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嫻 張潔 葉子云
一個條江從雪山到海洋_2
“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fā)”——2016年1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重慶召開推動長江經(jīng)濟帶發(fā)展座談會,為長江經(jīng)濟帶發(fā)展定下了這一總基調(diào)、大方向,中華民族母親河自此開啟“生態(tài)優(yōu)先、綠色發(fā)展”新篇章。
5年來,長江經(jīng)濟帶1 1省市強力推進長江生態(tài)系統(tǒng)保護修復、奏響生態(tài)優(yōu)先綠色發(fā)展”協(xié)奏曲”,唱響了新時代的長江之歌。
長江,從來就跟中國人的生命不可分割,在山水林田湖草中,自然的豐沛滋養(yǎng)著這片文明,而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幾千年來也在不斷反哺自然。長江沿岸,自然生態(tài)和生產(chǎn)生活從來不是割裂的二元對立,而應該是和諧互補的共生共榮。
從遠在高原的大河源頭, 直來到繁華都市的入???,長江這個復雜的生態(tài)與人文系統(tǒng),給我們帶來了無數(shù)的震撼與驚喜。我們同處個長江,我們守護個長江。
生機盎然的中華民族母親河,正繪就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綠色發(fā)展示范帶。從本期開始,本刊將陸續(xù)推出“一個長江,從雪山到海洋”系列專題文章,系統(tǒng)介紹長江流域的“生境、生物、生活”。
——編者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北彼文觊g一首質(zhì)樸的小詞,傳唱了近千年,長江聯(lián)結人心,情感順江水傳遞,綿延不絕。但那時人們概念中的長江頭仍是岷江,詞里唱的是四川的小姑娘,思念身在江南的愛人。
今天再唱“我住長江頭”,那可就來到了青藏高原上的通天河。長江源區(qū)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古城,在玉樹的結古鎮(zhèn),那里是彪悍的康巴藏區(qū),高山草甸上,千年來,有格薩爾王的英雄史詩在奔騰。宋朝的這首詞,按今天知識來理解,又有了不同的韻味。
如果說沱沱河的故事從格拉丹東雪山上的冰川開始,那通天河的故事,肯定得從結古鎮(zhèn)開始。
長江流域第一個人口密集之地
玉樹“結古”在藏語中是“貨物集散地”的意思。就像我們?nèi)缃襁M入藏區(qū)要通過川藏線一樣,唐朝和吐蕃的交流往來,踏出來一條“唐蕃古道”,而“結古”就是這條古道上,穿越通天河的交通要塞。
北方游牧部落,東邊中原腹地,南邊山地民族,西邊核心藏區(qū),各方人和貨物都來到江邊的結古,對于雪域人們而言,玉樹結古是不折不扣的“天上大都會”,是歷史上萬里長江第一城。
結古的繁榮,離不開巴塘河。巴塘河意為“從山巖中流出的河”,雖然全長不到100千米,但它流經(jīng)并且滋潤的巴塘盆地,卻在荒野中養(yǎng)育出了一片繁衍千年的文明棲息地。巴塘河在結古城區(qū)內(nèi)流程不到5千米,恰好也是十里秦淮的尺度。水、盆地、草場和人的融合,在長江源區(qū)這個大部分是無人區(qū)的野性大地上,開出了文明交流的鮮花。
離開繁榮的玉樹,順通天河往上走,我們就能看到長江源區(qū)極有特色的辮狀水系,這里曾經(jīng)是藏羚羊的遷徙通道、斑頭雁的產(chǎn)房、蓑羽鶴的中繼站、白唇鹿的棲息地,動物們在這里涉水過河。人類既有天賦的智慧,更知道跟隨動物的足跡,尋找與自然天塹“講和”的方式。唐蕃古道上著名的古渡七渡口便位于辮狀河道,每條漢河的河道都不寬,水量不大,水流平緩,負重的牦牛、馬匹可以輕松涉水,渡過一條水流,上到一個沙洲,歇息一下,再過下一道水流,許多沙洲變成了通天河上的“安全島”。
關于渡過通天河,歷史留下了兩個意蘊深遠的傳說。一為唐僧師徒渡河取經(jīng),這個自然不必贅言;一為文成公主入藏,有感于神靈庇佑,得以順利渡過通天河,因此親自率領工匠在玉樹白納溝中石壁上雕刻數(shù)十尊佛像,而后金城公主婚配入藏時,又派人為佛像修筑廟宇,賜名“文成公主廟”,保存至今。
古老的傳說在有趣之外,亦富有一種長久的浪漫,因為它們講述的是人類文明交匯貫通、兼收并蓄的故事。而在大河源頭,人類文明的故事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辮狀水系與嵌入式河曲
