陳沐娥僵硬地展開雙臂,生怕碰壞了衣服似的問他:“別的姑娘都穿繡花的,你挑的這身會不會太素凈了?”

她年紀輕又清瘦,不宜穿旗袍,穿洋裙則剛好,白緞面繡青梅,翩躚活潑,一靜一動都好看。

祁堯嘴角帶笑,跟著她走到落地鏡前,有些突兀地說:“秦先生問我咱們倆是什么關(guān)系。”

陳沐娥明顯怔了一下,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擺。

“我外公早晚也要問?!彼麤]注意她的神色變化,鼓起勇氣道,“如果你不嫌棄,我想……”

她卻猛地抬起頭,祁堯見狀不由得停下話音,眼中的緊張與雀躍變成了迷惑。

陳沐娥慌亂地擺擺手,道:“不……我們,不……”

她吞吞吐吐話也說不利索,祁堯不解,就看見落地鏡中映出幾個熟人的身影。

戴圓禮帽的男人進了店,望見他,擦擦臉上的汗道:“祁少爺,您讓我們好找,先生請您去商量給于大帥回信的事。”

陳沐娥大大地松了口氣,祁堯看在眼里,心里失落,只道改日再陪她。

祁堯沒說完的話陳沐娥不是猜不出,她五味雜陳地回到住處,便開始坐立不安。

他們倆這五年相依為命,潦倒地擠在同一間屋中生活,鄰居揣測不少,報社老板也多有調(diào)侃,雖然祁堯總是義正辭嚴地稱兩人不是眷侶,可他的心意,陳沐娥感受得到。

自己喜歡他嗎?

她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心頭都會涌起一絲隱秘的不安。

祁堯和她,從一開始就不是平等的兩個人。

世家少爺和鄉(xiāng)野丫頭,偶然一起流浪過、患難過,就能改變出身了嗎?

她貪吃、貪財、貪小便宜,卻不敢貪圖一個不可靠的人生。

兩個人明明連話都沒說清楚,祁堯卻仿佛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自那一天后,他再也沒來找過她。

報社重新開張,偏逢雨天,生意不如預(yù)想的好,陳沐娥卻不敢偷閑,趁機向報社的老編輯請教,學(xué)著跑新聞、撰稿,只是總覺得身邊缺了點兒什么,打不起精神。

終于等到天光乍暖的一天,她送走訂報的客人,興致寥寥地伏在桌前圈畫舊新聞的要點。

周圍只剩老編輯的翻書聲,一個人影突然遮住桌面上的日光,她忙不迭地起身,就看見一張并不熟悉的臉,有些意外地道:“秦……秦先生?”

秦少鳴穿著便裝,顯出幾分彬彬有禮的氣質(zhì),微笑著說:“我順路過來,想看看陳小姐有沒有時間,咱們晚上聚聚?”

她想當然地問:“和祁堯一起?”

“不,只是我個人的邀請。”

陳沐娥眨了下眼睛,琢磨一會兒,點頭道:“行?!?/p>

嵐風(fēng)飯店配有舞廳,華燈晃人眼睛,樂隊伴奏熱情歡快,陳沐娥坐在二樓看得興起,捧著一盤頂雪貢糕,道:“這里的舞跳得好看,點心卻不怎么樣,切得太厚,沒西街那家做得地道?!?/p>

秦少鳴無言以對,一只手搭在欄桿上,又聽她問:“祁堯這些日子忙什么呢?”

“這我還真不知道?!彼S口道,“安慶雖然不大,但花花世界,去處多得是?!?/p>

陳沐娥似懂非懂,沒再接話,目光卻停在秦少鳴身上沒挪開。

祁堯總穿布衫,隨性親和,如果換上西裝,不知是不是也像這樣穩(wěn)重氣派。

秦少鳴以為自己的衣服弄臟了,低頭瞧了半天,沒瞧出毛病,便不作計較。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這幾年辛苦陳小姐一直陪在祁少爺身邊,想必你們經(jīng)常說起蓉城的舊事吧?”

