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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痕

2021-04-28 14:40徐玉向
牡丹 2021年7期
關(guān)鍵詞:碾盤村落

徐玉向,生于1979年,第八屆安徽青年作家班結(jié)業(yè),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延河》《奔流》《滇池》《海外文摘》《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青年文學(xué)家》《陜西文學(xué)》《人民日報》(海外版)《農(nóng)民日報》《中國青年作家報》等?!缎⌒〗煌▎T》被收入《中國青年作家年鑒·小說散文卷》。

多少年來,我在鮑家溝懷抱里的真實(shí)生活,終于化成一場夢,夢里僅有我一個人,正如她孤獨(dú)地流淌在這片土地上一般,我的小伙伴,我的鄉(xiāng)親,我的村莊,一切都沒了影蹤。仿佛重回世間,當(dāng)我再幽靈般潛回到鮑家溝的白天和黑夜,回到她的一次次風(fēng)雨之中,回到她的一次次激情與失落中,我終于找尋到了那時候的我,八歲、十二歲、十五歲……他仿佛也正睜大眼睛,看見已長大已略有頹唐的現(xiàn)在的我。

1

在我十二歲那年,一場大水讓鮑家溝無比失落,也讓我對洪水,以及對生存和生命有了更深層面的認(rèn)識。那年夏天,特大暴雨連續(xù)下個不停,仿佛把天下漏了一個角,淮河的水持續(xù)上漲,終于攀上了大壩,耐不得半空中燥熱的風(fēng)輕輕一吹,渾濁的浪花便急急地跳到了壩子下面。

鮑家溝里的水越積越多,沖向淮河的大水不但沒有排出去,反而被更洶涌無情的洪水一路抽打著倒流回來。彼時的她,如同受了婆婆無端責(zé)難的小媳婦,心中的苦悶又能向誰訴說呢?唯有默默地先沉受下來。她向村莊附近的溝渠尋求分擔(dān),這些可都是連著自己周身血脈的孩子啊。

素日,周邊村落的人們抽出鮑家溝的水來澆灌田地。當(dāng)淺淺的泛著綠的水緩緩流向徐郢的每一條溝渠、每一塊土地時,它們因?yàn)榈玫搅怂难}滋養(yǎng),無不生機(jī)勃勃。當(dāng)她河床里的水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變淺,以至露出了灰暗的河床時,水的顏色變得更深了,更沉了,更暗了,再也沒有了光澤,再也不會歡快奔跑,只能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前挪的時候,她周身仿佛被抽干了血液,無時無刻不顯示軀體的虛弱,又好像是一位為孩子嘔心瀝血、傾盡所有的老人在風(fēng)中蹣跚而行。

誰又能想到,素日乖巧無比的小家伙們這次并沒有順著她的意思,它們?nèi)客χ墓牡亩瞧こ獾怪嗨R幻媸窍蚶飰?,一面是向外推,到處都是漩渦和汩汩的叫聲,仿佛一位無助的老婦正在敲打叛逆兒子緊鎖著的大鐵門,任她喉嚨里發(fā)出急切悲痛的呼喊,一切仍無濟(jì)于事。

終于,這些從大河里跑過來的水徹底失去了耐性,擺脫了她的控制,繞過早已被村民們犁平了種上莊稼和蔬菜的壩埂子,瘋一般沖進(jìn)了毫無遮攔的大片田地,直逼向村莊。徐郢的大片耕地完全淪陷,從西南角二里外的葦子湖到村子后面的北塘底下,皆被填上了大塊大塊泛著白光的水。

大地上匯聚了如此多的水,這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以致我曾相信它深深滲入進(jìn)了我的肌膚,窂窂潛伏在我的筋骨中。數(shù)年之后,當(dāng)我獨(dú)自面對祖國版圖上的大江大河,甚至臺風(fēng)海浪時,也遠(yuǎn)不及鮑家溝的這場大水來的震撼!

