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西

1

黃昏，夕陽西下，風(fēng)少俠手持長劍站在山坡上，眺望聳入云層的山頂，火一樣的晚霞籠罩著他。風(fēng)拂起他白色的長袍，宛若涌動的海浪。那個剛剛被他追趕的盜賊閃身鉆進了密林，但他現(xiàn)在并不想追趕他。

風(fēng)少俠的字典里沒有“放棄”兩個字，早晚有一天，他會抓住他。

他朝山腳下的村莊走去，風(fēng)擠進了院子門前的籬笆，有幾個孩子從屋里走出來，他們歡快地朝他跑來，嘴里大喊：“風(fēng)少俠！風(fēng)少俠……你抓住盜賊了嗎？你抓住盜賊了嗎？”

“沒有。”他淡淡地說，“讓他跑了?！?/p>

“那你會抓住他嗎？”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仰起頭問他。

“他當(dāng)然會啦！風(fēng)少俠想抓誰就能抓住誰！”另外一個孩子用充滿驕傲的語氣說，“他前幾天才抓住了一個竊匪?！?/p>

“風(fēng)少俠，你可真厲害呀！”

是的，他們說的沒錯，風(fēng)少俠想抓誰就能抓住誰。他已經(jīng)記不清楚自己抓住了多少個盜賊和壞人了。風(fēng)少俠并非虛有其名。

孩子們得到風(fēng)少俠肯定的回答后，一哄而散，各自玩耍去了。他背著長劍離開村莊，走向了遠方……

2

我喜歡和我叔叔玩，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個小尾巴似的。他常常講故事給我聽，他的故事非常精彩，每一個故事里面都有一個英雄——穿長袍佩長劍，來無影去無蹤。永遠沒有人知道他的下一站是哪兒，但人們都知道他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⑿酆纻b。

從我六歲上小學(xué)起，叔叔就給我講故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多年，他的故事沒有重復(fù)的。后來，我才知道我叔叔偷偷在家寫武俠小說，這也是我叔叔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我們村里沒有人會躲在家里寫小說。我叔叔寫了好幾年了，他把寫好的小說統(tǒng)統(tǒng)鎖在抽屜里，滿滿兩抽屜。

昨天晚上，梅嬸家遭賊了，有人半夜去她家偷走了她藏在衣柜子里的賣豬的錢，還打翻了一個茶缸，驚嚇到了她九歲的女兒菲菲。

他們懷疑是我叔叔干的。因為去梅嬸家偷東西的賊穿39碼的鞋子，逃走時掉了一只鞋子在窗臺上，另外一只鞋子早上被人發(fā)現(xiàn)丟在后山的水塘里。而我叔叔恰好也穿39碼的鞋子。

湊巧的是，就在梅嬸家遭賊的第二天早上，我叔叔去縣城買了一雙新皮鞋和幾本漫畫書。漫畫書是給我買的，他每回去縣城都會給我買漫畫書。叔叔自己也喜歡看書，要不，他腦子里那么多故事是怎么來的。

叔叔從縣城回來后，沒有理會那些在村子里傳來傳去的流言。我抱著漫畫書，在他要出門前問他：“叔叔，去梅嬸家偷東西的人是你嗎？”

“當(dāng)然不是?！彼麚u頭。

“我也覺得不是叔叔！”我松了一口氣，高興地爬上了草垛。草垛是爺爺碼在院子里那棵老橙子樹下的，我和叔叔常常在夏天的夜晚爬上草垛，躺在上面看滿天的繁星?，F(xiàn)在，我躺在草垛上看漫畫書，風(fēng)中飄來河邊蘆葦?shù)那逑?。狗狗多利躺在下面睡午覺。

晚上，我聽到奶奶在隔壁房間里哭，她問叔叔：“你為什么要一大早就去城里買新鞋子？現(xiàn)在村里人都說昨晚去梅嬸家里的人是你。你早不去晚不去，偏要今天早上去？”

“我早就打算買一雙新鞋子了，我哪里知道昨晚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p>

“這下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你怎么這么倒霉呢……”奶奶越哭越厲害。

“媽，你別哭了，清者自清，這件事情早晚會水落石出的?！笔迨逭f，“實在不行就去派出所報案，讓警察來調(diào)查?！?/p>

“說得輕巧，農(nóng)村丟東西有幾家報警的，再說警察哪有那么容易就查清楚……要是找不到那個賊，你的名聲就壞了，以后還怎么娶媳婦呀……人言可畏啊，恐怕有人要在你背后指指點點了?！?/p>

