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亮宇
時光的瘦馬穿城而過,將很多東西換了又換。不值得留下的回憶,像指間沙一樣流失,又好似潑出去的水,融于地面。值得銘記的記憶,比鉆石更加永恒久遠,刻在骨,嵌在魂。
冬已來,思如雪,我的思緒像微風一樣飄向遠方。曾經(jīng)是一名通信兵的我,有次隨著作戰(zhàn)部隊進駐某地執(zhí)行通訊保障任務。坐著綠皮火車,從駐地出發(fā),到任務地點后,映入眼簾的是滿滿的荒蕪和暴曬的日頭。
被高原反應折磨的我,坐在作戰(zhàn)車里,像搖搖杯里面的搖搖球,又像水果罐頭里的黃桃,抑或像大海里的小小扁舟,我已經(jīng)記不得那時候的自己是什么狼狽的樣子了,大概只有天上的白云知道吧。
生而為人,可人是何物?人生又是什么?在人世間,痛并快樂著,是我們擺脫不掉的宿命。我是一把普通的劍,既不能吹發(fā)亦不能斷鐵??缮頌橐话褎υ鯐视谄椒??好劍的誕生,必須要經(jīng)歷無數(shù)次的淬火錘煉。一個人的靈魂如同一名劍客,意志品質(zhì)也好,良好的身體素質(zhì)也罷,只有將自身的諸多優(yōu)點凝聚在一處,方能揮動自身的劍。
到達“戰(zhàn)場”后,我獨自一人駐守在小小的帳篷里,架設儀器、調(diào)試設備,一切準備完畢后,等待上級指示,期待圓滿完成任務。
等待的時光總是百無聊賴且靈光乍現(xiàn)的。文明世界的大都市簡直令人窒息,金屬撞擊出的機械噪音、燈紅酒綠的喧鬧、一群可憐人扯著嗓門的家長里短,這些噪音真的是叫人心煩意亂。
但獨處于沙漠之中,恍若隔世。這里的早晨,是多么神清氣爽?。≌克{的天空,美麗又深邃,空氣中雖裹著漫漫黃沙的味道,但萬籟俱寂,便于思考“蠶生”。偶爾從遠方傳來儀器設備的低鳴,打破這清晨的靜默。
眺望四方,唯見一片荒漠。天上白云間偶爾會掠過鷹隼鳥影,地下黃沙中,卻見不到半絲人煙。
這一派肅殺景象,卻是別有一番風光。我的小營地之外,到處都是孤寂、荒涼的味道。由于沒有做飯的裝備,我不能起火做飯。餓了吃單兵作戰(zhàn)食品,渴了每隔兩天會有運水車為我補給足夠的飲用水。
生性不喜多言的我,只能獨守“空城”。當胸中煩悶不已之際,我總是獨自駕駛軍車奔馳于曠野中。一碧藍天之下,我如同發(fā)瘋一般,猛踩油門,在狂沙中圍繞我的“城池”狂奔。發(fā)泄完畢后,我便返回我的“空城”,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帶著略覺快意的疲勞感,暢望著軍綠色的帳篷頂。
我覺得我原本就是廣袤天地間的一把劍,世間萬物,存在即合理。我不是干將、鏌铘,更不是龍淵、魚腸這些傳世名劍。我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小劍,我的目標只是揮動自己嗎?白白地舞了幾個劍花之后呢?我的生存就毫無目地了嗎?不!有的!我要蛻變,變成一把好劍,斬破束縛,飛向天空。我旺盛的精力與海格力斯般的肉體,足以劈開包裹我的厚厚的繭子。
胡思亂想的我,睡著了……
早晨五點鐘起床洗漱,黎明時分的天空呈現(xiàn)出柔和的鴿肚白色,不一會兒,又漸漸地變成刺眼的金黃色。早餐完畢,我接到上級傳來的命令,腦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個關于冒險的構(gòu)思,一個以無人區(qū)為舞臺的探險劇。這個念頭如同子彈一般貫穿了我的身體。
一塊鐵為了變成名劍需經(jīng)萬般捶打,此次的任務雖嚴峻,但我必能克服萬難,完成任務,為我的軍旅生涯添加一筆濃墨重彩。
說干就干!根據(jù)地圖指示,沿著營區(qū)附近的天然氣管道一直走,徒步需要走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達任務地點。由于車子被補給人員開走了,也就是說走個來回,需要步行三個小時,代價有點兒大,但值得。孤獨的小行星,孤獨得要爆炸了,去小鎮(zhèn)子見見人氣,也是極好的。
心情有小短詩為證:
在沙漠
我身穿迷彩衣,挺胸昂首
闊步天地間
軍刺在手上緊握
裝備在背后緊貼
我是強大的戰(zhàn)士
我的心臟“咚咚”地敲響戰(zhàn)鼓
我保證
完成任務
平安歸來
這里的清晨,太陽如同午后的烈日,我獨自行走在寂寥的沙漠中。地上蒸騰起白色的熱浪,輔以陽光,足以刺痛雙眼。四周空空蕩蕩的,只有一條管道一眼望不到頭。微熱的風吹過,萬籟俱寂。除了走路時軍裝的摩擦聲,什么都聽不到,只有自己那短短的影子跟隨我前進。走了很久很久以后,成功抵達目的地,根據(jù)上級指示,調(diào)試設備,與軍用衛(wèi)星對信號,但這個信號節(jié)點極其難找,正忙碌之時,我這一生中最致命的危機時刻降臨了!
