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薇田

（青島大學 歷史學院，山東 青島266071）

一、體現(xiàn)“長壽”的信仰

鶴的壽命可長達六十至八十歲，在禽類里屬于長壽者。其形態(tài)清雅，仙風道骨，在中國古代傳說中常作為仙人的坐騎出現(xiàn)，故而有仙鶴長生不老的說法。鶴從漢代就被人們作為吉祥長壽的象征。鶴常和松畫在一起寓意長壽延年，我國漢代舉孝廉，兒女向父母祝壽時常用“松鶴長春”、“鶴壽松齡”寓意著老人健康長壽。到了唐朝，出現(xiàn)了用鶴紋來蘊涵廷年益壽之意的瓷器與服飾，同時涌現(xiàn)了大量以鶴譬喻長壽的詩作。

到了宋朝，商品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相應的商品形式也更加豐富多彩，以鶴寓意長壽的現(xiàn)象更加常見，瓷器、銅器、服飾、詩詞等上面都折射著鶴的身影，這背后是宋朝高度發(fā)展的社會經(jīng)濟和文化。宋朝時期，鶴紋樣大量應用在官府和民間的器物上。宋朝的制瓷業(yè)在商品經(jīng)濟的刺激下發(fā)展革新，出現(xiàn)了大量與鶴相關的瓷器，耀州窯出產(chǎn)的青釉瓷器上常有仙人騎鶴紋樣。龜鶴人物是宋代最為流行的銅鏡紋飾題材之一，宋人常以帶有此紋飾的銅鏡饋贈祝壽。宋代《苕溪漁隱》中記載祝壽詩：“愿得鬢須如此老，卻教龜鶴羨千年。”《相鶴經(jīng)》中稱鶴是羽族宗長，仙人的坐騎。

宋人借與仙人聯(lián)系緊密的鶴來寄托對長壽不老的神往。鶴被道教視作是仙禽，在崇尚道教的宋朝常作為仙人的坐騎出現(xiàn)，并在鶴前冠以仙字，以示長壽吉祥。在篤信道教的徽宗時代，出現(xiàn)了以黃金鑄造、以御書“龜鶴齊壽”的瘦金體書法，配以亀鶴之紋飾作為吉語錢幣，是皇家祈禱吉祥、祝壽華貴的表現(xiàn)形式。

在宋朝民間，出現(xiàn)了用以迎春接福、賀老拜壽的三灶鶴舞。宋朝發(fā)達的經(jīng)濟帶動了民間舞蹈藝術的繁榮，“勾欄”、“瓦子”的出現(xiàn)，擴大了表演群體與受眾，形式逐漸多樣，內(nèi)容注重反映社會情態(tài)。其中突出的代表就是三灶鶴舞。

據(jù)《香山縣志》第八卷中記載：“小欖何庸…涉獵書史，鼓琴調(diào)鶴以自娛，因自號琴鶴東人…丘文莊公序之，略曰：昔宋趙清獻公入蜀，尋常琴鶴相周旋?！惫艜r的三灶島是古越人居住的地方，隨著南宋王朝在伶汀洋上湮滅，南宋末年一批南宋移民來到三灶等周邊地區(qū),帶來中原文化,傳統(tǒng)的鶴舞表現(xiàn)形式也在此形成。三灶鶴舞基本由五人組成：有二人分別唱鶴歌，跳鶴舞，其他人使用打擊樂器：鼓、鑼、鈸。一首鶴歌的歌詞為四句，節(jié)奏為唱一句緊接三聲打擊樂，鶴歌必以“白鶴”為始，歌詞大多是為即興編創(chuàng)，內(nèi)容以教育人們多行善事或祝福身體安康，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等為主，主題積極向上，但最后歌詞的結束語必落在“出齊羽毛飛上天”一句上。三灶鶴舞著重表現(xiàn)白鶴的優(yōu)美動作，以白鶴睡醒，疏理羽毛，覓食，踩水，嬉戲到飛翔整個過程。表現(xiàn)惟妙惟肖，令人恍若為真。表演的主要道具是鶴衣，其外行骨架是用竹桿編成，羽毛用竹葉模仿，頭部用木頭雕刻。三灶人崇拜仙鶴，將其形態(tài)、動作、鳴叫進行模仿演繹，在民間廣為流傳。