記憶中,每當(dāng)大雨漫過村里的東塘,沖過路面向北奔騰時,我只需提著涼鞋,徑直穿過僅及小腿高的水去學(xué)校。而今,這些水卻讓我自心底生出一絲寒意,從鮑家溝里涌出來的水,在炙熱的陽光下一片一片閃亮,沒有一絲綠意,刻薄得如透明的塑料布,沒有一絲遮掩,任何一雙眼睛都可以看到,水面之下垂死掙扎的莊稼和野草,以及,曾在草葉間歡快跳躍的蟲子和飛揚(yáng)于大地上的一粒粒塵埃。

明明是七八月份酷暑時節(jié),焦熱不堪,我努力抬著眼向上瞧,卻尋不到一片完整的云彩,下腳之處盡是渾濁的水世界。茅廁里的糞水向外溢,豬圈牛棚的糞便被水沖進(jìn)了院子,低矮的雞圈露天的鵝圈之中的污濁之物,樹葉塑料袋及一切被丟棄在地面的雜物,在房前屋后肆意飄蕩,堂屋隔著沙包向外淘了一遍又一遍,水仿佛從地底鉆出來的一般。

我們只好從村子退到黃泥山上,把家中的糧食家具或屯在房頂,或搬到山坡上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家中的一切活物皆隨人遷到山坡上。白天,原本荒涼的山坡一片喧鬧,人聲,牛叫,豬嚎,雞啼,狗吠,鵝喧,以及一里外大隊(duì)部的喇叭,繼續(xù)從村子里往山坡上搬遷的機(jī)車聲,扎帳篷的打樁聲,統(tǒng)統(tǒng)盛在一碗連咽下都沒了味道的面稀飯里。我站在山坡上,遠(yuǎn)遠(yuǎn)望向北邊,碾盤橋有一大半埋在了水下。幾棵在汪洋中苦苦支撐的盤在岸邊的柳樹,露出幾許頂上的樹枝,鮑家溝已完全深深沉在水面之下。那幾枝翠綠的樹枝,似一個溺水之人,全身已沒在水中多時,僅剩幾根頭發(fā)懸浮在水面上。

最難熬的還是夜晚。白天的聲響繼續(xù)纏在耳邊,蚊子一團(tuán)一團(tuán)在頂上盤旋,而白日里明晃晃的大水,披上黑夜的披風(fēng)后顯得有些神秘。帳篷里住著的都是老人婦女與孩子,青壯男子都被抽調(diào)去淮河大堤上了。保住淮河大堤,就是保住淮河下游數(shù)千里的平原。而我們身邊的鮑家溝卻沒有人來打理,哪怕是開個水渠疏通一下也好。開始幾天,上半夜還有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討論水勢,漸漸都失去了耐心。山坡上人的聲音歸于沉寂,僅僅有動物偶爾驚叫一兩聲,旋又歸于平靜。于是,我們常常半宿半宿地坐在帳篷前,直勾勾地盯著半里外的鮑家溝上的大水,生怕打個盹的工夫就被它悄無聲息地摸了上來。

這里可是我們最后的落腳之處啊。倘若連這點(diǎn)兒地方也被剝奪,我們只有像往年來院子里討飯的人一樣,去四處流浪了。山坡上的帳篷四周一片漆黑,偶爾有手電光一閃而過,遠(yuǎn)處村落里的燈火不知何時早已逃走。

大水在一個多月后徐徐退去之時,除了在碾盤橋上、樹皮上、壩埂上留下它們肆虐過的痕跡,鮑家溝和她周圍的一切又都恢復(fù)了原樣。

這次大水,有人說在十幾里外的渡口發(fā)現(xiàn)了兩條蛟,一條被打死了,另一條跑了,有可能潛到鮑家溝或別的支流里了。據(jù)說那條被打死的蛟的頭顱比巴斗還要大,身子有幾丈長。還有的說它頭上有兩個小小突起,像龍角一樣,也不知道修了多少年。至于它的尸身最后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

從那以后,我們一群半大孩子常常結(jié)隊(duì)去鮑家溝轉(zhuǎn)悠,去尋找另一條逃走的蛟。老人們說龍掌管著世間的水,如果那條蛟修成了龍,洪水還能亂竄嗎?

2

“逮魚去!”

