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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兒為誰而鳴

2021-05-18 18:30王先佑
黃河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馬東小丁打麻將

王先佑

1

馬東回頭望了望大廳。陽光照在玻璃門上,里面人影綽綽,彌漫著歡樂的氣氛。同事們在擲飛鏢、甩撲克,樓上樓下的房間里,還有人在玩桌球、打電游、唱歌、夾娃娃。此刻,并沒有人注意他。

等老板上完廁所,牌局就該開始了,一定得抓住今天這個機會。馬東對自己說。哪兒響起一陣鳥鳴,聲音清亮、激越,叫得馬東的太陽穴一跳又一跳。他轉(zhuǎn)過身,醞釀著情緒,想象著即將到來的場景。

cɑo。

馬東終于吐出這個字,但他并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他眨眨眼睛,又搖搖頭,不確定這究竟是幻覺,還是現(xiàn)實。樓下的水池里,兩只麻鴨正在悠閑地鳧水,一只把頭埋進(jìn)水里,又很快露出來,夸張地篩著脖子。另一只用自己的扁喙,啄弄著同伴的羽毛。這種地方,怎么會有鴨子,還有水草?他一時有些恍惚,覺得自己還不如這兩只鴨子灑脫、自在。

他把手機當(dāng)作鏡子,又嘗試了一次。豎起耳朵,他終于聽到那個字,但是并不清晰,像是一聲微弱的嘆息。除了音量,他還覺得自己的語調(diào)和表情都很嚴(yán)肅,顯得僵硬,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水池里的鴨子嘎嘎嘎地叫起來,在嘲笑什么,這讓馬東很沮喪。練習(xí)過好幾次了,怎么還是沒有進(jìn)步?在老板們眼里,自己的樣子會不會很可笑?馬東反省起來。他認(rèn)為自己還需要一些道具,有助于放松情緒。

他從褲兜里掏出煙盒,撕開包裝,彈出一支煙,點著,深吸一口,合上嘴,絲絲縷縷的煙霧從他嘴角逃逸。這些煙,是怎么飄出來的?他有幾分懊惱,繼續(xù)閉著嘴,努力把煙氣往下吞,等它們在臟腑間游蕩一圈,再從鼻孔呼出來。老板就是這樣抽煙的。老板把香煙夾在兩指之間,一邊摸牌,一邊從鼻腔噴出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煙霧。cɑo,又是老槍。老槍你要不要?給你碰,老槍碰老槍,兩眼淚汪汪。老板說。老板的聲調(diào)透著霸氣,還有幾分痞氣。牌桌上照例響起幾聲哄笑。馬東也跟著笑,笑完,苦著臉說,我的槍太軟了,碰不起。大家又笑起來,老板的笑聲尤其響亮。在輕松歡樂的氣氛中,牌局繼續(xù)進(jìn)行。他們打麻將不按常規(guī)叫牌,總要讓它們和人體器官發(fā)生點兒關(guān)系,比如把九條叫老槍,把一筒叫屁眼。馬東第一次參加他們的牌局時,聽大家都這么叫牌,不免緊張兮兮的,桌上打出的每張牌,他都要瞪大眼睛看個清楚,生怕錯過吃牌。馬東有個綽號:老槍。沒錯,就是和九條同名的那個老槍。他不記得是哪一次打麻將,老板說,馬東,編輯部數(shù)你最老,不如你就叫老槍吧。小丁和小曹在一邊附和,老槍這個外號好啊,和馬東挺配。于是他就成了老槍。馬東很不喜歡這個綽號,覺得它很無厘頭,而且有一種不可描述的荒誕感。他也不喜歡打麻將,尤其不喜歡動腦筋,在牌桌上坐久了,頭就發(fā)蒙。這時要是誰喊“老槍”,他便不知道是有人打出了九條,還是在喊他。

還沒等到從鼻孔噴出煙來,他就把自己憋出幾聲巨大的咳嗽,煙氣都從嘴巴里漏掉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學(xué)不會抽煙。剛調(diào)到編輯部那會兒,他很不習(xí)慣煙味。老板抽煙時沒關(guān)門,煙霧涌入外面的大辦公室,縈繞不去。有一段時間,只要老板一抽煙,他就捂上鼻子和嘴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對煙味不那么敏感的。后來,老板喊他打麻將。牌桌上,另外三個人都是煙鬼,馬東像是置身霧室。他從新聞上看到,二手煙比一手煙對人體的傷害更大,開始有了學(xué)抽煙的想法。再后來打麻將,他便壯著膽子,從老板煙盒里抽出一根煙,拿火機點上。喲,老槍長進(jìn)了,會抽煙了?老板的話不失鼓勵的意味,他加入抽煙陣營,似乎讓老板很有成就感。剛吸了一口,馬東就被嗆得不行,但他仍然堅持著把煙吸完了。他一邊抽,一邊在心里快樂地叫喊,來吧來吧,互相傷害。他以為自己多抽幾次,就會漸入佳境。但事情并不是這樣,雖然被嗆得少了,但他抽過煙后嘴里老是又苦又麻,比被煙嗆更讓他難受。馬東慢慢放棄了學(xué)抽煙的想法,覺得自己五行缺煙,這輩子恐怕只有吸二手煙的命了。