二、寄寓“高潔”的情操

鶴頸纖長、羽潔白、聲嘹亮，有沖霄振翅之心，獨棲不群，居于山林清凈之處，被古人稱為“一品鳥”。以上鶴的種種特征無不暗合君子隱逸卓絕的風尚，象征文人志士高潔傲岸的胸襟與意境，所以鶴常被寄寓人們高潔的情操?！侗阕印め寽分休d：“君子為鶴”。宋朝重視文治，文人的自覺意識空前覺醒，重視自身內(nèi)心的修養(yǎng)。人們將鶴精神化、人格化，認為鶴有翩翩君子之風，用“鶴鳴之士”來比喻品性高潔的賢能之時士。

高潔情操與鶴之間的聯(lián)系折射了宋朝獨特的文人審美需求。宋代重視文治，文人士大夫階層享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其審美趣味一方面影響到上層官僚產(chǎn)力的提高，商品經(jīng)濟逐漸發(fā)達，整個社會景象由貴族化向平民化轉變。在其影響下，宋朝的瓷器造型與紋樣較之以往更加多樣。兩宋時期一般日用瓷器的紋樣題材極其豐富，動物中以龍、鳳、鶴、麒麟、鹿、兔為多，鶴紋樣在民間燒制的瓷器上得以體現(xiàn)，具有厚重的民間藝術特色。同時，這樣的高潔文化意象也體現(xiàn)在宋朝大量的文學作品里。

宋·沈括《夢溪筆談》中記載了著名隱士林逋隱居孤山，植梅養(yǎng)鶴，一生未娶，被世人傳頌“梅妻鶴子”的佳話。鶴在作為其相伴對象的同時，也是其自身高潔傲岸、隱逸不群品性的寫照。再如宋代馬遠的《仙鶴高士圖》，將鶴與山中高士共處一境，用以襯托士人的高潔風骨與卓然風姿。同時，鶴也是賢能之士的象征。王安石《相鶴經(jīng)》：“生三年，頂赤；七年，飛薄云漢?！逼湎嘣唬骸奥”嵌锑箘t少瞑，露睛赤白則視遠，長頸疏身則能鳴，鳳翼雀尾則善飛，龜背鱉腹會舞，高脛促節(jié)足力。”這段相鶴斷語彰顯了仙鶴自身高潔卓絕、優(yōu)雅出眾的特點，其實是對賢才能臣的渴望與招徠。王安石在他的《策論》里數(shù)次請求皇上廣納賢臣，其中便是以鶴作為品性高潔、賢能出眾人才的象征。蘇軾作《放鶴亭記》:“鶴其為物清遠,閑放超然于塵垢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隱徳之士。”。放鶴，乃喻招賢士也。宋朝實行重文輕武的國策，政府對于文臣的數(shù)量需求提升，自身素質要求也提升。

在宋朝社會一系列科舉儀式和風尚的推動下，清廉正直、才能出眾的讀書人成為宋朝人們渴望達到的目標，人們借同樣高雅出塵的鶴來表達自我追求的高潔情操。宋朝的鶴崇拜折射了科舉考試在民間的發(fā)展，各地開始普遍設立學校，讀書人追求入仕，也對自身的精神品格做出了約束與追求。

三、表達“祥瑞”的祈愿

古人以鶴為清明太平、祥瑞吉祥之兆。鶴長壽，也是寓意社稷能夠長久留存，故有祥瑞之說。《齊物論》成玄英疏“六合、天地四方”，中國古代意六合為大千世界之稱謂?！苞Q”諧音“合”，因此鶴是組成“六合同春”必不可少的元素?！傲贤骸痹⒁馓煜绿郊白ｍ為L壽，其表現(xiàn)方式有多種，常見的有以六只鶴寓示六合，以及將鹿、鶴、梧桐樹繪于同幅，取其諧音之意。在《清明上河圖》中便出現(xiàn)過虹橋邊的白鶴華表，可見鶴意象在宋朝民間的常見。