烏云被疾風(fēng)攆著,連同悶雷聲慢慢逼近了碾盤橋。遠(yuǎn)處的墨綠的山脈如墨汁融進(jìn)了水里,慢慢化了開去,終歸沒了色彩和形態(tài),與漫空結(jié)為一體。在這個盛夏的傍晚,在暴雨即將來臨之際,碾盤橋上空唯有一群紫衣的燕子似乎格外欣喜。它們時而盤旋在埂連埂邊連邊的秧田上,時而俯沖向一望無邊的黃豆地,時而掠回炊煙四起的村莊。它們那修長的翅膀仿佛時光中的一道利刃,輕松地劃過亙古的鄉(xiāng)野。

鮑家溝兩岸的楊柳輕輕扭動腰肢,知了一反常態(tài)地沒來助興。水蚊子烏糟糟地抱成了團(tuán),以肉眼可見的形態(tài)在水面幾尺高的地方折騰。鮑家溝泛著淡淡的青光,緩緩穿過碾盤橋,鉆進(jìn)被盛夏用深綠涂成的世界里。

罩著鮮亮紅衣甲的麻蝦,靜悄悄地攀在水芹菜上。晶瑩的草蝦隱在水草下面,時而躍出水面再迅速沉下去。草魚和“草鞋底”在溝邊水淺處慢慢游弋,不時地吐著水泡。最張狂的要數(shù)溝中間的鋑條魚,探著腦袋一群一伙浮在水面,似古時軍隊(duì)打仗一般,列開陣勢向前突進(jìn)。它們中最長的也沒超過筷子,小的僅小指頭長。大頭鰱子是稀客,背上帶刺的昂魚與鯰魚滿溝竄動,所過之處一片渾濁。

村里人曾在這條溝里兜住過黃盆大小的老鱉,但我只在水漫過碾盤橋那年見過幾只驚慌失措的螃蟹。溝底的淤泥里一直藏著數(shù)不清的河蚌和螺絲,即使晴天下溝也會有不錯的收獲。

“逮魚嘍!”

市里放工回來的, 腳踏車往橋閘上一靠,卷起褲腳覓著水淺之處撲騰下去。黃豆地趕過來的,扔下鋤頭與草帽,赤著手腳直接跳到水里。放牛的把韁繩一丟,任牛循著路旁溝邊草葉茂盛之處慢慢移動。

拿著小網(wǎng)兜的或沿溝岸兩側(cè)游走的,或蹲在碾盤橋墩向下?lián)?,或騎跨在岸邊柳樹上伸向溝中間的。有簡易兜網(wǎng)的蹚在水中,一下一下戳向靠岸的水草,或立在水中不動,待魚兒游近奮力向上一兜。更有捕魚老手于水闊魚密之處撒下一網(wǎng)。有穿著褲子就下去的,也有穿著短褲或三角褲的,年紀(jì)小的孩子干脆光屁股跳將下去。一時間,碾盤橋變成了我們捉魚的戰(zhàn)場,到處響起沖鋒的號角。

一群白鵝搖搖擺擺地從黃豆的地方向過來,還沒上橋頭即被攪得七零八落,四散開去,趕鵝人手中的竹竿無力地舞在空中。直到雷雨傾瀉而至,我們才嘻嘻哈哈地帶著戰(zhàn)利品奔向村子,只留下鮑家溝孤獨(dú)地在無邊的雨幕中奔走。

待我進(jìn)了堂屋坐定時,院子里的花草已被盛夏的雨水沖得東倒西歪,太陽露出了半邊臉。小腿上卻傳來一陣陣癢。放下拾掇魚的家伙,扭頭一看,一只帶著黑色斑紋隱隱透著晶亮的螞蟥正伏在我的小腿肚上。一股寒意直沖腦門,我呼地一下站了起來。

