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宏振
??思{的《喧嘩與騷動》結(jié)尾一句是:他們在苦熬。我借此改為“我們在苦熬”?!拔覀儭?,大多情況指的是單數(shù)“我”,而我與小說人物“我、孫珊珊、她姐姐與姐夫”又是一塊共存的,所以就用“我們”來講述吧。寫這篇小說《蟑螂》,其實我是想寫出一部分社會底層人的生存困境、存在困境。小說的第一段話寫“我”在睡夢中捏死一只蟑螂。這是一個真事,因為是我本人的親身經(jīng)歷。我至今記得2019年10月23日那個早晨,我在睡意朦朧中感到有東西在“入侵”我,在我身上爬。我捏死那只蟑螂后忽然就清醒了,發(fā)覺那是我下意識的一種自衛(wèi)。那種將它捏起來柔柔的、翅膀有點滑而脆的感覺,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讓人毛骨悚然。我想,像我、像我們這類人,生活在如同“貧民窟”的城中村里的底層人,大概有經(jīng)歷過類似驚悚的事情吧。
苦,好像是我們這類人的生存現(xiàn)狀;熬,則像是我們存在的、反抗“苦”的方式??嗍巧眢w之外,工作之苦,食宿之苦;熬是身心俱疲,精神煎熬,靈魂煎熬。我認識的,身邊的一部分同齡人,似乎很多在生活中苦熬——沒有結(jié)婚的,為結(jié)婚買房苦熬;結(jié)婚生子的,為養(yǎng)家養(yǎng)老苦熬。平時的休息日,朋友之間會聚在一塊吃飯聊天,或相互訴苦,或相互鼓勵。有一次,就在新冠疫情開始緩和的三月份,我去找朋友吃飯。由于外面的餐館還不能堂食,我們只能買菜回去朋友的出租屋親手開鍋燉。朋友住的城中村在廣州一個叫客村的地方,房子特別擁擠,幾乎兩樓之間的窗挨著窗,住在屋里根本沒有光線,白天都是亮燈的。我們悶在逼仄又有些濕氣的房間吃了一頓飯。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朋友聚餐。我感到特別難受,不是因為那頓飯難吃,而是太壓抑,好像困在原始洞穴里。
我不敢說我這篇小說就寫出了我們這類人的苦熬之狀,貌似無法寫盡,不過是記錄下匆匆一瞥,或是冰山一角。我捏死那只蟑螂之后,那一整天都不好受,當晚還心有余悸,這些生活都如此真切,或許苦就一直存在,只是當苦成為我們的生活方式,也就沒有那么在意了,直到某件事發(fā)生,才有那么迎頭一棒。這篇小說也是在那天寫出開頭的。借用漢德克在《無欲的悲歌》里的一句話就是:故事就是這樣開始的。
當然,故事從第二段開始就完全虛構(gòu)了。我們——我、孫珊珊、她姐夫與姐姐——都在那些虛構(gòu)的故事里演繹著真實的生活。小說所指的“蟑螂”,既實又虛。實,是它對我的真實的觸碰;虛,是后面我覺得它存在人的腦子里、意念里、恐懼里和焦慮里。面對那些恐懼、焦慮,又或窮困,我們只能硬著頭皮去反抗??喟炯捶纯埂7纯共皇菍α?,而是為了存在,即便無窮無盡,最終毫無意義。如果還存在一些意義的話,那或許是為了獲得一些慰藉吧。慰藉能安撫一顆焦慮與不安的人心。
我不確定這篇小說是否能給人一丁點的慰藉。幾經(jīng)修稿,與初稿相比刪去了一些人與蟑螂對抗的場面,將蟑螂退到背后,把人及其生活推到前面來。到了小說結(jié)尾,孫珊珊決定搬家,想要結(jié)束那種生活?!拔摇眳s在一場因為蟑螂——或許指是一種想法,意志或者幻覺——而陷入失眠的反抗中安靜下來,開始正視那種“變化”及其帶來的一切,包括接受自己。
那種生活也許不是結(jié)束,而是另一種開始。既在這里結(jié)束,又在那里開始,似乎樂觀,又似乎悲觀,它循環(huán)反復(fù),仿佛我們就置身于莫比烏斯帶。結(jié)束即開始。那么,我們在苦熬中反抗還有多大意義?我也不知道。
責任編輯 / 顧拜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