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瀟
“這里是文城嗎?”衣衫襤褸的北方男人林福祥抱著襁褓中的女兒,問道。
當?shù)厝艘苫蟮負u了搖頭:這里是溪鎮(zhèn)。
林福祥在這里定居,靠著木匠手藝站穩(wěn)腳跟。十幾年過去,他成為當?shù)馗粦簟4笱?、富庶、悲傷、惡俗、紅白喜事,一個接一個地到來,幾經(jīng)周折和失望,他死在了南方的兵匪之亂中。與生命之光一同熄滅的,是心中的“文城”之夢。
今年61歲的余華,在最新長篇小說《文城》里,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人說,《文城》遠不及他的巔峰之作《活著》;有人說,寫得中規(guī)中矩,此書可有可無;也有人說,小說里的人物不夠鮮明,反倒是一些無用的角色更加鮮亮。
“文城”是余華的嘆息。林福祥的找尋,就是余華對心中“故鄉(xiāng)”的找尋。其中,有一位老作家的耕耘勞作、重頭再來。
1960年,余華出生。父母都是醫(yī)生,他從小住在太平間邊上,聆聽各種哭聲。1977年,高考落榜后,17歲的余華在家鄉(xiāng)當起了牙醫(yī)。拔了1萬顆牙后,23歲的他決定棄醫(yī)從文??戳藘身摗度嗣裎膶W》,他覺得接通了文學的脈門,開始寫作,也開啟了他的“80年代”。
上世紀80年代的空氣揮灑著浪漫主義的味道,尼采和薩特是大學生的談資,人們談起文學不分晝夜。1989年,余華尚沉浸在作為先鋒派“當初的自信和叛逆的歡樂”中;到了1992年,當《河邊的錯誤》里的幺四婆婆在荒誕中死去,他才意識到,暖洋洋的空氣已被90年代的風潮取代。商品經(jīng)濟大潮襲來,詩人們飛散,現(xiàn)實主義的小說家降臨了。
余華從南方遷居北京,在北方的冷風中,找到了新的寫作支撐點。1993年,他出版小說《活著》。一年后,《活著》被張藝謀拍成電影,成就了戛納影帝葛優(yōu)。1998年,《許三觀賣血記》又成為暢銷書?!度?lián)生活周刊》前主編朱偉說:通過80年代,一個很小的“我”變得越來越大,而余華則是通過90年代變大的。
余華乘著北風飛了起來。正扶搖直上時,風停了,2008年的《兄弟》和2013年的《第七天》讓他備受爭議。但就像林福祥一樣,他對“文城”的找尋從未停止。
今年的《文城》,讓他些許爬回了山頭。朱偉曾說,余華寫欲望寫得最好。在《文城》里,余華再一次透過欲望來探索靈魂?!拔某恰本褪撬墓枢l(xiāng),是那直擊靈魂、撫慰心靈的“溫柔鄉(xiāng)”。
可在時代的洪流下,個人的力量太小了,就像《文城》里的林福祥,一生向南方追索,卻敗在萬畝蕩土匪的斧頭下,死后葬回北方,一切夢回原點。
2021年3月,余華現(xiàn)身某培訓機構(gòu)的家長輔導大會。臺上的他一身西裝,彎腰念稿,很不自在。有人說他自己都高考落榜,如何教人高考?有人說高考作文和文學創(chuàng)作是兩碼事,余華來站臺,不合適。
不少人痛心疾首,感嘆“文學已死”。這四個字,被念叨了幾十年,可文學依然如福貴一家一樣“活著”,不再星光璀璨,卻有野火點點。這其中,有新銳后浪的添火燃柴,也有如余華一樣的老作家,用文火燉著老湯——盡管湯底已顯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