“不,我們很少說以前?!标愩宥鸫蟠筮诌值鼗卮稹?/p>

一家罹難,除了清明、重陽遙祭,再提也沒什么意義,何況,祁堯的外婆過世后,于大帥撇下一家人,再無來信,她總覺得,祁堯?qū)λ夤行慕Y(jié)。每每她提到于大帥時,祁堯的語氣常常顯得生疏又困惑,后來逐漸放棄討論,甚至一直勸她:“既然費時費力都找不到,干脆別找了,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p>

陳沐娥想到這里不由得擔(dān)憂起來,祁堯平時待人平和,卻是個認死理的,當年天災(zāi)過后,附近居民幫忙收殮了祁家人的尸骨,祁堯撐著病體非要禁食盡孝,她怎么都勸不住,結(jié)果他生生熬了三天,病情加重差點兒送命。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對面的人,忍不住道:“祁堯不太會說話,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您擔(dān)待些。”

秦少鳴笑了笑,道:“小姐真是體貼,祁少爺是于大帥唯一的親人,沒人敢對他指指點點。”

他喚來侍應(yīng)生給陳沐娥添了茶,又聽她問:“你們是怎么得到老家消息的?”

秦少鳴一眼便看出她對于大帥冷待家人的介意,解釋道:“戰(zhàn)事吃緊,近年才松快些,消息不通也無可奈何。三年前,我們救了個得痢疾的商客,細細一問,原來是蓉城人,科甲巷那場天災(zāi)鬧得沸沸揚揚,商客自然也有耳聞。”他一頓,惋惜道,“大帥很是悲痛,得知祁少爺還活著,屢次命人過去接他,不想兩位已經(jīng)離鄉(xiāng)。我們這些年一直在打聽,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p>

沐娥還想追問,一錯眼神,目光便被不遠處的人群吸引了。

二樓雅間里走出幾人,只見被簇擁在中間的男子腳步虛浮,倚著兩個濃妝艷抹的女郎,那身影不是祁堯又是誰?

陳沐娥一怔,不假思索地起身奔過去。

祁堯身上的酒氣刺得人直皺鼻子,她瞥了瞥他左右兩人,不高興地問:“你怎么在這兒?她們是誰?”

他倒真穿了西裝,更顯得肩寬腿長,本該風(fēng)度翩翩,可這副醉醺醺的樣子,更像風(fēng)流成性的紈绔子弟。

他好半天才認出她來,咧唇一笑,好看的眉眼間浮起一絲自嘲,反問:“我人在舞場,身邊的人還能是誰?”

陳沐娥吃了一驚,道:“你沒喝過酒還亂喝,打算這樣去見你外公嗎?”她不由分說地拽過他的手,“走,跟我回去?!?/p>

“你少管我!”祁堯抬手甩開,望見走過來試圖解圍的秦少鳴,又掃了一眼陳沐娥。

她穿了幾天前買的那身青梅白洋裙,齊耳的短發(fā)拂著白皙清秀的臉,站在年輕的軍官身邊,真是郎才女貌。祁堯冷笑道:“瞧,你跟我都有人陪,不是挺好的?還是你以為陪了我?guī)啄昃湍芤惠呑淤嚿衔伊???/p>

他話說得曖昧,瞇著眼湊近,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戲謔地問:“你算我什么人?”

陳沐娥只覺得他陌生得嚇人,頭腦一熱,理直氣壯地道:“我是陪著你從老家一路闖到這里的……朋友?!彼艘幌?。祁堯嗤笑著別開臉,旋即摸出一物丟給她:“拿去,別來煩我!”

陳沐娥瞅著腳邊的一塊黃金,目瞪口呆。

圍觀的人多,對這一幕指指點點的。秦少鳴上前攙扶祁堯,也被這位新認的少爺推開。祁堯收起輕慢的笑,神情冷下去,嘴唇?jīng)]什么血色,眼睛卻發(fā)紅,他不耐煩地沖陳沐娥嚷嚷:“你心里清楚,我只要認祖歸宗就能富貴發(fā)達,你也能跟著沾光。陳婆婆囑咐你幫我,不也是為了這個?你真當我是傻子?”

