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敏

摘? ?要： 1997年查爾斯·弗雷澤發(fā)表小說《冷山》。該小說，連續(xù)五年位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第一位。書中的男主角茵曼，是一個孤獨的旅行者。他逃離受傷后所在的醫(yī)院，一路向西，遇見形形色色的人物，穿過大山、躲過追捕，歷盡艱辛萬苦，徒步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冷山。孤獨的旅行者這一意象，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并不鮮見。本文采用原型批評的理論，分析《冷山》中的孤獨旅行者，尋找茵曼的原型，幫助讀者解讀茵曼形象。

關鍵詞： 冷山? ?旅行者? ?原型批評

《冷山》是美國小說家查爾斯·弗雷澤的成名小說。該小說一經(jīng)發(fā)表即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穩(wěn)居榜首長達五年之久，銷售超過四百多萬冊。1997年該小說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小說的主人公茵曼在戰(zhàn)爭中受傷后躺在醫(yī)院接受治療。他時常回憶起戰(zhàn)爭中的殺戮、血肉模糊的場景，萬念俱灰，人生無望。某天突然回憶起家鄉(xiāng)冷山的人和事——冷山上小溪邊的野草、草叢里的毛毛蟲、蟈蟈、山間的小路、趕牛的老父親、兒時的老師、童年的玩伴、心中的愛人?；貞浧鹜晖姘樗雇f：“冷山蔚藍的蒼穹之上有一座神族居住的森林，死去的靈魂可以獲得重生。”家鄉(xiāng)的一切美好與戰(zhàn)場的殘酷促使茵曼下定決心，回歸冷山。在茵曼心中，冷山是一個具有治愈功能的圣地，一個能使他所有力量重新聚集的地方，一個更好的地方。傷口稍微好轉(zhuǎn)之后，茵曼毅然決定逃離醫(yī)院、遠離戰(zhàn)爭，一路向西，開啟了回歸心中的圣地冷山的孤獨旅程。

小說發(fā)表之后，獲得評論界的廣泛關注。不過，評論界對小說的關注和研究，主要圍繞《冷山》的神話原型主題、《冷山》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冷山》的女性主義思想和《冷山》家園意識等方面展開。其中神話原型主題以比較《冷山》主人公茵曼與《奧德賽》主人公奧德修斯的相似之處為主。除了《奧德賽》之外，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在其他很多文學作品中能找到茵曼的原型。本文采用原型批評理論，從包括《奧德賽》在內(nèi)的神話故事中找到并分析《冷山》主人公茵曼的原型，使讀者對茵曼的解讀更加深入、豐滿。

一、原型批評理論簡介

原型批評理論最初出現(xiàn)在英國，后來在北美地區(qū)開枝散葉。以弗雷澤為代表的文化人類學和以榮格為代表的分析心理學是該理論的主要理論來源。在原型批評理論巨作《批評的解剖》一書中，該理論的代表人物弗萊對原型批評理論進行了系統(tǒng)的闡述。他認為：“原型是典型的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是那些在文學中反復使用的文學象征或象征群?！比~舒憲先生是國內(nèi)研究原型批評理論的集大成者。他對弗萊的原型概念進行了歸納總結(jié)，認為在文學作品中重復出現(xiàn)的意象、象征、主題、人物都可以是原型。原型體現(xiàn)著文學傳統(tǒng)的力量，把孤立的作品相互聯(lián)結(jié)起來。

茵曼的回歸之旅是孤獨的。一個人、一頂帽、一個包。小說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一個孤獨的旅行者的形象。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孤獨的旅行者這一形象比比皆是、層出不窮。他們都可以說是《冷山》主人公茵曼的原型。下面將從希臘神話和中國神話中尋找茵曼的原型。

