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藝

客廳轉(zhuǎn)角柜臺上，有十幾個顏色古樸、形態(tài)各異的瓷器，被我收藏的時間已經(jīng)有二十幾年。這些東西也許都不值錢，但在我心里，可都像古董一樣，我分別給它們做了支架或底座，有時看著它們，總覺這些泛著微冷光澤的瓷器都是有故事的。

記得1993年我剛參加工作，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兩三百塊。但那時候年輕，還沒有很大的經(jīng)濟壓力，吃飽飯之余，沒事就經(jīng)常跟隨我的大哥去看一些老物件。我大哥是個古董迷，結(jié)識的朋友經(jīng)常談?wù)摰囊捕脊盼锸詹氐脑掝}，有收字畫的、有收鐵銅器的，但我只喜歡瓷器。那時候都是搭小客車再雇摩托車再走路到農(nóng)村去收，不僅在平和本地，還不辭辛苦前往南靖、漳浦、云霄、詔安的鄉(xiāng)下，一般都是經(jīng)人介紹，看上中意的就談價錢，有盤子、瓶子、罐子、盒子、碟子、碗、鼻煙壺等各類器物，從幾十塊到幾百塊不等。前后兩三年時間我靠著省吃儉用買下的十九個瓷器，大部分是青花瓷，這些瓷器大部分畫有花草瓜果人物圖案。在買它們的時候我對瓷器其實知之甚少，沒想搞什么收藏，也不是想著要買來賺錢，而純粹是出于喜歡，看上眼，價錢又能接受，就咬牙買了。后來因為老物件價格一路攀升，各種商業(yè)化炒作，造假嚴重，我也就沒再買過其它的東西。

為了這十幾個瓷器，我專門買了幾本關(guān)于瓷器鑒別的書籍，通過書籍和一些資料的查閱，意外地知道原來自己的家鄉(xiāng)平和縣，在明清時期，很多民間瓷窯就能大量燒制出精致的青花瓷器并且遠渡重洋出口到歐洲各國。這些深受外國人喜愛的青花瓷器，因為一艘名為“克拉克號”的葡萄牙沉船打撈出大量瓷器進行拍賣，并被冠以“克拉克瓷”而轟動了整個歐洲，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左右被世人逐步考證，確定了它們的出產(chǎn)地就是平和。對比書上所說的“克拉克瓷”特點，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些碗、盤、碟還真有點當時的民窯瓷器的特點，胎厚、寬邊、開光、圈足夾砂，灰藍色調(diào)，圖案繪畫勾、點、染筆法率性寫意，器型特色明顯。想象在明清時期，在平和民間的瓷器作坊里，能工巧匠精挑細選出泥土后對其千錘百煉和不斷地淘洗打磨出細膩柔滑的胚泥，再造型描繪上色燒制的種種復(fù)雜工序，最終那些不起眼的泥土才會蛻變成玉石質(zhì)感的瓷器，這樣的技藝在那個純手工的年代，真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和驚奇。

那時為了增加見識，我們還去過漳州很多地攤貨和古董店尋找各類瓷器進行對比，就明清時期我們所能看到的一些瓷器或碎片來看，平和的“克拉克瓷”與其他地域所制作的瓷器，明顯在技術(shù)和工藝都處于遙遙領(lǐng)先的水平。我以“窺一斑知全豹”的猜想，仿佛看見平和當年瓷器燒制的先進規(guī)模，在成片的煙火彌漫里，勤勞的人群肩挑手提，這些能換來錢財糧食和生活希望的大量瓷器，被裝載入船，輾轉(zhuǎn)飄洋過海，留下來沒有被賣掉的應(yīng)該就是燒制得比較不成功的瓷器，農(nóng)村人不是常說“燒瓷的吃破碗”嗎，就是好的拿去賣，差的自己用，勤儉持家的閩南人大都如此。因為對瓷器的好奇和喜歡，記得那時我還特意去過好幾家民間燒制瓷器的作坊了解，探究瓷器的各個制造工序，聽瓷器師傅講解辨別新舊瓷器的一些方法，甚至說到一些師傅怎樣將一件普通的瓷器做成舊物件的模樣，以賣出高價。不過那只能是欺騙外行人罷了，真正經(jīng)歷過幾百年甚至更久遠的瓷器，它們的身上自然帶有無法仿造的秉性和氣質(zhì)，看得懂它們的人往往只要一眼，就會心中一凜，眼前一亮。

