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丹
小鎮(zhèn)南面有一家澡堂,老板叫駱爺。駱爺不是本地人,很早跟著父輩從揚州過來的。
澡堂開了有些年頭,從前臺到休息間,從淋浴間到大池子,一直維持著老式澡堂格局。
休息間里放著六七十張老式躺椅,躺椅后面是儲物柜,澡客在前臺換了鑰匙進門,把衣物放在柜子里,光溜溜到池子里泡去了。大浴池里蒸汽繚繞,白花花的人體晃動著。很多老澡客一泡就是一整天。
泡夠了,到淋浴頭下沖一沖。別急,這澡還沒有洗完。老澡客還要到躺椅上消磨大半天時間。小睡一會兒,和老伙伴下下棋聊聊天,說說世界大事和家長里短。
你就在這兒泡著,就是賴上十二個小時,也不會攆你走,這是老澡堂傳統(tǒng)。駱爺從不計較這些,還時不時搭上幾支煙。
江南多雷雨,黃梅時節(jié),悶熱,泡上回澡,提神驅(qū)乏,散發(fā)內(nèi)熱,“倍兒爽”。 駱爺知道澡客要趕頭湯水,就像老饕趕頭湯面一樣,所以上午九點不到就開了門。
澡堂還提供搓背、修面、修腳、采耳、拔火罐等多種服務。幾個師傅都是揚州請來的,手藝好著呢。
澡客中,傘爺不經(jīng)常來,一個月基本來一次,來了也不聊天,脫了衣褲,光著身子泡在池子里。
傘爺就想搓個背,修個面。此時幾個師傅都在忙。駱爺瞧見了,放下手里活,鎖好柜臺,脫下大褂,換條大褲衩,打著赤膊,蹚進池子,“傘爺,讓我來搓吧?!痹杩蛡円荒樢苫?,他們還從來沒見過老板親自服務的。
傘爺也忙推辭:“使不得,您是老板哪,手金貴著呢。”
“嗨,不礙事。”駱爺隨手拿起一塊熱的大浴巾蓋在傘爺背上,“勞駕您趴著?!瘪槧斪寕銧斉吭谠〈采?,掄起雙拳,“啪啪啪”敲打起來。動作輕快,手法嫻熟。駱爺又拿搓澡巾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細細搓起來。傘爺閉著眼,面露微笑,仿佛駱爺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撓到傘爺酸癢處。
駱爺讓傘爺起身,坐上凳子,用熱毛巾敷臉。幾分鐘后,駱爺用獾毛刷,把剃須液刷在傘爺臉上,輕輕打圈。
駱爺拿起老式剃須刀,順著胡須紋理,“唰唰唰”,從左右兩邊上臉頰開剃,接著上唇胡子,臉上棱角部位,最后,檢查下巴、喉結等。刮完后,溫水洗凈,輕輕拍干,涂上須后水。
傘爺始終閉著眼,享受著駱爺?shù)母叱炙嚒?/p>
出門前,傘爺掏錢給駱爺,駱爺不收:“聽說您修傘也不收錢,我哪能收您的?!?/p>
“不,我是小本生意?!眰銧攬猿指跺X,“您的澡堂成本可不少啊?!?/p>
傘爺說得沒錯,駱爺?shù)脑杼蒙膺h不如以前,鎮(zhèn)上興起很多洗浴城、足浴店什么的,年輕人都喜歡去那里。房租年年上漲,水電費節(jié)節(jié)攀升,一年四季,只有秋冬生意好點,來的也都是老澡客。駱爺?shù)脑杼每鞊尾幌氯チ?,即便如此,駱爺也不漲浴資。聽說澡堂有可能關門,老澡客都來打聽,“沒呢,沒呢?!瘪槧斘⑿χ瑪[擺手。
駱爺舍不得這些老客,說實在,開這澡堂就是一種情懷,讓老澡客們有個消遣和聯(lián)絡感情的地方。隨著澡客一個個老去,駱爺像失去多年摯友,心里難過。
駱爺沒想到,最后親自送走的是傘爺。
傘爺全身浮腫,頭泡得不像個人樣。在送殯儀館前,“讓傘爺走得干干凈凈吧?!瘪槧斦f完,背起傘爺進了澡堂,照舊拿起一塊熱的大浴巾蓋在傘爺背上,“傘爺,您躺好啰?!瘪槧敻吆耙宦暎寕銧斔钠桨朔€(wěn)躺在浴床上,掄起雙拳,“啪啪啪”敲打起來。駱爺又拿搓澡巾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細細搓起來。
駱爺拿熱毛巾敷臉。幾分鐘后,駱爺用獾毛刷,把剃須液刷在傘爺臉上,輕輕打圈。
駱爺拿起老式剃須刀,順著胡須紋理,“唰唰唰”,從左右兩邊上臉頰開剃,接著上唇胡子,臉上棱角部位,最后,檢查下巴、喉結等。刮完后,溫水洗凈,輕輕拍干,涂上須后水。
“傘爺,您一路走好?!闭f話間,駱爺滿眼是水,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傘爺是下暴雨那天為小鎮(zhèn)百姓拿傘,回家途中不小心落水溺亡的。
駱爺?shù)脑杼闷屏瞬粸樗勒呦丛?、搓背、修面的幾百年戒?guī)。
送走傘爺后,駱爺關了澡堂,回了揚州老家。落葉歸根嘛。
【作者簡介】孫丹,浙江富陽人,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浙江郵政作協(xié)會員,鄭州小小說文化傳媒簽約作家。作品見《芒種》《天池》《百花園》《小說月報》《小小說月刊》《羊城晚報》《歐華導報》等中外報刊,被《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入選各類年選,偶有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