二、茵曼與奧德修斯

《奧德賽》的主人公奧德修斯，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踏上了孤獨的回鄉(xiāng)之旅，因為其他參與特洛伊戰(zhàn)爭的英雄或戰(zhàn)死沙場或犧牲或與之失散在回希臘的途中。奧德修斯在大海上流浪漂泊了十年，加上特洛伊戰(zhàn)爭的十年，整整二十年離家在外。思鄉(xiāng)心切，無奈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從中作梗，他的回鄉(xiāng)之路并不順利，充滿荊棘。他年復一年地在海上漂流，從一樁危險趕赴另一樁危險。他經(jīng)歷過暴風雨的肆虐無情，體驗過蓮花島上讓人遺忘過去，失去回家渴望的花制食物、智取過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得罪過喜怒無常的海神波塞冬，見證過身形巨大的食人族萊斯催貢人的恐怖，感受過美麗女巫喀耳克的魅力，到過冥界尋求返鄉(xiāng)之方，聽過塞壬女妖優(yōu)美的音律、動人的節(jié)奏，直面過太陽神的報復，經(jīng)受住了仙女卡呂普索的溫柔之鄉(xiāng)的誘惑，最后終于在雅典娜和菲亞西國王的幫助下，結(jié)束了長達十年的海上之旅，回到了故鄉(xiāng)。

奧德修斯是大海上孤獨的旅行者，途中經(jīng)歷千辛萬苦，通過了種種考驗，終于凱旋?！独渖健分械囊鹇谴┰皆谏介g的奧德修斯，同樣經(jīng)歷了各種磨難、各種考驗，順利回到日思夜想的家鄉(xiāng)。厭倦了戰(zhàn)爭的血腥殺戮、殘酷無情，受傷后在醫(yī)院療養(yǎng)，受到心中圣地冷山的召喚后，茵曼毅然決定逃離醫(yī)院、逃離戰(zhàn)場。他獨自一人，身上挎一個背包，頭頂一頂黑帽子，踏上了回歸冷山的孤獨之旅。他穿越崇山峻嶺，見證了人與大自然的惡，也感受了人與大自然的美，加深了對故鄉(xiāng)冷山的山水人情的渴望和向往。哪怕拖著疲憊受傷的身軀也一樣勇往直前，決不退縮。路上經(jīng)歷過風風雨雨，咬人的狗、洶涌的河流、攻擊人的鲇魚、叢林中的熊、殺人不眨眼的暴徒、追捕逃兵的國民軍、頗具誘惑力的三胞胎美女姐妹的誘惑。在這一切危險的背后，幸運之神都眷顧著茵曼，讓他化險為夷。在被國民軍抓住后大難不死，在智慧的印第安女巫的幫助和照顧下傷勢漸漸好轉(zhuǎn)。“從來沒有人像這個養(yǎng)羊的女人（即印第安女人）一樣讓他敞開心扉，一吐心中所想”。與印第安女巫的對話交流讓茵曼的靈魂得到了升華，重新燃起了對心中圣地冷山的向往。傷勢好轉(zhuǎn)后，茵曼又一次踏上了還鄉(xiāng)之旅。在遇見薩拉后茵曼也曾動過就此結(jié)束回鄉(xiāng)、與薩拉共度余生的念頭?！八瘋赜X得自己可以闖入她（薩拉）的生活并為之奮斗到生命的盡頭”。在殺死三個北方士兵，幫薩拉奪回她生活所依的一頭肥豬后，茵曼又踏上了歸家的孤獨旅程，并最終回到日思夜想的家鄉(xiāng)冷山，與心愛的人艾達相見。

奧德修斯和茵曼都是孤獨的旅行者。一個在海上，一個在陸上，一個航行，一個徒步。他們途中所經(jīng)歷的種種艱難險阻，所獲得的各種幫助，都可以抽象為自然和人的因素。他們旅行的目的都是回到心中的圣地、心靈的港灣——家。所謂此心安處是吾家。無論沿途風景多么迷人，雖九死一生亦須勇往直前，直到達到目的。兩個孤獨的旅行者如能相遇，無須言語，相對而望，一個眼神即可傳達彼此的朝圣經(jīng)歷。從這個意義來說，茵曼身上到處都是奧德修斯的影子。奧德修斯是冷山主人公茵曼的人物原型。

