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小說與中學生的“時代隔膜”一直存在，教學中“言魯迅必反封建”的狹隘化主題解讀，致使人物形象的復雜性、主題的深刻性、文本的時代性被忽視。教師應跳出固化模式，深挖文本，以全新的教學預期走向魯迅小說。本文從浙江語文名師劉春文《孔乙己》教例出發(fā)，從文本解讀的視角對魯迅小說教學要點提出思考與建議。

關鍵詞：魯迅小說教學 《孔乙己》 精神批判 人性關懷

《孔乙己》作為魯迅小說的典型代表，多次入選各個版本的語文教材，對此篇的文本解讀和課例研究可為魯迅小說教學提供啟發(fā)和借鑒。

一、《孔乙己》中幾個關鍵問題的理解

（一）人物形象的復雜性

孔乙己的形象定位是“不完美、落魄的知識分子”，他迂腐清高，固守讀書人應高人一等的觀念；但分茴香豆等細節(jié)又體現(xiàn)出其單純善良。這一“矛盾”的人物形象塑造的深意可從悲劇美學進行闡釋。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主人公“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之所以陷入厄運，不是由于他為非作歹，而是因為他犯了錯誤”。十惡不赦的人遭遇厄運，人們會覺得“惡有惡報”；近乎完美的人遭遇不幸，普通人因其完美很難有情感共鳴。而孔乙己的性格缺陷與人性閃光點并存，更貼近生活，此類人物能讓觀眾達到情感上的相通性，使悲劇效果更深刻。

此外，孔乙己具有“邊緣人”的特征，“邊緣人”是對社會群體的參與不完全的人?！翱滓壹菏钦局染贫╅L衫的唯一的人”一句頗有深意，他既不屬于以短衣幫為代表的下層勞動人民，也不屬于丁舉人等上層階級，因而兩個群體都排擠侮辱他，這也是其悲劇產(chǎn)生的重要原因。

（二）主題的深刻性

對《孔乙己》主題的討論多達數(shù)種，主要有“批判封建主題說”“兒童教育主題說”“精神批判主題說”三大類。其中，封建批判主題包括對封建科舉制、封建等級制和封建文人性格缺陷的批判，這種解說受到一定的政治環(huán)境影響，有失偏頗，但在傳統(tǒng)教學中最為常見；兒童教育主題則是受現(xiàn)代敘事學理論影響，將目光轉到“小伙計”身上得出的結論，有“以偏概全”之嫌；“精神批判說”較為符合魯迅創(chuàng)作原意，且多為傳統(tǒng)教學所忽視。

《孔乙己》的精神批判集中于“看客心理”這一國民劣根性，魯迅的“看客”情結在《吶喊》《彷徨》《野草》中多有體現(xiàn)，《藤野先生》《風波》《肥皂》等作品同樣犀利批判這一劣根性。魯迅說：“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a《孔乙己》中的“看客”包括短衣幫、小伙計、掌柜等，他們精神空虛、自私麻木，以取笑觀看他人的痛苦為樂，小說通過一眾“看客”對不幸者孔乙己殘忍的“看”與折磨，揭示了精神批判的主題。

（三）敘述角度的獨特性

魯迅習慣于將主人公置于與他人、與社會的關系中進行描寫，形成獨特的“看與被看”的敘述模式。在孔乙己的自我審視中，他高人一等，但在酒客眼中，他是無聊生活的笑料。因而選擇孔乙己或酒客作為敘述者，不能形成雙重視點的巨大反差。

錢理群認為選擇小伙計作為講述者有以下優(yōu)勢b：其一，他能夠將孔乙己和看客的言行盡收眼底，是好的觀察視點；其二，他的身份決定了他和孔乙己、掌柜、酒客都有一定距離，能較客觀地描述事實；其三，具有結構性意義，小說開頭反復渲染小伙計生活的無聊，“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這才引出孔乙己的故事；其四，小伙計后來也隨著眾人“附和的笑”暗含著小伙計由客觀的“旁觀者”向“看客”的轉變，精神的同化加劇了悲劇意味。

二、《孔乙己》教例評析

劉春文老師《孔乙己》的教學設計突破了“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三要素的傳統(tǒng)框架，圍繞“看”，設計了“人物形象的看——作者的看——我們的看”的教學思路，立意較高，有以下可借鑒之處：其一，主問題設計精當，抓住關鍵句“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分化出兩個主問題，從社會環(huán)境、人物關系、性格悲劇三方面回答“的確死了”，又通過“大約死了”的分析強化悲劇意味。其二，對小說悲劇基調的正確把握。教者看到了孔乙己“穿著長衫喝酒”，是暗示悲?。蝗藗兊摹靶Α笔菢肪耙r哀情，孔乙己的悲劇不僅是個人悲劇，更是社會悲劇。分析“大約死了”時，強調無人關心孔乙己的死，顯示出對悲劇意蘊的深刻把握。其三，小說文體特性突出，以“在第（ ）段，我從（ ）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個（ ）的孔乙己”的特定句式，理清人物和情節(jié)，抓住了小說要素；以“明晰小說概念”收束課堂，強化文體意識。其四，現(xiàn)實意義挖掘有深度，認識到了孔乙己形象的世界性、時代性意義，將其定位為“活在幻想中不被社會接納的人”，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魯迅小說與現(xiàn)實生活的壁壘。