叔叔不再說話，奶奶還在哭，但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后面就聽不清楚了。我在她含糊不清的抽泣聲中睡著了。

3

德森告訴我，中午時分我叔叔經(jīng)過菲菲家門口時，她父親攔住他，要他把賣豬的錢還給他。我叔叔說自己不是那個賊，沒有偷他家的錢。但是他不相信我叔叔。

“‘沒有根據(jù)請不要亂說話，你家丟了東西應(yīng)該去派出所報警，而不是瞎亂猜。你叔叔氣得臉都綠了?！钡律瓋芍皇直犬嬛胺品瓢终f他一定會去報警，讓你叔叔等著被抓的那一天……”

我看著德森的圓臉，心里充滿了憤怒，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掐住你叔叔的脖子，像拎著一只死老鼠似的，把他扔在路邊?！钡律f。

我知道德森沒有撒謊，因為菲菲父親身材高大，壯實得像一頭熊，他要拎起我瘦小的叔叔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情。但我對德森很不爽。假如是你，你的叔叔被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小毛孩這樣嘲笑，你心里肯定也會不爽。

我的心情很不好，郁悶，難過。我猜叔叔也是這樣，包括我的爺爺奶奶。我爸爸不在家，他若是在家，估計會和菲菲父親打起來。

我爺爺咆哮著摔碎了一只金絲紅牡丹花紋的飯碗。奶奶又哭了一通。媽媽勸慰他們說：“還是忍一忍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行得正坐得端，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去吧。事情總會過去的，要不了多久大家就會忘記……”

我叔叔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書不看了，武俠小說也不寫了，自然也不會再給我講故事了。我把三本漫畫書翻了又翻，實在沒什么好看的。于是，我?guī)е饭范嗬艿胶笊降乃吝?，獨自一人玩打水漂?/p>

多利蹲在岸邊看著我。

我把一塊透明的扁石子在水面上漂出了七下，這是我前所未有的好成績。以前我最好的成績是五下，這讓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我撿了一口袋扁石子，準(zhǔn)備把一個上午的時間都打發(fā)在這兒。然而，后面的每一次再也沒有超越七這個數(shù)字。連多利都失望了，它爬起來，踮著碎步跑遠了。

“啵——?！！！边B續(xù)跳了四下，一片小石子沉入了水中。“我們來比賽吧！”猴子、德森和木星三個人走過來。剛才這四下是猴子漂的。

“不，我不想和你們比賽?！蔽覔u搖頭，甩了甩剛才漂得酸痛的手臂。

“怎么了？”猴子斜著眼睛，輕蔑地說，“不敢和我們比了？”

德森說：“跟他叔叔一樣，敢做不敢當(dāng)！”

“你胡說八道！我叔叔才不是……”我惱怒地朝他們喊，“那件事不是我叔叔干的！”

“就是你叔叔干的！你叔叔是個賊……”

“不是的，我叔叔不是賊！不是的，他絕對不是賊！”我哭了起來。

“就是賊！全村人都說他是賊！”猴子見我哭了，越發(fā)得意，“你叔叔為什么要一大早就去縣城買雙新皮鞋？因為他的舊皮鞋不小心掉在菲菲家了?！?/p>

“你叔叔本來就是一個怪人。”

“他不是。”

“他就是，要不，為什么他年紀(jì)輕輕不去城里打工呢？”

“因為，因為，他，他想當(dāng)作家，他在家里寫武俠小說……”我開始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我知道叔叔寫了很多小說，全部被他鎖在抽屜里，一本都沒有賣出去。他講給我聽的那些故事，全是他自己寫的。

“哈哈哈……”

“哈哈哈……”

“笑死我了！”

他們?nèi)齻€人大笑起來，猴子手臂一甩，漂出了一個水漂，不過，只跳了三下，石子就一命嗚呼了。

我指著他也笑了起來。他在我面前也不過是一個失敗者，有什么資格嘲笑我叔叔。

“你敢笑我，你敢笑我！你這個賊娃子！”猴子走到我面前，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額頭。我往后退了兩步，對他怒目而視。猴子比我大兩歲。不過，我不怕他。