遠遠的丘陵之外,有三頭野狼凝視著我。我的頭皮陣陣發(fā)麻,迅速跳起,拔出手槍,打開保險上膛,與其對峙。吾非狼,安知狼之心。它們可能是個賭徒,想賭一把,選擇進攻我,吃一頓美味的血食;或許選擇不進攻我,因為在動物的眼里,人類是可怕的生物。狼性狡詐,我不敢轉(zhuǎn)移視線,手中的槍口也未曾降低,我更不能離開此地,因為設備正在搜尋衛(wèi)星信號,進度才到百分之三十,我需要堅持到百分之百才行!人在危機時刻,腎上腺素會大量分泌,導致思維變快,我設想,在我瘋狂的反擊下,它們中的某一只狼會被我殺死,那開槍后另外兩只怎么辦?我槍里只有兩發(fā)空包彈,一發(fā)實彈。而且這把槍的有效殺傷距離才五十米,怎么辦?怎么辦?
我與三只餓狼,遙遙相望,互不靠近,天雖如暖爐,但我如處冰窟,眼角的余光始終注意著儀器進度的數(shù)字。
百分之四十,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百分之八十……
勝利的曙光即將到來!但魔鬼也悄然而至。三只狼似乎失去了耐性,呲著牙緩步?jīng)_我走來,我抬手一槍,擊中了其中一頭狼,因為是空包彈,距離還遠,并沒有給它造成太大的傷害。但槍聲很大,如驚雷,如巨人的大喝,猛獸害怕了,它們止步不前,六道兇光將我團團圍住。
君子死,而冠不免。
我的冠不是指我的服飾,指的是我守護的軍旗,保衛(wèi)的設備,我情愿打光我所有的子彈,用我的拳頭,我的利齒,去干掉全部敵人。
劍圣孤獨求敗的絕招是什么?沒有招,無招勝有招。我再次開槍!三頭魔鬼一抖,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這場賭命的博弈,我贏了!
儀器數(shù)值終于到了百分之百,信號與衛(wèi)星對接成功,圓滿完成任務。
整裝設備,收工回城!
軍演結(jié)束,我要從我的“城池”撤離了。在夜里,一個月色明亮的夜晚,月光照射下來,祥和的白光灑滿了我的全身。記得駐扎此地之時,也是個月圓之夜,和現(xiàn)在一樣,柔光似水,月霜滿地。
天上的銀盤凝望著腳下的永恒,守望著她面前的這片沙漠?;蛟S這里曾經(jīng)是綠洲,但災難降臨后,就變成了沙漠??晌矣X得,即便災難到來之后,這里仍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盡情綻放。
再見了,沙漠;
再見了,月光;
再見了,小鎮(zhèn);
再見了,城池;
再見了,魔鬼。
我這把劍是如此地酷愛此生,酷愛這個人間啊。視覺、嗅覺、味覺、觸覺、聽覺,我通過所有的感覺來執(zhí)著于今生今世。
所謂得志,是在于成就人生樂趣呀。
(責任編輯 肖英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