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艷紅

不知從何時起，我喜歡上了那些在魚缸里不停游來游去的小魚兒。

其實我是一個冷漠的人，小時候，我只在乎一個人，就是母親。盡管父親為我讀書的事兒，吃盡苦頭，操碎了心，但我心里最在乎的人還是母親。

姐姐說我沒有愛心，對于父親的獵犬大黃、老白和黑子，姐弟們恨不得每天都與它們形影不離，甚至于把自己的干糧省下來，留給狗吃。但我從心里討厭它們。小時候，我盡管總陪爺爺去放鵝，也經(jīng)常幫母親喂雞鴨，但我不喜歡它們。我也不喜歡花草，面對母親養(yǎng)的幾盆小花，我從來不予理睬。后來母親也相信姐姐，說我是一個沒有愛心的人。

再后來我結(jié)婚生子，又與公婆在一起生活，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關(guān)心婆婆養(yǎng)的花草，也開始關(guān)心丈夫養(yǎng)的小魚們。特別是那些永遠不知疲倦的小魚，它們從白天到黑夜，一刻也閑不下來，只是一直游，一直游，仿佛游著游著，就游到了它們理想的彼岸。

這些小魚個頭雖小，兩三厘米的小個子，卻有著用不完的勁兒。帶著金光閃閃的黑尾巴、紅尾巴和花尾巴的小魚是爸爸，那些身體肥碩，又不漂亮的小魚是媽媽。我時常感覺很奇怪，為什么動物世界里，永遠都是爸爸漂亮呢？那些忽閃著花尾巴的小魚，總是在魚缸里上下穿行，左右搖擺，時而飛流直下，時而逆流而上。我經(jīng)常靜靜地注視著這些快樂的小魚，它們從沒有憂傷，從沒有煩惱，它們沒有語言的交流，只是結(jié)伴同行，一直在方寸之地享受它們的幸福生活。有時我會想，它們從不停歇地游著，似乎在執(zhí)行任務(wù)，在完成什么使命。每當(dāng)清晨喂它們時，它們便再也不那么淡定從容了，反而倏忽而來，蜂擁而至，幾十條，幾百條小魚，同時沖向漂浮的魚食，那場面與古戰(zhàn)場的兵刃相見沒什么兩樣。人為財死，魚為食亡。千古不變的真理嗎？不得而知。

每每吃過食兒的小魚們，又恢復(fù)了曾經(jīng)的氣定神閑，云淡風(fēng)輕般游向飄浮的水草間、假山處?；蛟S喂飽肚子的小魚，又會為夢想而游，又開始了永不停息的游弋。

那時我總會想，喜歡這些小魚，就是有愛心嗎？其實我心依然冷漠，我不知道該怎樣與朋友相處。為此，我的朋友不多，我臉上的笑容和友善的言語，自我感覺那是裝出來的。我不能一個朋友都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混，我至少要向小魚們學(xué)習(xí)，有一種蜂擁而至的儀式感和無比威武的氣勢。可我不行，我一直覺得走在人群中，我永遠是孤家寡人。我是那么孤獨。有人說孤獨前是迷茫，孤獨后是成長。我到50歲了，依然不成長。

夜已很深，星光閃爍下，小魚們依然無眠，是在陪伴我成長，還是想幫我走出孤獨。

其實我不承認我沒有愛心，我養(yǎng)的花草簡直可以開一家小花店了。我還常常給小魚清理換水。我和它們用眼神交流，它們便給我跳舞，整齊的隊伍，搖曳的舞姿，讓我心生歡喜時，眼里也有淚。

我怎么會孤獨呢？這么多小魚每天陪我左右，總是換著樣地逗我開心。無論是爺爺輩的，還是爸爸輩，總之老少好幾輩的小魚們，總是歡天喜地地感染我，尤其是懷著魚寶寶的媽媽，真的太威武，太壯觀，太神奇了。它圓鼓鼓的大肚子，好像那層薄薄的皮，指不定哪一刻就會突然被撐破，但魚媽媽們依然穩(wěn)穩(wěn)地游來游去。突然某一天就會產(chǎn)出幾十條小魚。好神奇！那么嬌小的魚媽媽，居然一次可以生出30多條魚寶寶，我驚訝了好久，并急著和婆婆訴說這一奇跡。

我常想，它們每天雖然那么樂呵，但一樣也有煩心的事兒，一樣不會甘心一直在魚缸里嬉戲、追逐、游玩、瀟灑吧，它們也一定在想，沖破魚缸又會如何？即便頭破血流，葬身血海，但他們從不曾放棄，一直在努力地游著。

其實，魚和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婆婆今年走了。她病重時總說，她不舍得我們，她也不舍那些花草和小魚。但病魔還是帶走了婆婆。那時我感覺更孤獨了。曾經(jīng)熱鬧的家，一下子特別安靜，只有魚缸嘩嘩的流水聲，還有小魚們歡快游耍的身影，而我把那些花草侍弄得格外喜人。兩盆一帆風(fēng)順已經(jīng)開花，幸福樹、梔子花、綠蘿、蝴蝶蘭、君子蘭，茁壯，蓬勃，綠蔥蔥，紅艷艷。

按理說，婆婆走了，可她的花還在，我不應(yīng)該孤獨。但我總會想起婆婆吃飯、睡覺、澆花、喂魚、釘扣子時的專注和心靈手巧。婆婆是我熟識的女人當(dāng)中，最匠心靈秀的女人。她用自己的一雙巧手，不僅為我和丈夫和女兒編織了漂亮的毛衣、帽子、衣褲，也為我們這一家老小編織出錦繡生活。

畢竟我們在一起生活29年了，婆婆就像母親一樣，已經(jīng)融入我的生活和心里。很久以來，不，只有106天，婆婆離開我們只有106天，我不敢寫，我忍不住傷悲和流淚。但我時常覺得，她就在我身邊，我看不到她，她一定能看到我。兩個月前我夢見了婆婆，她依然那么美麗，瘦削。她好像有什么話要說，或許婆婆有太多的牽念，或許婆婆想告訴我，另一個世界一樣很美麗，就是小魚們想去的那個世界嗎？或許婆婆撇下所有的親人，她何嘗不孤單呢？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世間萬物的輪回，如婆婆的離去，亦如小魚的夢想，是未知，也是美好的向往。

那些小魚依舊在游，它們和我一樣，睡意全無。或許它們也不和我一樣，它們是為了夢想而游，沖破那層厚厚的玻璃，游到大江大河，與大魚們重逢，一起乘風(fēng)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