“我跟你拼了！”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上沖，我低著腦袋一頭撞了上去，一下子把猴子撞翻在地上。

“你還敢撞我？”猴子爬起來，氣急敗壞地一拳打在我的胸口上。我感覺胸口那兒一陣麻木，仿佛觸了電似的。我抬起腿想踢他，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腳。我單腿在地上蹦了兩下，然后倒在地上，好像一堆干柴砸在地上。

德森和木星兩個人哈哈大笑。我飛快地爬起來用整個身體撲到猴子身上，他一下子被我撲倒了。我趁機壓著他，手肘子抵在他的脖子上。他在我身體下面掙扎，不停地用拳頭捶我，口里喊著：“放開我，別壓著我！別壓著我……”

猴子一拳打在我的嘴巴上，我的牙齒流血了，咸咸的血腥味充斥著我的口腔。

“猴子，別打了！別打了！小課流血了！”木星被我流的血嚇得大喊大叫。

“你們快，快，拉開他！我的脖子，脖子，卡得快要透不過氣來了?！焙镒觾芍皇謥y舞了幾下。

德森和木星跑上來，一個拉我的左胳膊，一個拉我的右胳膊。德森那家伙還把我的衣袖子扯破了。我松開了抵住猴子脖子的右手肘子。他一下子就翻過來了，又把我壓在身子底下，德森和木星也被他撞倒在地上。

我們四個人滾成一團。

4

我叔叔把自己鎖在屋里。門從里面反鎖了，我們都進不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開始寫武俠小說了，他以前寫小說時也會把自己鎖起來。

這一段時間以來，村子里的好些人沒事就團在一起說悄悄話，看見我的家人就立即閉了嘴。而菲菲自從那晚受了驚嚇后，好像特別害怕我叔叔，遠遠看見他她就會躲開。

有一次，我在井邊遇見她在挑水。我告訴她，那個賊不是我叔叔。她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說：“我爸說就是你叔叔?！?/p>

“那你呢？你覺得是我叔叔嗎？”

“我不知道。那個賊偷了錢就走了，我只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我以為是個鬼……”

夏天的夜晚，天氣炎熱，人們都坐在曬谷坪上乘涼，享受夜半時分一點清涼。只有我的家人待在屋子里不愿意出來。村莊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蛙聲中慢慢沉入夢鄉(xiāng)，我卻睡不著。叔叔告訴我，他以后再也不寫武俠小說了。他說，這世上并沒有什么真正的英雄豪俠。所以，他以后也沒有故事講給我聽了。

這讓我很難過。

我躺在草垛上，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河面，兩岸的蘆葦雪花似的，白茫茫一片，被風(fēng)掀起一陣陣蘆花浪，一波接一波地從遠處涌到眼前。我的眼淚順著下巴滴在衣服上，在逐漸模糊的視線里，我仿佛看見我叔叔正在那蘆花浪里游弋，仿若一條銀色的大魚。

我決定自己去調(diào)查，我要找到那個去菲菲家的賊，村里除了我叔叔一定還有其他人也穿39碼的鞋。這件事情的關(guān)鍵就是那雙39碼的鞋子。我每天都盯著他們的腳，穿39碼鞋的腳是什么樣子的呢？與我叔叔的腳一樣嗎？但形狀總歸還是不同吧？

那些腳常常不穿鞋子在地里走來走去，踩得發(fā)硬的泥土“啪啪”響。有的腳丫子白，有的腳丫子黑；有的大拇指長，有的大拇指短；有的腳趾趾骨突出變形，有的則短小圓潤……總之，每個人的腳都不一樣，但誰穿39碼的鞋子呢？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fā)現(xiàn)猴子的哥哥也穿39碼的鞋子。那天他從地里回來，肩上扛著鋤頭，手里拎著鞋子。他去池塘里洗腳時，把鞋子丟在岸上。我飛快地跑過去，拿起他的鞋子看了看鞋底，上面赫然寫著“24.5”，我知道這就是39碼。

