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發(fā)明
一
也是這個季節(jié),也是這樣的天氣,與我家相鄰的堂伯,坐在堂屋那條長長的木門檻上,弓身俯背,用一個木榔頭敲打著圓木條。
圓木條二十來公分長,直立在地面上。堂伯的左手捏在中間,右手拿著木榔頭,一下一下穩(wěn)實地敲打著圓木條的上斷面。木榔頭是用檀樹木做成的,雖說只有拳頭那么大,但拿在手上很重實,敲在圓木條上,發(fā)出“砰、砰、砰”很沉悶的聲音。檀樹榔頭均勻起落,圓木條在榔頭起落的瞬間快速旋轉(zhuǎn)。幾個旋轉(zhuǎn)下來,圓本條的上周邊沿漸漸冒出有粗有細、卷卷的,形同西洋狗毛毛的木須子。
堂伯時不時放下榔頭,拿起圓木條,用一端的木須在右手手掌上輕輕地劃幾下,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問堂伯,這是什么?
堂伯說,這是漆帚。
“我就是用它把漆碗里的漆撣進漆筒里面的?!碧貌挛也幻靼姿钠嶂阒f,便比劃著作進一步解釋。
堂伯是村里唯一的割漆師傅,他說的漆碗、漆筒,作為鄰居的我,當然知其本來面目。他所說的漆碗,其實就是從湖畈里撿來的那些十多厘米長的河蚌殼;他所說的漆筒,其實就是小碗口那么大小,三十多厘米長的毛竹管。這些東西,都是我從堂伯常挎在肩上的那只漆籃里看到的。
堂伯的漆籃,是生產(chǎn)隊出錢請當?shù)伢硯煾抵瞥傻?。漆籃是腰子形的,高不足四十厘米,前面的中間段,還用竹片做著三條橫檔,橫檔里插裝著漆刀、漆帚、帆布手套及短煙管等物件。兩個側(cè)面都吊裝著幾個竹管子,是用來盛裝剛剛從漆樹上收下的漆液的,所以稱漆筒?;@子里面就是一排一排疊得整齊的蚌殼,這些河蚌就是插在漆樹上接漆液的,故稱漆碗。
二
那個時候我才十二三歲,很少有人跟我說農(nóng)事方面的事情,而堂伯總愛在我面前說他割漆的事?,F(xiàn)在想起來,堂伯喜歡跟我說這些,或許是因為他在別處沒有可吹噓自己的地方了吧。
在生產(chǎn)隊大集體時期,堂伯的勞動能力是屬于弱勢之類的。他體單力薄,干不了挑擔扛石的重活;他心不靈手不巧,缺乏扶犁把耖的本領(lǐng)。即使是拔秧、插秧的日常農(nóng)活,他也因動作緩慢而遠遠落后于別人。干不了這些重活、技活,堂伯不僅賺不了高工分,而且還常常遭人捉弄,少了尊嚴,少了話語權(quán)。
插秧就是一個例子。因為插秧時人都是彎腰弓背往后退的,插秧速度慢的人,兩側(cè)就會被剛插下的秧苗所包圍。堂伯就是常常被秧苗圍進的人。這本來就是一件很尷尬的事,但就是因為尷尬,幾個快的人就會故意趁機捉弄他,把多余的秧把都往堂伯的身后扔,使本來插秧速度很慢的堂伯,更加施展不了手腳,不得不常常起身把身后的秧移到外面,而故意捉弄他的人,就站在田塍哈哈笑。
對這樣的惡作習堂伯心知肚明,卻不敢吱聲,默默忍受,任其欺負。我想,就這樣一個在生產(chǎn)隊里不敢響響亮亮說一句話的堂伯,怎么能成為全村僅有的一名割漆師傅呢?