宋朝時期對鶴最杰出的藝術創(chuàng)作之一《瑞鶴圖》，是宋徽宗現(xiàn)存于世的工筆寫實類真跡。整幅作品表現(xiàn)了瑞鶴祥云與皇家宮廷建筑的意境之美，盡表宋徽宗寄情于書畫、期盼祥瑞之兆能給國家?guī)矸睒s昌盛的愿望。

據(jù)《宋史·五行志》：“（仁宗）至和三年（1056年）九月大饗明堂，有鶴回翔堂下；明日，又翔于上清宮。是時所在言瑞鶴，宰臣等表賀。”宋朝統(tǒng)治者重視鶴，其實是重視朝政統(tǒng)治的穩(wěn)固性。宋朝魏泰《東軒筆錄》卷二：“每遇醮祭，即奏有仙鶴盤舞於殿廡之上……又以其好言仙鶴，故但呼為‘鶴相’，猶李逢吉呼牛僧孺為‘丑座’也?！睆乃纬墨I中以仙鶴的出現(xiàn)為吉兆以及臣子好言仙鶴來看，鶴在宋朝確實存有較高的政治象征地位，被寄寓了祥瑞清平的文化內(nèi)涵。

宋代盛行的文學體“詞”中不乏有鶴的身影，以此寄托政治清明，太平和樂的美好寓意，常用于節(jié)日或祭祀大典上?！叭瘊Q仙”詞調(diào)即誕生于北宋，今存宋詞中最早用“瑞鶴仙”詞牌的，是黃庭堅的詞，全詞一百零二字，雙調(diào)。《玉照新志》曰：“美成（周邦彥）夢中作長短句《瑞鶴仙》一闋，……”其后作者眾多，但絕大多數(shù)用于壽詞或用于喜慶的場合?！叭瘊Q仙”的詞牌被廣泛用于朝廷集會，以及節(jié)日、祝壽等，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六載，“每歲孟冬例于上旬行孟冬禮”，行禮過程中，唱“慶清朝”“瑞鶴仙”等詞作?！度瘊Q仙》：“歡聲盈萬戶?！瓊魇绽C羽。驊騮馳驟絨縷。望彤芳、穩(wěn)穩(wěn)金鑾，袞鸞翔舞。云馭…翠華動，舞韶舉。瑞光中、渺祝無疆，太平圣主?！痹诠?jié)日祭禮中，也常有鶴形象的祭品、祭服。《夢粱錄》卷五載，“駕詣景靈宮儀仗建物旗者，其制有黃龍負圖，君王萬歲，天文彩繡，日月合璧，五星連珠，重輪慶云，五岳四瀆，四祥物，祥光瑞氣，雙蓮秀芝，嘉禾瑞瓜，金牛赤豹，鸞鳳龍麟，白狼鸚鵡，鹍雞番錦，幟罽犀祥，鶴扈君王”。出現(xiàn)了大量有祥瑞之相的禽獸，如龍、豹、狼、鸚鵡還有鶴，都是宋朝統(tǒng)治者對于期望社會安定文化的設計。

鶴在宋朝深受統(tǒng)治者喜愛，作為祥瑞之物被寄寓了政治昌平清明、百姓安居樂業(yè)的盛世理想，也受到了民間的喜愛與崇拜。作為一個出現(xiàn)頻率高且含義豐富的意象群，鶴崇拜是一個窺視宋朝的重要切入口。探討宋鶴崇拜及其深層內(nèi)涵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不僅有助于我們窺見宋人典雅的審美與生命追求，有助于我們更好的把握宋朝的政治形態(tài)與社會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