三、茵曼與伊阿宋

在希臘神話里，還有一位比奧德修斯更早的旅行者。他就是《尋找金羊毛》這個神話故事的主角伊阿宋。美國古典文學家伊迪絲·漢密爾頓以神話研究著稱于世。她曾說：“尋找金羊毛的首領伊阿宋是歐洲第一個展開長途旅行的大英雄，比希臘最著名的旅行家奧德修斯早一個世代。”和奧德修斯一樣，他的旅行也是在大海上展開的。伊阿宋為了從堂弟手中奪回屬于自己的王位，登上“阿果號”出發(fā)尋找金羊毛，開啟了漫長的、兇險的海上旅程。旅途中，他邂逅過楞諾斯島上彪悍的公主，經(jīng)歷過同伴海克力斯失蹤后的失望，戰(zhàn)勝過人鳥妖，在老先知菲紐斯的幫助下順利通過了游離巖，航行通過了可怕的女戰(zhàn)士國阿瑪宗，終于來到了擁有金羊毛的國家科爾基思。在天后赫拉、美神阿佛洛狄托、愛神丘比特和科爾基思國王的女兒美狄亞的幫助下，成功通過了國王的兩道考驗：用兩只銅足噴火龍犁田和打敗龍牙武士。之后打敗國王的追兵逃出了科爾基思。返鄉(xiāng)之旅也并不是坦途。在赫拉的幫助下，他順利通過了光滑的巨石斯庫拉和卡律布狄斯漩渦。在美狄亞的幫助下，他打敗了克里特島上的最后一個古代銅人塔魯斯，最終帶著金羊毛和心愛的美狄亞回到了故土。

伊阿宋為了金羊毛踏上長途跋涉的旅途。茵曼為了心中的圣地、心愛的女人逃離醫(yī)院、逃離戰(zhàn)場，開啟了還鄉(xiāng)之旅。他們的旅程何其相似，都經(jīng)歷過自然與人性或神性的考驗，最終完成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朝圣之旅。從故事產(chǎn)生的時間來看，伊阿宋可以說是奧德修斯的人物原型，自然我們可以說伊阿宋是旅行者茵曼的人物原型。

四、茵曼與《天路歷程》中的基督徒

在英國眾多小說中，也有一部關于旅程的小說。那就是《天路歷程》，是十七世紀英國小說家班揚的諷喻小說。書中的主人公基督徒為了得到救贖，逃離自己所在的即將遭到毀滅的城市，開啟了前往上帝之城的孤獨之旅。前往上帝之城的旅途并非一帆風順。途中，基督徒經(jīng)歷過種種考驗、磨難、誘惑。逃離毀滅之城后，基督徒經(jīng)過了失望的泥沼，到過屈辱之谷和死亡之谷。他逛過名利集市，進過懷疑城堡，留戀過愉悅之山，淌過了死亡之河?；酵娇朔艘磺衅D難險阻，終于順利到達了上帝之城，獲得了靈魂的救贖。以上這些基督徒到過的地方，每一個都充滿了兇險和誘惑，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遭受到滅頂之災。在名利集市上，基督徒見識了人世間種種名利的誘惑，還入獄，同伴“忠誠”被活活燒死。但是他不為所動，堅持了初心?；酵皆诼猛局性庥龅叫涡紊难Ч砉值恼T惑、阻撓，獲得了很多好心人如“忠誠”“希望”的幫助，他們是基督徒能順利到達上帝之城的重要原因。