通天河是指沱沱河在囊極巴隴與當曲會合處至巴塘河匯口處的長江上游干流河段。它的名字來自“通天河相傳為天河下游”的傳說,顧名思義,就是通往上天的河。藏語意為“直曲”,意為“母牦牛河”,河流貫于玉樹草原,這里平均海拔4 300米,降水較多,辮狀水系發(fā)育,僅囊極巴隴以上的上流段就有百余條一級支流。在距囊極巴隴280千米處,楚瑪爾河匯入后,河水猛增,成為洶涌澎湃的大河。
這里地質(zhì)成土過程年輕,凍融侵蝕作用強烈,土壤質(zhì)地粗,以高山草甸土為主,從東南向西北分布著高山灌叢、高寒草甸、高寒草原、高寒荒漠組成的高寒生態(tài)系統(tǒng),雪峰、冰川、山巖、土壤、河流、湖泊、植被、野生動物等,都保持著純自然發(fā)育的過程。獨特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營造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高海拔大面積高原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加之高山四圍,有利于局部降水,使得地勢高亢、氣候寒冷、大氣涵水能力弱的半干旱氣候區(qū)也能儲存生命之水。
然而,跟上游的自由鋪散在大地上的辮狀水系不同,通天河下游長達400多千米的河段上,連續(xù)分布了密集的河流拐彎。這種連續(xù)的河流拐彎,在河流地貌中有專門名詞來稱呼它——蛇曲或河曲。
但通天河的河曲不一樣,它發(fā)育出了一種極其獨特的嵌入式蛇曲。一般說來,蛇曲只能形成于松散的沉積物組成的平原或寬谷中,很難發(fā)育在巖石中,因為在巖石上很難發(fā)生“凹岸沖刷,凸岸堆積”這種情況。
地殼的抬升是這種嵌入式蛇曲形成的重要原因。一般來說,一條河流先是在由松散沉積物組成的平原和盆地中形成了蛇曲,后來遇到了地殼的持續(xù)抬升,這等于給了河流向下切割的力量,而河流的流動已經(jīng)被束縛在早先形成的蛇曲之中,因此河流就保留著原有的蛇曲形態(tài),一直向下切下去,直到深深地切到地殼的巖石圈中,看上去好像嵌進去一樣。
這也是地殼運動的直接展現(xiàn),年輕的青藏高原用它上面的河流,直白地向人們述說,“我正在不停地生長”。
長江流域的第一片樹林
沿著通天河谷溯流而上,就來到了崗察寺。這里,原來是通天河兩岸最大的藏傳佛教寺院。寺院背靠著一座金字塔形狀的陡峻山峰,面向一片開闊的草場,左側草場的盡頭是百米深的峭壁,如鬼斧神工般一刀切在草場邊緣,直落通天河。寺院周圍受小氣候的影響,依山生長著大片的柏樹,是長江源頭地區(qū)海拔最高的原始樹林,也是長江流域的第一片樹林,寺院就建在樹叢之中。
理論上,喬木在海拔4 000米以下才能正常生長,而長江源頭的第一片樹林卻在這片海拔4 100米的山峰上孕育。最初建造崗察寺的人,不能說不是為造化神奇所感,選擇在此體悟宇宙生命之秘。于后世而言,有了寺院,這里的山也就成了神山,樹林和林中的野生動物都得到崗察寺的庇護,上萬棵柏樹得以保留數(shù)千年。
如果這曾是一段人與自然互相庇佑的佳話,那么,就像生長千年的樹林在20世紀60年代被砍伐殆盡、崗察寺也隨之化作瓦礫一樣,最近幾十年,在玉樹這座古老的“高原水塔”上延續(xù)千年的平衡岌岌可危。
對抗沙漠化
如果你順著河谷,走出通天河下游的蛇曲,就能感受到周邊地貌開始發(fā)生巨大變化。河灘上和岸邊,沙洲開始越來越多,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尤其當你來到曲麻萊一帶,這里本應是壯闊的高原寬谷,如今看上去宛若跋涉在沙漠里。
氣候變化對于高原生態(tài)的影響尤為突出。日漸消瘦乃至退化消失了的冰川,高原凍土區(qū)域融水增加,使?jié)竦睾磾U大甚至決堤。日益升高的溫度加上越發(fā)干燥的風和過度放牧,使本就年輕的泥土疏松,草場沙化越發(fā)嚴重,逐漸成為影響通天河流域人們生活最重要的因素。通天河兩岸,在這短短的幾十年里,增加了數(shù)座巨大的沙丘。201 5年,曲麻萊通天河國家沙漠公園已經(jīng)開始規(guī)劃成立。
更令人頭疼的是,草場退化的一個伴生現(xiàn)象就是鼠兔橫行。原來大面積的草場因為鼠兔而干瘡百孔,土地漸漸沙化。鼠兔不僅挖洞,還把草根全吃掉,讓本就松動的土層加速了完全沙化的進程。這樣布滿鼠眼的草場,在曲麻萊甚至占到了40%~50%。