“明小課，你干嗎？”猴子哥哥像受到了驚嚇?biāo)频奶饋?，“你看我鞋底干什么？那下面可沒粘著一顆糖啊?！?/p>

“誰稀罕糖呀！”我興奮地跑遠了。

我向所有的人宣布了一個消息：猴子的哥哥也穿39碼的鞋子，去菲菲家的賊也可能是他，或者說他也值得懷疑。但是，大人們嘁嘁笑，他們說，猴子的哥哥可沒有一大早就去買新鞋子，他怎么可能是那個賊呢？媽媽責(zé)怪我一個小孩子不應(yīng)該去搞什么調(diào)查，萬一惹惱了人就麻煩了。叔叔沒有說話，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沒有人相信我的新發(fā)現(xiàn)。當(dāng)然，我除了找到猴子哥哥穿39碼的鞋子這個線索外，其他的一無所獲。

然而，我并沒有就此罷休，只是把觀察他們的鞋子進行得更隱蔽了。每天傍晚我都悄悄去地里撿他們放在田埂上的鞋子，動作飛快地翻看鞋底。如果發(fā)現(xiàn)鞋底上印著“24.5”這串?dāng)?shù)字，我就會興奮得心臟怦怦直跳。但這樣的機會幾乎沒有，他們的腳都很大，大多數(shù)是42碼或43碼。

我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一雙46碼的像船一樣大的鞋子。它的主人是屠夫徐猛。真是“腳如其名”，威猛得嚇人。我想象他走路時，大概能一腳把一片樹葉或一顆小石子踩進蚯蚓家里去。

村里的男人除了我叔叔和猴子哥哥，再也沒有人穿39碼的鞋子，我失望極了。猴子得知我在調(diào)查他哥哥，很生氣，他在后山遇見我時，朝我揮了揮拳頭。

“你以為你是福爾摩斯，是包青天，是宋慈啊？！”他用嘲笑的口氣沖我大喊，“連警察都抓不到的賊，你以為你能抓到嗎？”

“我能抓到，我就是能抓到，因為我是大俠客！”

“哈哈哈，笑死人了，你聽你叔叔的故事聽多了吧，還大俠客？你怎么不說你是英雄豪俠呢？！”猴子哈哈大笑，帶著德森揚長而去。

“我就是大俠客！我就是英雄豪俠……”我沖他們走遠的背影大喊大叫。猴子、德森他倆屁也不懂，風(fēng)少俠就是英雄豪杰，什么樣的盜賊都無法逃脫他的追捕。

5

風(fēng)少俠趕到客棧時，店里的伙計告訴他，盜賊還未曾離去，只是不知道他躲在哪個角落。風(fēng)少俠甩了一下白色的披風(fēng)，手握著劍柄，劍穗在風(fēng)中抖動，大步流星跨進店里。店里的旅客都擠到窗前一睹風(fēng)少俠的風(fēng)采，同時也都松了口氣——因為所有的盜賊都難逃風(fēng)少俠的手掌心，有他在大家就安全了。

店老板迎上來，沖風(fēng)少俠拱手作揖：“有勞少俠了！”

原來二更天時，三樓的青衣姑娘聽到屋里有動靜，緊接著看見了一個黑影子從床前一晃而過，像一道黑煙。等她點亮燈時，發(fā)現(xiàn)包著銀子的包袱不見了，只見桌子上的酒壺翻倒在地，成了一堆碎片。這時，二樓的白衣姑娘也大喊起來，有盜賊啊，有盜賊啊……

有好幾個人看見了那黑影子，但他“嗖”地一下就不見了，敏捷得像一頭豹子。

深秋之夜，月光清冷得仿佛劍刃上發(fā)出的白光，客棧包裹在一片寒氣中。風(fēng)少俠躍上了屋頂，瓦片上發(fā)出唰唰的聲音，細微卻清晰。然后傳來了一陣打斗聲。旅客們不約而同地走出屋來，站在院子里，仰起頭看著屋頂上的一道白光，那是風(fēng)少俠。

他的長劍已出鞘，風(fēng)似的掠過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然后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抓住了盜賊，輕盈地，仿佛一枚槐樹葉子，飄落在地上……

6

轉(zhuǎn)眼到了秋天，那件事似乎漸漸被人們淡忘，但叔叔還是沒有恢復(fù)到從前的狀態(tài)。他不怎么跟人說話，每天忙于勞作，再也不看書，不寫武俠小說了。