陳沐娥早已氣紅了臉,額頭兩側(c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順手抓起桌邊的高腳杯潑了過去。

幾個女郎驚叫著散開,陳沐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紅酒順著祁堯的眉骨往下淌,一個舞女有眼力見兒地去擦,卻被他擋開,他抿著唇,淋濕的頭發(fā)垂下,眼里的光一點兒一點兒地暗下去。

秦少鳴跟出來道歉又匆忙返回照料,陳沐娥一路越想越氣,一氣之下便想一走了之。

“好你個祁堯,過河拆橋,什么富貴發(fā)達,燈紅酒綠,誰樂意管你!”她搜羅衣服一股腦兒地塞進一只舊藤編箱子,翻箱倒柜之際,藏在冬衣底下的木匣摔在地上,東西滾了一地。

地形圖、幾塊銀圓、一張布包好的木質(zhì)臉譜,都是她和祁堯最重要的寶物。

她撿起其中一包話梅,不覺委屈起來。

他們這一路吃了不少苦,好幾回碰到騙子、惡棍,被抓住只能拼命逃,翻墻爬樹是常事兒,挨餓受凍也是家常便飯。

最艱難的一次,他們被一場急雪逼得躲進一處廢屋,祁堯?qū)H有的大衣蓋在瑟瑟發(fā)抖的陳沐娥身上,自己躲進稻草堆里取暖,可她凍了一夜還是得了傷寒,支撐了半個月才勉強痊愈,獨獨咳嗽難停。

祁堯拽她去看病,她怕花錢不肯依,只買了些潤喉的蜜棗。

她運氣好,天一回暖喉疾便沒再犯,可祁堯身上總揣著些蜜餞,時不時便遞到她手里。

陳沐娥吃了顆梅子,酸得眼淚直往外冒。

他從前那么溫和體貼,短短幾天卻完全變了。

翻臉無情,也不能這么快吧!

深夜燈已熄,宅院里兵丁遍布,陳沐娥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翻進這種地方來,而且她要找的人還住在二樓。

祁堯看見她時又驚又慌,窗臺上的一盆黃山松盆景被推開,陳沐娥鉆進半個身子,被他抱了進來。

屋中昏暗,他慌張地瞧了瞧窗外的兵,問道:“你瘋了?這么胡鬧,萬一摔了怎么辦?”

“摔了你會擔(dān)心嗎?”陳沐娥拍拍衣服反問。

祁堯神色微變,扭頭避開她道:“你還來做什么?我要說的白天已經(jīng)說完了?!?/p>

“是嗎?可我還沒說呢!”她走到月光柔亮的地方看他的臉,外頭一道手電筒的光晃過,祁堯眼疾手快地將她拉到窗簾后,警惕地望向外頭。

陳沐娥看他一臉緊張,忽然扯住他的手,推推搡搡間,她頭上的軟皮帽掉下來,祁堯被推到床上,驚愕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她,臉不覺發(fā)燙。陳沐娥卻不管不顧地開始扒他的衣服。

“做什么?放開!”他低斥一聲,生怕驚動走道里的人,又怕弄傷她,只得輕聲勸,“你別鬧了,松手……”

陳沐娥頓了頓,帶著笑威脅:“你盡管嚷嚷,最好把外頭的人都喊進來。”

祁堯控制不住她,猶豫了一瞬,白色棉質(zhì)睡衣的衣領(lǐng)被拽開,肩上包扎過的傷口露了出來。

那個十字形狀的胎記,被人強行剜去了。

陳沐娥一愣,站起身,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是,秦先生做的?”

祁堯默認。

他回來得不是時候。

秦少鳴在軍中頗受重用,但從不滿足,于大帥一手掌權(quán),如今認回外孫,長官的位置恐怕遲早會落在祁堯手里。

與其這樣,他不如捏造一個假外孫出來。

這些日子,秦少鳴已經(jīng)將祁堯老家的事打聽得七七八八,他既然選擇先下手為強,勢必不能讓祁堯成為阻礙。

陳沐娥聽得義憤填膺。

“陰險小人!”她罵了一聲,又問,“也是他逼你跟我劃清界限的?”

“你不需要牽扯進來?!逼顖虼鸱撬鶈?,接著他又沒底氣地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不對的?”

她輕哼一聲道:“我很笨嗎?你是左撇子,白天跟我動手動腳的時候卻只用右手,額頭還直冒虛汗,分明是左手疼得抬不起來了?!彼龥]好氣地嘟囔,“你根本不會撒謊,越遮掩就越容易露餡?!?/p>

祁堯心虛地撓撓鼻子,道:“沒有了胎記,于大帥恐怕不會承認我?!?/p>

陳沐娥在床邊坐下,道:“那咱們就逃出去,以前也不是沒逃過?!?/p>

“逃不掉的……”他無奈地看向她,堅定地說,“我也不會讓你去冒險?!?/p>

房中只有月光,祁堯還是看出她眼睛紅了。

“你別怕,”他露出一抹安慰的笑,說,“我有法子,你可以幫忙。長皖軍在趕來的路上,如果你先一步把我的處境告訴于大帥,也許他能救我。”

“你外公能相信我嗎?”