《天路歷程》中基督徒必須逃離毀滅之城，前往上帝之城獲得救贖和永生。他的旅程是孤獨的、充滿兇險的。同樣地，對于茵曼來說，戰(zhàn)場就是毀滅之地。傷口愈合后如果他選擇回歸戰(zhàn)場，很大可能就會身心俱焚。為了使身體和靈魂獲得救贖，他選擇了逃離戰(zhàn)場，回到自己心中認為的上帝之城——冷山。為了躲避家園衛(wèi)隊的追捕，他選擇了在大山之間穿行。忍饑挨餓、風餐露宿，克服種種艱難險阻。沿途中，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落井下石，有的雪中送炭。有時還會因為好心人的熱情招待而對歸家之路產(chǎn)生懷疑。旅途中，茵曼也見證了戰(zhàn)爭給人帶來的巨大的傷害，更加堅定了自己返回家鄉(xiāng)的決心。最后，功夫不負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茵曼終于回到了心靈的圣地冷山。像基督徒一樣，茵曼的旅途也是充滿荊棘的，稍有不慎即會前功盡棄、灰飛煙滅?；酵娇朔寺猛局械母鞣N障礙，終于到達了天國之城，獲得了救贖。茵曼克服了旅途中的各種考驗，順利回到了心中的圣地冷山，身心獲得了救贖。基督徒和茵曼旅程的最終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獲得靈魂的救贖而踏上了孤獨的旅程，他們都是孤獨的旅行者?？梢钥闯?，《心路歷程》里的基督徒也是《冷山》主人公茵曼的原型。

五、茵曼與唐僧

在中國的神話故事里我們也能找到與茵曼相似的旅行者。在中國的神話故事里，《西游記》是中外讀者比較熟悉的。細讀西游記，我們知道唐僧曾經(jīng)是如來佛祖的二徒弟金蟬子。前世因為不認真聽佛祖講經(jīng)，被貶到凡間當和尚。后來在觀音大士的指引下，踏上了回歸西天的旅程。途中經(jīng)歷了種種苦難、磨難、考驗，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在各路神仙和三個徒弟的協(xié)助下，最后順利到達了西方極樂世界，取得了真經(jīng)。成佛后回歸西方極樂世界，重新成為如來佛祖的弟子。

唐僧為了取得真經(jīng)、回到西天，重新成為如來佛祖的弟子而踏上了前途未卜、布滿荊棘的旅程。茵曼因為戰(zhàn)爭的原因離開了故鄉(xiāng)。身心飽受戰(zhàn)爭的摧殘，對世界、對人生失去希望。受傷后在醫(yī)院的日子里，回憶起冷山的一切。在茵曼的心中，冷山是一個具有治愈功能的圣地，是一個更加美好的地方。冷山是家、是心之所在，是靈魂的歸宿。冷山在茵曼心中的地位不亞于西天在唐僧心中的位置。茵曼回歸冷山可以說是另一種形式的西天取經(jīng)。

唐僧和茵曼都是在路上的旅行者。兩者都是為了心中的圣地踏上了一條前途未卜、充滿兇險、誘惑的回歸之路，開啟了一段困難重重的還鄉(xiāng)之旅，最后都成功地回到了心中的圣地、靈魂的歸處，人生得到了升華。唐僧也可以看作《冷山》主人公茵曼的原型。

弗萊說：“神話使儀式具有原型意義，使神諭成為原型敘述。神話就是原型?！痹S多文學作品里的人物都可以在神話中找到他們的原型?！拔膶W發(fā)展演變的規(guī)律線索在于原型的置換變形”。神話中的主角是神。到了小說這里，主角被置換成了人。《奧德賽》中的主角奧德修斯是一個神一樣的旅行者。《尋找金羊毛》的伊阿宋也是神一樣的旅行者?！短炻窔v程》里的基督徒是一個朝圣者?！段饔斡洝防锏奶粕畡t是貶下凡間的神。為了追求心中所往，他們奮不顧身、不顧一切踏上征程，最終超越了自我，獲得了新生。他們都是《冷山》中茵曼這一孤獨的旅行者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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