我對堂伯割漆之活的好奇,不只是因為他是全村的唯一,還因為他享受的割漆待遇。割漆之活大多時間擠于農(nóng)村最忙的夏收夏種時節(jié)。夏收夏種是每個農(nóng)民無法躲避的艱苦戰(zhàn)役,任憑烈日暴曬、雷電交加,或是蚊叮蟲咬,他們都要在田畈里起早摸黑地干,有時甚至還把午飯送到田頭去吃。而堂伯每天總是在上午十來點鐘的時候就回家了,盡管他說他出門割漆的時候,我還是鼻管子朝天睡得爛熟,但他回家之后總是再不出門干活了,就蹭在家里磨磨漆刀、做做漆帚,刮刮漆筒邊沿那些漆渣漆跡,干一些可干可不干,自由得不能再自由了的活。吃過中飯,堂伯又是把草席子往堂屋的地面上一攤“呼——哈——、呼——哈——”地睡上一覺,用不著在暴熱的太陽底下去干拔秧、插秧之類的活,只是當夕陽西下的時候象征性地去拔幾個秧,算是支援“雙搶”。當時,這種待遇只有在社辦企業(yè)做工的工人才享受得到呢!
堂伯割漆的待遇還遠不止這些。他比社辦企業(yè)工人強多了,那些工人最多只是不用下田烤太陽,而擔任割漆師傅的堂伯,還能在割漆的一兩個月時間里,獲得生產(chǎn)隊補貼的稻谷和菜油。據(jù)他自己說,這都是基于當時當?shù)赜小俺陨擞统达埧煞乐纹岑彙钡膫髡f。那時,拿糧油補貼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也覺得特別好奇,特別是在堂伯上午十來點鐘回家后,坐在大間那條長門檻上“呼嚓呼嚓”大口吃著那碗冒了尖,又伴有濃濃香油味的炒飯時,我就越發(fā)好奇地默默問自己:“這么好的事情,咋會落到生產(chǎn)隊少有話語權(quán)的堂伯身上?”
一次,我就問堂伯,全村這么多人,這么好的待遇咋會落到你一個人的身上,堂伯笑笑說:“人之技之藝,不在于濫而在精,因為全村割漆技術(shù)是我最好呀!”
三
那是一個持續(xù)高溫的夏天,上午十來點鐘的時候,堂伯照常身著一件厚厚的挨了不少補丁的外套,拖著長長的袖子,挎著一只裝滿了漆筒、漆碗的漆籃,從我家門前走過。我知道,堂伯帶著這樣滿籃子的貨回家,肯定又會在堂屋里修理漆碗、漆筒之類的割漆工具,便也趕緊跑到堂屋想看看堂伯修理割漆工具的模樣。
走進堂屋,我看見堂伯正脫下著那件厚厚的割漆外套,脖子、胸前都流著粗細不一的汗珠,滿臉盡是一副怕熱的表情。我問堂伯:“這么熱的天氣,你為什么還穿這么厚的衣服?再說還背著這么滿的一籃子蚌殼?!?/p>
堂伯似乎沒聽見我前半句的問話,只是以吹噓的口氣回答我的后半句話題,甚至顧不及把剛剛脫下的那件還飄散著汗臭與漆臭的衣服去一邊放一放,就提在手上跟我說:“我手下的漆碗少說也有兩千多,大多數(shù)是插在樹上,裝在籃子的,只不過是我為割漆收漆時需要換補而準備著的,算是千軍萬馬中的小部分呢!”
我相信這個數(shù)真不是堂伯吹的。因為那個時候,漆樹上割下來的漆液是油漆家具的極好涂料,哪怕沒摻入任何顏料,這漆液刷在家具上,家具也會變得油光發(fā)亮,如果摻入紅、藍、綠的顏料粉,就可調(diào)和成各種不同顏色的油漆,涂在家具上更是漂亮好看,永不褪色,久不脫落,還可防蟲蛀油腐,是大家公認的上檔真漆。那個時候,誰家小伙長大了需要添張床,哪家閨女快嫁人得添置嫁妝,都得用這種真漆來油漆,否則就是倒牌子。再說那個時候涂料品種奇缺,農(nóng)家人不用漆液做油漆,還能采到哪些油漆呢?漆液用得廣泛,出售的價格自然不菲,漆樹便成了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的主要經(jīng)濟林,山腳溪邊,山灣山谷,都能見到大塊小塊的漆樹林,作為村里唯一的割漆師傅,堂伯手頭擁有兩千只漆碗當然是很可能的事了。
在堂伯的顯擺下,我忽然覺得堂伯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一個人要割這么多漆樹的漆,而且要把這么多蚌殼里的漆一只一只地倒進竹管子里。最奇怪的是,人家漆樹林里一走就會過敏生漆瘡,而堂伯要接觸這么多漆碗,竟不過敏、不生漆瘡。想到這些,我就好奇地向堂伯提了一連串問題,問他是怎樣把漆樹的樹液裝進竹管子的、漆液怎不會弄到他手上、漆液弄到他手上真不會生漆瘡?