他想了想,細細在她耳邊交代。

陳沐娥不置可否,彎腰撿起帽子揉成一團。祁堯知道她不愿意留下他一個人在龍?zhí)痘⒀ā?/p>

走道里兵士巡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陳沐娥終于抬起頭,聲音里幾乎帶著哭腔:“你已經(jīng)騙過我一次,會騙我第二次嗎?”

他笑意平和地說:“不會?!?/p>

沐娥揪著帽子,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道:“我想明白了,我希望一直跟你在一起,不管于大帥怎么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以后結(jié)果好不好……我喜歡你。”

她咬字很輕,落在他心上卻很重。

他往后一動,半張臉隱沒在昏暗中,陳沐娥看不清他的神情,湊上前,一個吻便落在了他的唇間。

祁堯感覺自己屏住了呼吸,窗外密密的涼風(fēng)卷進來,可他不覺得冷,只覺得滿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環(huán)住她瘦削的肩,一聲嘆息微不可聞:“沐娥,我也喜歡你……”

月色皎皎,二樓的窗戶底下樹影婆娑,一道小小的黑影避開持槍的兵丁,靈巧地攀上墻頭逃走了。

祁堯目送她安然離去,在風(fēng)中打了個寒戰(zhàn),才單手系好睡衣扣子,手一頓,拈下一根粘在領(lǐng)口的長發(fā),想必是剛才兩人爭執(zhí)的時候留下的。

她的頭發(fā)纖細、柔韌,像山地的一株甘菊。外頭世道澆漓,人心不古,但總有一處能容得下一株野花生根發(fā)芽,即使他不再陪伴她左右。

祁堯蒼白著臉,嘴角笑意溫柔。

身后的門隨即被推開,走道里的燈光投下,秦少鳴身披軍裝大衣站在門口,面露懷疑道:“她這么輕易就被你勸走了?”

祁堯冷眼看過去,說:“我跟她說的大多是實話,只是路線錯了。軍隊從西安轉(zhuǎn)道開封,沐娥走水路根本找不到他們。”他的眼神沉重下去,“我的事她一定會竭盡全力,等塵埃落定,秦先生稱心如意,還希望能兌現(xiàn)承諾,不要對沐娥趕盡殺絕。”

秦少鳴低頭,漫不經(jīng)心地從皮夾子里抽了支煙出來。

“一個小姑娘,只要她不礙我的事,我自然不會動她?!彼c上煙,對上祁堯嚴肅的目光,笑了笑才補充道,“如果她敢回來,大不了我將她捆了扔回蓉城,你大可安心?!?/p>

他銜著煙踱步,神色正經(jīng)起來:“你之前說老爺子有信物,現(xiàn)在陳沐娥安全了,你該把實話告訴我了吧?!?/p>

有些事情陳沐娥是知情的,比如祁堯曾說他外公喜歡聽戲,家中遭受火災(zāi)后,他帶病重返現(xiàn)場撿回了由外婆珍藏留下的、燒毀了一半的紅臉臉譜。

而有些事情祁堯從未告訴過她,比如那場大火實為人為,放火者逃走時,祁堯看清了他的臉——一個額頭有疤的中年男人。

原本他安于一隅,即使被秦少鳴剜去文身,也仍無奈地告訴對方,他只是個胸?zé)o大志的普通人,沒上過戰(zhàn)場,也從不奢望權(quán)力,根本不想、也不足以成為秦少鳴的對手。他想對秦少鳴說,他只希望攜沐娥離開,遠避長皖軍,去別處做一對尋常夫妻。

話未出口,那個戴圓禮帽的男人剛好推門進屋匯報情況,他摘下帽子,露出了一道熟悉的疤痕。

他所有的說辭都堵在了喉間。

仇人在前,祁堯退無可退,

長皖軍入城時,楓葉半紅,四五輛車停在酒店前。

遠處的一座閣樓上,被監(jiān)禁的祁堯站在窗邊,看軍隊凜然圍立,秦少鳴恭敬地請于大帥下車,一個長衫年輕人隨即迎上前,恭敬地跪下磕了個頭——那便是秦少鳴找來的假祁堯,胸口生有與他相似的十字形胎記。