螞蟥這東西我從小就怵。山邊的小井里,山塘里,秧田里,灌溉站的水庫里,鮑家溝里,在夏天,但凡鄉(xiāng)下有水的地方幾乎都有它的身影,或是它下的籽。這個柔若無骨的家伙周身透著淡淡的涼意,看一眼心中都發(fā)毛。素日,它卻似一片飄進(jìn)水里的柳葉,輕輕地隨波逐浪。它伸展著曼妙的舞姿,時而盤成一個圓,時而延成一條線,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當(dāng)人的肢體進(jìn)入水面時,水里的波動便如雷達(dá)一般把你的位置準(zhǔn)確地傳遞給螞蟥,它們立刻從四面八方悄無聲息地向你游來,直至慢慢攀上你的身體,盡情吮引新鮮血液。而被叮的人下意識地去抓時,它那前端吸盤更加用力往皮肉里鉆,滑不溜秋的小身板被越抓越長。大人們常告誡我們一旦被螞蟥鉆進(jìn)了身體便無藥可救,接下來便是大聲說起口口相傳的被螞蟥禍害了的一堆毛骨悚然的故事來。大人們下田時,水淺處須套上深筒膠鞋,水多時還要扎緊褲腿。

用力地跺了兩下腳,盤在腿肚上的螞蟥仍不為所動,而褲角卻跌落兩只稍小的家伙。記得大人們說過對付螞蟥的法寶是鞋底,我從門邊的撈過一只塑料涼靯就往腿肚子上抽。連抽數(shù)下,直到我的腿肚子紅彤彤一片時,那個家伙才很不情愿地探出腦袋,留下一個小小血洞。陽光下,蘆花雞吞掉了幾只螞蟥,拍拍翅膀跑開了,我的腿肚子卻開始疼了起來。

即使沒有雨,鮑家溝邊上仍然不時可以看到捕魚的人。本地的多是帶著簡易的網(wǎng),提著一個水桶,直奔魚多的地方。外地來的多是帶著草帽,背著簍子,一張像樣一些的兜網(wǎng),沿著溝岸一點(diǎn)一點(diǎn)推進(jìn)。

在我讀小學(xué)時鄉(xiāng)鎮(zhèn)上陸續(xù)成立了一些工廠,鮑家溝水的顏色也變得深沉許多,時不時地有死魚翻著白肚皮被河邊的水草勾住,有人撿起來往鼻子下一聞都是臭味。偶爾遇到背著電池電魚的外地人,一手拿著著導(dǎo)線,一手拿著網(wǎng)兜,只是掛在腰間的魚簍卻小上許多。

鮑家溝年復(fù)一年流過的地方,村落從小慢慢壯大,村落里的房子從茅草屋變成紅磚大瓦房,再翻成小洋樓,直至整個村落接到拆遷的通告。在她流過的地方,莊稼和草木青了黃,黃了又青,日頭落下又升起,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在河邊放牛的小孩長成青年,又結(jié)婚生子,然而再也不會有牛兒來河邊吃草,再也不會有放牛的小孩,當(dāng)年放牛人踩出來的小徑早已荒蕪,拖拉機(jī)取代了耕牛,最后連地也懶得種,租給別人。

多年之后,只有她繼續(xù)孤獨(dú)地流淌在這片土地上。猶如當(dāng)年放牛小孩的父親、祖父、曾祖……以及在這里生活過的被埋到黃泥山腳下沙土中的所有先人們,終日孤獨(dú)地遠(yuǎn)遠(yuǎn)看著漸漸消失的村落。

3

去年八月,在外漂泊了二十多年的我回到了老家。一個清冷的秋天上午,我特意帶著孩子從市區(qū)借住的地方前往鄉(xiāng)下,車子在鮑家溝邊停了下來。沒有再向前走,村落已遠(yuǎn)遠(yuǎn)看得清楚,那邊正在忙著拆遷,我們?nèi)チ酥粫韥y,反不如這里親切與安靜。站在鮑家溝邊,靜靜地端詳著碾盤橋,悄悄地沿著河邊走,希望找回她在記憶里的模樣。