堂伯先是神秘地笑笑,然后說他自有辦法。見我不解其意,緊接著又補充說:“你若不信,明天9點多的時候就到后山來,我就示范給你看?!?/p>
后山就在我屋后不出五百米的地方,山灣外寬里窄,外低里高,整個灣就是一個畚斗形的斜坡,加上土質(zhì)沙性重,隊里沒種上農(nóng)作物,滿灣盡是漆樹。這天早上,我以去漆樹林附近拾柴為由,仿效堂伯的做法特讓母親做了一小碗生菜油炒飯作早餐,吃下肚后就去后山漆樹林看堂伯割漆。
后山的漆樹算是村子里最好的一塊漆樹林了,株株都有碗口那么粗,十多米高,葉子也特別嫩綠而肥厚,不走近漆樹林是看不到里面有沒有人的。我沿著山腳小路往漆樹林走,剛靠近漆樹林時,突然感覺身上雞皮疙瘩起來。滿山的樹葉因受連日干燥天氣和強烈陽光的影響,都像打盹孩子的頭軟癟癟的,沒精打采。而長在這漆樹技上橢圓形、毛茸茸的漆樹葉子,卻是水靈靈的,尤其是樹葉的尖尖頭,掛著比米粒還小的小水珠,我把它當作漆液,極怕它滴下來落到我的身上得漆瘡。
還有,灰褐色的漆樹皮上,盡是暗紅色、黃褐色的小豆豆,有大有小,麻麻密密,如同爬在樹身上的紅頭螞蟻,看著就讓人發(fā)癢。再是一個個一年又一年割漆時留下的刀疤,它像一只只帶著淚痕而斜視著我的眼睛,我又怕不小心在自己的身上粘上這些“淚痕”,留下褐色的漬點,然后皮膚紅腫起來,最后變成漆瘡。我越想越怕,連忙大聲叫了起來:“堂伯,你在嗎?”
聽到我的叫聲,堂伯就從漆樹林里鉆了出來。他還是身著那件厚厚的挨了不少補丁的外套,左手戴著已粘了不少漆液的帆布手套,右手拿著那把自制的漆帚朝我走來,邊走邊說:“進來么,為什么不進來呀,外面的我都收好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要看我怎樣收漆的話,就只得到里面來了!”
我說我就怕生漆瘡。堂伯卻告訴我,來到漆樹林千萬別去想得漆瘡之事,因為一想一擔心,身上的汗毛管就全張開了,張開的汗毛管碰上漆樹哪怕是樹葉的露水,就真的會過敏,會生出漆瘡來。
在堂伯鼓勵和引導下,我走進了漆樹林。堂伯指一株還斜靠一張?zhí)葑拥钠針涓嬖V我,剛才他就是在梯子上收漆,收完這株漆樹的漆液,剛下來時就聽到我叫他了,否則還得過一會兒再出來,因為帶著漆筒上下梯子很麻煩,既然上去了就得把這株樹上的漆液全部收完才下來。
把我領(lǐng)進漆樹林的堂伯,再也沒急著上梯子,而是來到另一株漆樹旁,俯身用那只戴著帆布手套的手,從漆樹桿上拔下一只河蚌殼,笑著對我說:“現(xiàn)在你看著,我是這樣把漆樹的漆液裝進竹管子的?!闭f著,他又用另一手拿著的那把木制漆帚,在蚌殼里用力一旋轉(zhuǎn),然后把蚌殼的邊沿貼著毛竹管子口,再把漆帚往竹管里一推,就把蚌殼里的漆液刷得干干凈凈。這時,堂伯還要把木漆帚拿到竹管子的內(nèi)口邊用力劃幾下,直至留在木漆帚上的漆液順著竹管內(nèi)壁全流進竹管。
做完這些動作,堂伯笑著說,收漆這活在割漆當中算是最簡單的了,真正有技術(shù)講究的,那還是割漆時的刀法了,就是如何割留好漆液流路的這一道活,沒有一定手藝是割不好的。說話間,堂伯未問我感不感興趣,便主動地拿著漆刀,招呼我說:“你過來,我割你看。”