那時候單身經(jīng)常住單位宿舍，我特意請木匠打了一張簡單的書架，除了學(xué)習用的書籍，就是擺放這些瓷器。經(jīng)常看書疲勞了，就研究這些東西。通過書籍，我開始學(xué)習分辨不同瓷器的種類，各年代瓷器常用的裝飾花紋、繪畫風格，以及燒制手法和制作款式的明顯區(qū)別。青花瓷、粉彩瓷器上的圖案一般帶有時代、地域的特色，若描畫有人物的瓷器，一般還包含有當時歷史故事、風俗習慣的信息元素。摸索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生產(chǎn)出來的瓷器在制作工藝、底部印痕、內(nèi)部構(gòu)造，落款字體、圖案繪畫等方面的差別就像是在摸索歷史時代的蛛絲馬跡，每發(fā)現(xiàn)某種可以對座入號的標識，就會感到特別有意思。那時候為了比對書上所講，我還專門買了一支30倍的放大鏡，按照書里的介紹用放大鏡觀察鑒別它們表面的開片形狀、裂紋程度、氣泡狀態(tài)等。雖然有點癡迷于這些探究，但很多時候我知道自己還是學(xué)識淺陋，對于自己和藏友們的很多瓷器經(jīng)常感到似懂非懂，心存疑惑。其實也不奇怪，準確地辨別瓷器年代和產(chǎn)地，需要很多的學(xué)識素養(yǎng)和經(jīng)驗素養(yǎng)，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后來把這些瓷器搬回家中，那時新建的小房子在裝修時我是特意留了位置，讓裝修師傅設(shè)計了一個玻璃柜擺放它們。當時它們在小客廳里占了明顯位置，在玻璃的映照下，更顯古樸別致的神韻。有些朋友來就會夸這些瓷器看起來很有特色，我也樂于給朋友們說這些瓷器有可能的大概來歷、當時用途、制作差別等話題，也算是給溫馨的小日子增添一點雅趣的談資。但也有人會說，這些瓷器怎么能跟現(xiàn)代的瓷器相比，你看質(zhì)地這么粗糙，繪畫水平這么幼稚，現(xiàn)代的隨便一件瓷器也要精美幾倍幾十倍不止，想不通收這些東西有啥意義。老媽也說我，你這傻孩子，花那么多錢買這些瓶瓶罐罐，還老是捧在手里琢磨，難不成可以當飯吃？她每次嘮叨，我就一直笑。只是在我孩子出生以后，生活的忙碌和照顧小孩的勞累讓我疲以應(yīng)付，而且我怕那些瓷器被小孩摔壞，我就把它們收起來。也許是當時生活負擔日益沉重，心思分散，我只是隨手用報紙把它們包起來裝箱子里擱置在床底下。有時也想著再拿出來看，只是箱子布滿微塵，想想又懶得打理，生活的壓力和日子的瑣碎，讓我?guī)缀跬浟怂鼈儯瓦@樣一直被我冷落在床底下，而且一放就是十幾年。

直到前幾年，孩子考上大學(xué)，我感到輕松很多，這時候又搬了新房，我就把它們一個個擦洗干凈布置擺放在新的客廳里。這時候再看這些瓷器，二十幾年過去了，它們還是老樣子，素雅、靈動、古樸的美感，就像定格了時光的記憶，我的心一下子又被觸動了。當年喜歡它們，看上它們的時候，我還是青蔥年華的姑娘，如今歲月的滄桑已經(jīng)刻上眉間，容顏變老，但喜歡瓷器，喜歡探究瓷器前世今生的情懷，好像還留在我的心底，并沒有改變。有時想想，這大概也是一種緣分，盡管有人說它們又不漂亮又沒什么用處，甚至看過它們的幾個朋友還質(zhì)疑它們的真假和價值，說看起來不像古董，更像一些被時光拋棄的老東西而已。但我想，不管它們是不是古董，當初看上它們，只是因為喜歡，現(xiàn)在幾十年過去了，依然讓我心動，其實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