一位本家哥哥從壩埂邊上走過來,他的手里捧著野菜。讀中學(xué)時連續(xù)三年每天四趟風(fēng)雨無阻地從他門前經(jīng)過,每次他都跟我打招呼。這次他又老遠(yuǎn)向我招手,直到他走近時我才認(rèn)出來。許是我的視力模糊了,許是他的身材較以前清減了不少,許是他戴了一頂老頭子才會戴的藍(lán)灰色鴨舌帽,二十年來第一次兄弟間的邂逅讓我有了些猶豫。哥哥把野菜捆在自行車的后座上,從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我擺了擺手,他又熱情地邀我回家吃飯,“就這幾步路了,不回家看看?”我依然謝絕了。他推著車子向村子走去,走了兩步回頭看看我終邁腿跨了上去。路的兩旁,蘆荻優(yōu)雅地輕輕扭動著身軀,它們那白色的冠似天上飄過的云朵一般。

我?guī)е⒆友刂鴫喂÷拷约业耐恋?。整塊的地里盡是枯枝與野草,堅(jiān)硬鋒利的豆茬子讓孩子停下了腳步,獨(dú)自瘋長的蘆竹遮住我西眺的視線,我們只好下到稻田往回走。大片的稻田里盡是半尺高的稻茬子,水稻的莖隱著青色,它們的根還扎在田里。被攔腰斬斷的稻草則沒有一絲生氣,軟軟地貼在地面。早些日子收割時,小四輪拖拉機(jī)在這片曾經(jīng)賴以為生的稻田里留下了一道鮮明車輪印,如同在它粗獷臉龐上狠狠劃過的一道傷疤。

孩子回到車上,我獨(dú)自圍著碾盤橋轉(zhuǎn)了兩圈。橋下密布著水芹菜中散落著白色泡沫塊、舊木板和塑料瓶,中間僅剩下一尺寬的空隙,再向南大約十多米,河面才略為寬敞些,水芹菜仍是一段一段地從河邊包裹著河面。河水已成暗灰色,岸邊枝葉茂盛的楊樹倒影,在水中被拉扯成扭曲的碎片。

碾盤橋似乎有些傾斜,在橋墩的邊緣增加了一排帶熒光的防撞杠。兩扇水閘的鋼管已綻開鏍銓,高高地懸著,幾根細(xì)鋼筋吊著水泥閘門板。我湊近閘門板上的孔向遠(yuǎn)處望,鮑家溝以這斑駁的水泥石塊為框如相片一般映入我的眼簾,在有限的寬度里,在明媚清麗的陽光下,在荒蕪與晴翠之間,向遠(yuǎn)向南,終遁入瓦藍(lán)的晴空里。

獨(dú)自沿著鮑家溝向北走去,我格外想去看看祖母當(dāng)年視若珍寶的那一小塊兒菜園子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樣子。兩尺寬的小徑,左邊是田地,右邊是河。河與路之間隔著稀疏的樹和茂密野草。蘆荻便從樹和野草之間高傲地聳著白色輕盈的冠子。壩埂草有些泛枯,但仍緊緊地巴著泥土。田地里的黃豆早被收割,只剩下稀稀拉拉的豆茬子。許是因?yàn)槎棺犹俚木壒?,這幾塊地的豆茬子都割得很短,幾乎貼著地。沒了作物的掩蓋,土地如禿子一般裸得有些尷尬。大電泡和黑端端很隨意地散落其間。我撿了幾個掉在地面的大電泡,剝開外面如紗布一般的皮卻發(fā)現(xiàn)里面并沒有金黃的果實(shí),也許是作了蟋蟀或土狗的美食,或者真的是我錯過了回來的季節(jié)。黑端端沒有全熟,有的泛紫有的還虛青一片,因不敢食用就懶得再彎腰。

再往北走一小截,路面變窄了。綠豆地里的莊稼幾乎被枯草蓋著,每一株綠豆上,褐色的豆莢都可以數(shù)得過來。楝樹的葉子依然翠綠,它的果子卻早已泛黃,成串地晃在枝頭。成片的蘆荻從荊條叢中鉆出來。一只隱藏在樹叢中的灰喜鵲叫了幾聲,又撲棱著翅膀徑自飛走了。野菊安靜地伏在路邊,一點(diǎn)兒也不聲張,可是我仍然老遠(yuǎn)就發(fā)現(xiàn)了它們。