縱觀整個教學過程，主問題貫穿、矛盾語激疑、關鍵字詞還原等方法立足于語言知識、文本品讀，其教學內容和方法均有借鑒意義，但也存在可改進之處：其一，主題分析較偏頗，以“看”為切入點，但仍將文本定位為“一篇討伐封建文化教育的戰(zhàn)斗檄文”，明顯帶有社會歷史批評和倫理批評的色彩，缺乏對國民劣根性批判的思考，遏制了學生對小說題旨的多元而有深度的闡發(fā)。其二，部分環(huán)節(jié)“脫節(jié)”，探究一“孔乙己的確死了”缺乏小結，未明確等級森嚴、人人欺侮、性格悲劇三方面原因造成了孔乙己死的必然性，而直接跳到分析作者態(tài)度，串聯(lián)不緊密。

三、魯迅小說教學要點思考

多年來，魯迅小說教學不盡如人意，教師的態(tài)度不應是“避”，而應是“破”。以全新視角出發(fā)，就要在深挖文本的基礎上抓住以下要點。

（一）跳出“反封建”框架，關注精神批判、人性關懷

我們不應局限于“言魯迅必反封建”的思維牢籠，而應讀出更多、更深的內涵。《孔乙己》通過一眾“看客”對孔乙己殘忍的“看”與折磨，對看客進行了犀利批判。這種冷峻批判包含著魯迅對弱者生存方式的關心、悲慘遭遇的同情。魯迅的學生孫伏園提及，“《孔乙己》作者的主要用意，是在描寫一般社會對于苦人的涼薄”。魯迅也說：“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眂須知，魯迅的批判不是為了嘲諷挖苦，而是于批判中寄托“改造”的熱望。他對國人劣根性看得最清、挖掘得最深，對國民性的改造寄予的熱望也最強，因而批判是有溫度的，是對中國社會、中國民眾最深切的人性關懷，我們的教學也不應只停留在“批判封建”這一層面。

（二）調動學生生活經(jīng)驗，搭建其與魯迅作品之間的橋梁

魯迅曾說：“文學雖有普遍性，但因讀者體驗的不同而有變化。讀者倘沒有類似的體驗，它也就失去了效力?！边@啟示教師要挖掘魯迅小說超越特定社會背景的現(xiàn)代意義，調動學生日常生活體驗“批情入文”，在心理體驗的基礎上理解其思想。比如，孔乙己是一個不被接納的邊緣人，教師可調動學生類似的孤獨情緒經(jīng)驗作為走入人物的途徑，引發(fā)學生對魯迅“弱者之愛”的思考。

（三）善于從魯迅研究界吸收養(yǎng)分

劉春文老師《孔乙己》的教學思路得益于錢理群對于魯迅小說結構的分析。錢老師認為，魯迅小說表現(xiàn)的深切，體現(xiàn)為“看/被看”“離去—歸來—離去”兩大情節(jié)結構模式。學界對于魯迅小說的研究成果較為豐碩，教師要善于將文學研究成果應用于教學，“在借鑒中生長自家的智慧”，深入前沿分析文本，帶領學生走向思維縱深處。

（四）注重魯迅小說中的“非語法性矛盾”

魯迅小說尤其注重遣詞造句，“非語法性矛盾”往往是其鮮明特色與思想核心之處。如《孔乙己》中“孔乙己大約的確是死了”，“大約”與“的確”的矛盾恰從兩個層面揭示悲劇，劉老師的教學設計正是據(jù)此分化出兩個主問題；再如《祝?！分小八置饕呀?jīng)純乎是一個乞丐了”，“分明”是語氣副詞，“已經(jīng)”是時間副詞，“純乎”是程度副詞，連用三個副詞傳達出不同層次的信息，強化悲劇意識。對于此類特殊現(xiàn)象，教師要予以重視，如此既能引起興趣，又能抓住教學核心。

教學中以“反封建”囊括魯迅小說全部主題的現(xiàn)象并不少見，囿于此種固化模式和表層解讀的教學難以實現(xiàn)文本與作者、文本與讀者、作者與讀者的“三重對話”。魯迅小說人物形象的復雜性、主題的深刻性、文本的時代性、敘事角度的獨特性都是我們應該關注和挖掘的教學要點。教師應基于文本解讀視角，以全新的教學預期走向魯迅小說，從而使學生以全新的學習預期走向魯迅其文、其人。

a 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3 頁。

b 錢理群：《〈孔乙己〉“敘述者”的選擇》，《語文學習》1994年第2期。

c 魯迅：《南腔北調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第28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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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汲安慶.中學語文名師教例評析[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18.

[5] 錢理群.《孔乙己》“敘述者”的選擇[J].語文學習，1994（2）.

作 者： 丁爽，浙江海洋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學科教學（語文）。

編 輯： 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