剛想下刀時,堂伯立起身來,看了看身邊的幾株漆樹,自言自語地說:“這幾株漆樹不夠水嫩,漆液不多,我找一株水嫩的割你看?!贝藭r的堂伯真像把我當作徒弟似的,毫無顧忌地把我叫到他身邊,讓我靜心看他割漆。只見堂伯用他那把有點像小人書里畫著的那種古兵器的漆刀,用它內(nèi)彎的一面,斜切著水嫩的漆樹,很快在漆樹皮上切出了一個V形水槽,再用同樣方法把每道水槽的內(nèi)側(cè)再切深一點,堂伯邊切邊向我解釋說:每條水槽的底部必須深一些,這樣就能保證漆液順著水槽流進漆碗里,否則漆液就會分散流到樹皮上,那是一種浪費。還有,割漆槽時下手一定要快,要讓樹皮整塊掉下來,否則樹皮弄得過碎或是樹皮上的細物掉進了漆槽里,漆液里的渣就更多了,影響漆的質(zhì)量。
在切了上面的這個V形水槽后,堂伯又對著V形的尖角,切出了一條約兩三公分長的直線形水槽,最后在直線形水槽底部用漆刀輕輕割了一條橫縫,又順手在漆籃了取出一只蚌殼,平整地插進剛剛割出的那條橫縫里。此時,奶白色的漆液已順著水槽流進了蚌殼,也就是堂伯所說的漆碗里。
看著看著,我忽然覺得奇怪起來,流在樹身上的漆液是奶白色,而流進蚌殼里的漆液有點褐色了。我問堂伯,這又是什么原因?堂伯告訴我,這是因為漆液受了空氣的影響而變色。堂伯說,漆液還因長時間的空氣影響,而在表層結(jié)膜呢,所以收漆是有時間規(guī)定的,必須在兩三小時內(nèi)收完,放進漆筒里的也得用油紙把它密封起來,否則也會浪費漆液。說著堂伯拿著密封好的幾個漆筒讓我過目。
看完了堂伯收漆割漆的各個操作,我也沒了什么新鮮感了,正想走出漆樹林去外面拾一點柴帶回家時,堂伯突然向我提出了一個問題:“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做割漆師傅?”我剛想回答,這當然是堂伯為了從生產(chǎn)隊里多得工分和糧、油補貼,卻又被堂伯自豪地搶了回去:“那是因為我還可從這里賺點活路錢?!?/p>
“你把這漆賣給人家?”我好奇地看著堂伯。
堂伯急了,他瞪大眼睛看著我說:“這漆怎能賣,它是集體的,一賣就坐牢,我說的是可做半個漆匠佬?!?/p>
我知道,堂伯一旦開口跟我說割漆的事,我不走他是不會收口的,見他快要打開新的話題,我便連忙打斷他的話說:“好、好,你繼續(xù)收漆吧,我還要去山上拾柴呢!”說著便跑出了漆樹林。
四
有一次,我路過村邊的大臺門,聽見里面有很多嘈雜的聲音,就往里看了一眼,只見里面的廊檐里圍著一群人,人群中冒著一股青煙,緩緩升向天井的上空。我以為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便跑過去鉆進人群,發(fā)現(xiàn)這么多人圍觀的,竟是堂伯在干活。
此時的堂伯,手拿一根手指般粗的木條,站在一個臨時搭起的土灶邊。土灶是用一個磚坯搭成的,灶膛里燒著柴火,柴火上擱著一只小鐵鍋,鐵鍋盛著銹水般的東西,表面起起落落冒著有大有小的水泡。堂伯時不時彎腰用一根小木條在鐵鍋里搗鼓著。我很想去看看這鍋里煮的是什么,便跳下天井,跑到堂伯身邊,還未站穩(wěn)卻被在這個臺門里做油漆的漆匠師傅拖回到廊檐,然后訓斥說:“小人趕什么熱鬧,等會生漆瘡了又得遭你爹娘罵。”