4

其實(shí),我每向前一步,這里的每棵草、每棵樹,甚至每一株莊稼都向后倒退了一步。我每前進(jìn)一點(diǎn)兒,它們的影像可能都模糊一些,因?yàn)?,這些莊稼已不是三十多年前的莊稼。但它們?nèi)匀婚L在這片我記憶深處的土地上。

我看到一棵草,就想起我和弟弟以及兩個堂哥推著架子車往這里送牛糞豬糞的情景。我每看到一棵樹,就想起祖母帶著我們幾個小孩在這邊土地上勞作的情景。我每看到一片河里的倒影,就想起祖父那一手牽著花牛一手撫著肩上犁的高大的身軀。

時光以及童年時的記憶,突如下了許久的雨蓄了許久的水的閘一般,讓人毫無防備地,突然一下子傾瀉了下來。我的眼睛一下子布滿了淚水。天空變得明晃晃的,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近在咫尺的村落,那里存著我出生到成長差不多三十年的時光。我一步一步往前走,這條小路我仿佛又看到了祖母拄著拐杖,背著糞箕和里面的一小袋冰糖,慢慢前行的身影。

我以為祖母去世后那塊菜園子會由伯父打理,他的地與菜園子連在一處。祖母在世時,這里一片繁榮,蠶豆、毛豆、芫荽、青菜等輪季栽種,就連河沿上也點(diǎn)上冬瓜或南瓜。祖母只管栽種和日常打理,運(yùn)送肥料和采摘則需要我們四個孫子幫忙。這里原來是座橋,村路改道之后橋拆了,祖父便在這里開荒種莊稼。祖父去世后,這里便成了祖母的心頭肉,但凡有空必會來轉(zhuǎn)轉(zhuǎn)。我后來聽家里人說她去世的前兩年,走路都不方便了仍拄著拐杖過來。

而今,我只能在一片楊樹的枯枝敗葉間,找尋著當(dāng)年祖母帶我們勞作的影子。每一棵深秋的草,每一棵仿佛相識的樹,都如時空中突如其來的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它踐踏了我對故鄉(xiāng)、對這條小路,對這條小河,以及存著我三十年的時光的所有,所有!東方,兩里之外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村落方向,卻傳來一陣嘹亮的雞啼。

在這邊已荒蕪的菜園子邊上,一片大蜀黍皺巴巴地在陽光下杵著。豬耳朵稞子伙著狗尾巴草,一叢一叢地盤踞在菜園子到河沿之間。河沿上,祖母常常踩著借力提水的幾塊石頭堅(jiān)強(qiáng)地嵌在泥中。一小片初生的水芹菜牽著河沿,陽光透過它纖細(xì)的身軀把水面刺得明晃晃的。

菜園前的三叉河道水面幽暗,水芹菜在這片幽靜所在格外用心地生長,似一個個飄浮的小型島嶼一般。鮑家溝的水只能繞著它們走。楝樹、楊樹、槐樹密實(shí)地散落在河道的岸邊,樹冠的倒影讓河面幾乎看不到天上的云朵,也截斷了我向記憶里的遠(yuǎn)方繼續(xù)展望。

我,沒有勇氣去深究鮑家溝的起源。同樣,也沒有親眼看到她匯入大河的那一瞬間。這如同少年時代,偶然讀過的一本流落在村落間的閑書,沒有頭也沒有尾,我只能從有限的中間,一段一段慢慢去品。

讀快了,書很快翻完,憑空過了一把眼癮,最多記得書中幾個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虛無名字。慢慢地讀,今天一段明天一頁,連續(xù)一兩個月才能念完,不僅占用了勞作和學(xué)習(xí)中空余的全部時間,甚至要搭上吃飯的工夫。老是惦記著書,連聽老師講課也會走神。好不容易讀完卻連主角的名字也全忘記了。

非要等到許久之后,偶然遇到與書中相似非似的某件事、某個場景時,書中的一幕幕甚至一句話、一個詞又毫無征兆地蹦了出來。于是趕緊放下手中的事,到處打聽那本沒頭沒尾的書,卻再也找不到了。也許那本書真的在村落里消失很久了。在這世上,唯有我,還在心里默默記掛著它。

鮑家溝呢,你會想起我嗎?

責(zé)任編輯? ?楊? 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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