人們忙過了秋收，逐漸閑了，常常聚在一起聊天。我心里依然沒有放棄那個念頭。我打量著人群中的每一個人，收了糧食之后的喜悅之情全部溢在他們臉上，沒有一個人像盜賊的樣子。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在后山采蘑菇時遇上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衣服，灰撲撲的樣子像剛從樹林里鉆出來的松鼠。他的頭發(fā)很長，遮住了額頭，兩只眼睛卻炯炯有神。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他不是我們村子里的人，我沒有見過他。我的狗朝他尖聲吠叫起來，他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跑了。

他跑進了樹林深處。狗狗多利舔了舔我的手，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多了一根長長的槐樹枝，它宛如一柄利劍被我握在手里。

我氣喘吁吁地往回跑，在路上遇見了木星，他問我跑這么快干什么。我告訴他，我看見了那個賊。他問我賊在哪兒……

“如果你不告訴別人，我就告訴你?！?/p>

“我發(fā)誓我不告訴任何人，包括猴子和德森?！?/p>

“他在樹林里。”

木星將信將疑地往樹林子里看，然后壓低聲音對我說：“那會不會是一個野人呀？”

我給叔叔詳細描述了那個人的樣子，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學(xué)時，叔叔去了一趟派出所。

沒過多久，寒露節(jié)的那天上午，村里來了兩位警察，他們徑直去了梅嬸家里。中午吃飯時，一村子人圍坐在天井里，村長告訴大家：警察抓住了那個賊。他是個慣偷，常常在周邊各個村莊流竄，看見什么就偷什么。大多數(shù)時間晚上行竊，有時候白天也做一些順手牽羊的事情（已經(jīng)有多家村子被偷）。在審問過程中他自己主動交代了去梅嬸家偷東西的事……千真萬確，他穿39碼的鞋子。

“你們還真冤枉了明一成，以后沒根沒據(jù)的話大家少說幾句吧，沒事別成天嚼舌根！”村長表情嚴(yán)肅地說。

人們紛紛議論，有人低聲嘀咕：“都怪事情那么湊巧……”

“也是，不過現(xiàn)在總算弄清楚了?！?/p>

“真是對不住人了……”

我爺爺站在門口大聲喊叔叔的名字：“明一成！明一成哪！”

晚上，我爬上草垛，月亮還沒有出來，灰藍色的天空鑲嵌著幾顆明亮的星星，閃閃爍爍。四周很安靜，風(fēng)從遠處吹過來，吹來蘆葦細碎的窸窣聲，吹來河水脆亮的汩汩聲，使夜晚更加寂靜。

下午，猴子和德森來找過我了，他倆在我家門口磨磨蹭蹭半天才走進屋里來。我媽問他們來干嗎。猴子說來找我玩。

后來，我媽拎著籃子去菜地了，他倆悄悄跟我說了一聲“對不起”。想起他倆當(dāng)時的傻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蘆葦高，蘆葦長，蘆花似雪雪茫茫。蘆葦最知風(fēng)兒暴，蘆葦最知雨兒狂……”突然，我聽到叔叔在黑夜中唱歌，他扯開嗓子，唱得很用力。

狗狗多利也跟著一陣狂吠。

7

第二年春天，我叔叔決定去大城市打工，他把抽屜里的武俠小說全部拿出來送給了我。他對我說，他待在家里寫了好幾年小說，在書里面描寫過不同角色的英雄豪俠，但他最終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也沒有什么勇氣。所以，他想放棄寫小說，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每天放學(xué)回來，一寫完作業(yè)我就捧著叔叔的武俠小說讀。每一本都精彩絕倫。德森、猴子和木星都來找我借叔叔的小說看。

猴子一邊翻看書稿，一邊問我們：“你們覺得這世上有真正的英雄豪俠嗎？”

德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許有吧?！?/p>

“當(dāng)然有?！蔽沂挚隙ǖ卣f。

木星說：“小課，我們覺得還是你把這些故事講出來給我們聽，更加帶勁一些?！?/p>

于是，我翻開桌子上的一部小說手稿，那封面上寫著三個黑色的大字——風(fēng)少俠。

我咳嗽了兩聲，不慌不忙地說：“第二年的春天，風(fēng)少俠背著長劍離開了小鎮(zhèn)，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后，他的白色披風(fēng)揚起來像一面帆。小鎮(zhèn)沐浴在初春絢麗而充滿霧氣的霞光里，青石板街道上回響著細微的腳步聲，像風(fēng)掠過……”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