堂伯像是沒看見沒聽見似的,仍然站在灶邊看著鐵鍋里的水泡泡。在漆匠師傅訓斥聲中,我知道這下堂伯搗鼓的也是漆,雖說漆匠師傅的行為有點野蠻,但說得也很有道理,于是我鉆出人群回了家。
或許是堂伯覺得白天的一幕肯定讓我掃心,晚上回家時特地捧著茶杯到我家,向我介紹他白天干的是哪樁活。
堂伯說,那活叫“熬漆”,是一家一戶在家具油漆前必做的一道工序。這時,堂伯還特地提醒我回憶:“你記不記得那次漆樹林里我提的問題嗎?我不是說我做割漆師傅為的是可多賺點活路錢?!闭f著,堂伯從上衣袋里挖出兩元面額的紙鈔往桌上一放說:“這就是我今天的額外收入?!?/p>
那天晚上,我終于用心聽完了堂伯對于他賺外快的解釋。原來,樹上割下的漆液叫做生漆,因為生漆里面含有雜質(zhì)、水分,是不可用來直接做油漆的,需要經(jīng)過一定的工序來處理。
熬漆是生漆脫水的一道工序。就是把漆液放進鐵鍋里用溫火煮開,讓水分在久煮中蒸發(fā)掉。這樣煮過的漆液叫熟漆。熟漆由于脫了水,與木質(zhì)、金屬的附著力加強,漆膜也更加光亮、堅固。不過只脫了水的熟漆還不能直接做油漆,還得把它的雜質(zhì)過慮掉。過慮熟漆時,先是找來一只缽或盆作為接漆液的器具,然后在這些器具上擱上一塊白布,再把煮熟的漆液一勺一勺舀到白布上,讓漆液慢慢滲流下去,到一定量的時候,就用布兩邊把漆液包起來,再用左右兩手捏緊布的兩端,然后慢慢使勁地絞緊、絞緊,把布里的漆液擠出來,直至把漆渣擠干為止。
熬漆慮漆的活,既麻煩又費時費勁,一般的漆匠師傅是不會自己動手的,常常讓徒弟或找雜工做。但這里也有相當?shù)募夹g(shù)含量,尤其是熬漆過程,水分有沒有脫干,沒有專門的儀器作鑒別,全靠操作者的肉眼作判斷。堂伯因割漆的時間長了,區(qū)別得了有水分與無水分的漆液模樣,所以常常被漆匠師傅請去幫忙打個雜。
請?zhí)貌蛇@些活,有時候是漆匠師傅請的。漆匠師傅請他時,會按用漆量的大小給他一元兩元不等的工錢。有的時候是東家請的,東家請的話一般會請他吃上一餐飯,送上一包香煙什么的。那個時候的農(nóng)家并不富裕,像堂伯這樣農(nóng)活偏差的人當然顯得更困難一些,平時能收到這樣一元兩元的外快錢,或一包煙一餐飯的特殊待遇,自然是樂陶陶的了。所以他做這門活兒也特別用心用勁,有時間還幫漆匠師傅填填漆膩子打打砂紙的活,以此去獲得漆匠師傅的好感。
填漆膩子、打砂紙是一樁又臟又累的活,但堂伯干得很樂意,也很敬業(yè),有一種半個漆匠師傅的味道?,F(xiàn)在我明白,堂伯的樂意和敬業(yè),就是樂在那點零錢和那包香煙、那餐飯之上。
在農(nóng)村大集體時,生產(chǎn)隊勞動是有紀律的,不能隨便遲到早退甚至無故缺工,所以堂伯只能利用出工之前或收工之后的空余時間來幫忙完成這些活。對此,堂伯就認為是別人無法與他相爭的額外財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