人們把土壤沙化的“鍋”甩給鼠兔,其實是先有了土壤的干燥松動、缺乏營養(yǎng)物質(zhì),再加上如狐、狼、鷹、雕之類的頂層獵食者的減少,才給了鼠兔蔓延泛濫的機會。多年來,人們把鼠兔當成禍害,想了各種方式捕殺,結果很多時候,正是因為人類行為的侵擾,讓鼠兔的天敵遷移到其他地方,乃至被誤殺,反而事倍功半。
如今,為保護三江源自然保護區(qū)草地生態(tài)系統(tǒng),一個大規(guī)模退牧還草的生態(tài)移民工程正在這里實施。退牧還草與生態(tài)移民工程的實施,使三江源1.5億畝草場得到休養(yǎng)生息,同時也改變了牧民們千百年來傳統(tǒng)的生產(chǎn)、生活。
人類的進與退,或許是在尋找新的平衡,重拾與自然相互庇佑的舊夢。又或許,只是從人類選擇沿河而居開始,重復著幾千年無數(shù)個適應和共存的故事。
萬里長江第一峽谷
繼續(xù)沿著河谷,向上游行走,楚瑪爾河明顯的紅色水流即將加入,它流淌過中國平均氣溫最低的區(qū)域——可可西里,那里水土流失嚴重,大半?yún)^(qū)域實際屬于內(nèi)流河水系。楚瑪爾河排除萬難,蜿蜒地走出這片無人區(qū),也為通天河注入了大量含鐵量極高的泥沙。
而再往前不遠,我們即將遇到萬里長江第一峽谷,同時也是野生動物的天堂——煙瘴掛。
這里是年輕的長江遇到的第一個大峽谷,在牙曲匯入通天河的地方形成了較大落差。因為地形險峻、環(huán)境封閉、人跡罕至,這里成為長江上游的一座生態(tài)孤島。這里有奇峰河流、藍天青草,還有著數(shù)量超乎想象的野生動物。
以煙瘴掛為中心,往上游200千米的通天河、沱沱河都有雪豹出沒,目前該地是全世界雪豹種群密度最高的區(qū)域。這個長江最后的自然峽谷,成為珍稀野生動物的“諾亞方舟”,漂浮在開發(fā)與現(xiàn)代化的洪流中。
雪豹
雪豹作為山地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旗艦物種和頂級捕食者,在維持一個穩(wěn)定且健康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中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但其生存仍受到威脅,被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評為易危。
雪豹最大的分布區(qū)域位于中國境內(nèi),它們一般分布在海拔3 000~4 500米,但在青藏高原和喜馬拉雅地區(qū),分布海拔可達5 800米。在水草豐饒、物種充沛又足夠寒冷的江源地區(qū),山脊、峽谷和破碎的懸崖是雪豹的首選棲息地。它們神秘而優(yōu)雅,被譽為雪山上的神靈,在電影作品里更被描述為探險家朝圣的對象。
在長江源頭的姜根迪如冰川海拔5 550米和5 603米處,攝影師曾拍下過雪豹的影像,這是迄今為止文獻報道中雪豹分布海拔最高的影像資料。而通天河流域,更是雪豹的重要棲息地。
白唇鹿
白唇鹿是一種典型的高寒動物,棲息地的海拔在3 000~5 000米,是中國的珍貴特產(chǎn)動物,被藏民視為“神鹿”。由于蹄子比其他鹿類寬大,白唇鹿有時甚至可以攀登裸巖峭壁。它還善于游泳,能渡過流速湍急的寬闊水面。
煙瘴掛峽谷的上下游都有大量白唇鹿種群,尤其在峽谷以上1 00千米的通天河上游,大片平闊的河灘成為白唇鹿交配的場地。每年1 0月,有超過500只白唇鹿在這里角斗、求偶、棲息,繁育后代。
曾經(jīng),中國長江科考隊的漂流船進入高山峽谷,河邊的白唇鹿第一次看到人,驚奇而喜悅。鹿群跟隨漂流船一路奔跑,涉過溪流、越過山崗,直到在幾千米之外被懸崖?lián)踝∪ヂ?,方才目送人們遠去。那時人類嘗試著進入大河源頭野生動物的世界,收獲的是彼此的好奇與親近。
巖羊
巖羊外貌和形態(tài)介于綿羊與山羊之間,兩性都有角,是中國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巖羊通身呈青灰色,躺臥在草地上時,身體的顏色與草地上的裸露巖石極難分辨。雖然經(jīng)常出沒于比較開闊的地方,獨特的生理結構讓巖羊成為攀巖高手——懸崖峭壁上只要有一腳之棱,它們便能攀登上去。若從高處向下,更能縱身一躍十多米而不致摔傷。
煙瘴掛陡峭的山勢為巖羊構筑了展示才能的舞臺:只需十幾秒,成群的巖羊可以躥上幾十米高的崖壁,四肢仿佛粘在石頭上,這一情景讓考察隊隊員看得目瞪口呆。
峽谷中巖羊數(shù)量很多,考察隊的紅外線照相機最多一次曾拍到超過200只的種群。巖羊走到哪里,它的天敵雪豹就會跟到哪里。所以,科學家可通過巖羊的數(shù)量推測雪豹數(shù)量。
(責任編輯: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