祁堯看不清外公的樣子,這位微胖而高大的老人,身體似乎還很硬朗,微微彎腰扶起“外孫”,臉上揚起了笑。

閣樓上,被監(jiān)禁的祁堯也跟著笑了笑,卻有幾分悲哀。

老人家想要的天倫之樂、家人相聚,終究只是硝煙之下的一場戲。

長輩有憾,子孫有愧。

身后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可祁堯沒有回頭。

秦少鳴捧上一張熏得半邊發(fā)黑的面具,老軍官一時哽咽,撫摸面具百感交集,便把那個訓(xùn)練了千百遍的年輕人歡喜地請進了門。

秦少鳴隱約向閣樓的方向投去一眼,與此同時,閣樓中,一柄閃著寒光的冰冷利刃直愣愣地刺進了祁堯的心口。

沒有槍聲,沒有掙扎,他的死不能驚動外面的人。

他認命地倒下去,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紙包,模糊的視線里,有個俏生生的身影朝他展顏微笑。然而沒等他看清她的模樣,黑暗便如潮水一般涌上來,淹沒了一切。

奉命滅口的人漠然地看著他閉上眼睛,納悶地扯動他手里的紙包,里頭的蜜棗便撒出來,骨碌碌地滾得滿地都是。

秦少鳴控制著傀儡,更得于大帥的信任。他的眼線跟著陳沐娥上船,等她一路西行與軍隊錯過才返回安慶報告。

他志得意滿,卻低估了陳沐娥。他瞧不上底層人的手段,也不認為她能悄然通過兵士嚴守的城門,直到他突然被于帥叫去,才知道事情敗露了。

假祁堯倒在血泊里,于大帥扔掉槍口冒煙的手槍,朝他冷笑道:“好啊,沒想到我從小養(yǎng)大的居然是條毒蛇?!?/p>

一旁的陳沐娥衣衫襤褸,手中托著那張赤臉怒眉的臉譜,它被燒毀了大半,內(nèi)側(cè)由祁堯外婆手刻的“嶸”字也已消失無跡。

以此為證,于大帥才相信她與祁堯是舊識,深查下去,秦少鳴露了餡。

放火的兇手招供,自己五年前是受了秦少鳴的指使,秦少鳴無法抵賴,被押走處決前,嘲諷地瞥了陳沐娥一眼。

“真可憐,要你冒生命危險為他報仇,祁堯也沒多在意你?!?/p>

她無懼無畏地望向他,字字清晰道:“他了解我,不想讓我擔(dān)驚受怕,他要我安心地活著?!?/p>

她在十堰上岸,聽見路人議論軍隊的行蹤,才恍然大悟,驚懼而返。

祁堯,他所有的智計,仿佛全用在了她身上。

于大帥找到孫兒的遺體,陳沐娥陪他扶柩歸鄉(xiāng),將祁堯葬在了家人的身邊。

白幡飄動,于大帥默默摘下軍帽,一頭花白的頭發(fā)隨風(fēng)揚起。

“我這輩子都與家人分離,亂世經(jīng)年,恐怕想安定都不行了?!崩先嘶鞚岬难壑袦I花閃動道,“也罷,等我百年之后再跟他們賠禮……應(yīng)該也不遠了吧?!?/p>

長皖軍啟程前,陳沐娥謝絕了于大帥為她安排的婚事,憑著前幾年的經(jīng)歷進了家報館。

報社的人都知道她每年都去祭奠祁家人,有人問起來,她便笑著答:“祁家的小兒子,是我的丈夫?!?/p>

墓地被重新修葺過,體面齊整,可惜,一家人包括祁堯在內(nèi),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

陳沐娥總想起在安慶的日子,祁堯模樣俊,笑起來眸光清澈,招人喜歡,出去賣報紙總比她賣得多。她有時惱自己不爭氣,氣呼呼地往回走,祁堯便誤會她生他的氣,寸步不離地跟在旁邊,等她停下,他也不說話,只將一包敞開的蜜餞遞到她面前。

她好哄,冰糖楊梅,鹽津葡萄,來者不拒。

分別那天,祁堯說,他不想當闊氣的少爺,也不想當威武的軍官,他只想留在她身邊,當個沒心眼兒的小伙計。她終于回應(yīng)了他的心意,卻猝然間天人永隔,最后留給他的不過一個微不可察的吻,連一句情話也沒有。

楓紅已枯,烏云壓得極低,陳沐娥攏緊了身上的大衣。

天冷了,她得好好照顧自己,像祁堯希望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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