這盒煙,是馬東專門買的,花了三十塊錢。不過,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沒能在瀟灑地從鼻腔噴出一股濃煙后,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出那個cɑo字。他把這看成是一次表演。這是最后的機會了。今天以后,他不會再和他們打麻將,應(yīng)該也不會再和他們有別的交集了。他想把這當(dāng)成臨走之前送給他們的禮物,然后開始新生。老板去廁所有一會兒了,留給他的準(zhǔn)備時間已經(jīng)不多。馬東又抽出一支煙,點上。那些煙氣還是讓他很難受,但他拼命忍著,直到把自己憋出眼淚。

2

麻將房在二樓。剛坐下,老板就說,你們誰,去給我拿罐可樂來。老板扯了幾張紙巾,擦著手上的水。冷飲柜在一樓,和二樓的麻將房也就隔一百多步。馬東的屁股動了一下又穩(wěn)住了。他拿起放在面前的手機,點開微信,胡亂打著字。雖然沒有抬頭,但他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小丁和小曹,他們都在看他。但他仍然坐著。房間里沒有人說話,空氣有些壓抑。馬東的臉繃得發(fā)熱,他能感覺到額頭上的汗液正在爭先恐后地從毛孔往外滲。

我去拿。馬東站了起來。動作有些突兀,他的身子撞上麻將桌,桌子微微晃動了一下。房間里的空氣又開始流動,讓馬東如釋重負(fù)。他下了樓,從冷飲柜里拿出兩罐可口可樂,剛邁了一步又停下來。小丁和小曹喜歡喝奶茶,要不要給他們也帶點什么上去?馬東不太愿意這么干。小丁和小曹差不多都比他小一輪,論年齡,馬東算是叔叔輩的人了,伺候人這種事情,應(yīng)該讓他們來干。何況這次團(tuán)建,自己才是主角。但是,如果就這樣上樓,老板會不會黑著臉,罵他不會做事,情商低?這是很有可能的。以前有好幾次,因為一些小事,他被老板罵“沒有眼力見”,弄得他在同事面前狼狽不堪。老板不會因為這是他在編輯部的最后一場麻將而改變什么。這一點,從走進(jìn)這棟別墅開始,他就看出來了。他只是想完成一個心愿,并不想把氣氛搞僵,若把氣氛搞僵了,受傷的還是他自己。馬東再次拉開柜門,目光在正對著他的阿薩姆奶茶瓶子上停留片刻。他強忍著不忿,彎下腰,從冷飲柜最下面那一層取出兩瓶礦泉水。他們愛喝喝,不喝拉倒。

按老板的說法,這次團(tuán)建是為馬東安排的。編輯部有個傳統(tǒng),新人入職老人離開,同事們都要聚一次餐。這周五,馬東辦完了所有離職手續(xù),下周他就要去新公司報到了。很長一段時間,編輯部沒有人員異動,也就沒有聚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對于馬東的離職,同事們多少顯得有些興奮??紤]到這一點,老板決定搞一次團(tuán)建,既為馬東送行,也讓大家放松放松。團(tuán)建地點定在這家名為“天臺吧”的轟趴館,它在一個新樓盤的別墅區(qū),有很多娛樂設(shè)施,還能燒烤、聚餐、住宿。馬東以前根本沒聽說過還有這種地方。周五下午,老板把馬東叫到自己辦公室。老板叼著煙,吐出一串煙圈,說老槍啊,你憑良心說,我這些年對你怎樣?馬東低著頭,說挺好的。真話還是假話?馬東點點頭。行吧,就當(dāng)你是真話。你是編輯部的干將,我一直拿你當(dāng)左臂右膀,這你也知道。老板有點推心置腹的意思,平時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馬東說話。馬東無聲地笑了一下,但很快意識到自己笑得不合時宜,幸好老板的眼睛盯在電腦屏幕上,并沒有看他。咱們這邊的薪資水平,確實比你要去的那家公司差點兒,但我不是一直在為你爭取么?你看看,你一點兒都不給我時間。說實話,你要走,我是沒想到的,對我的打擊很大……算了吧,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煙霧漸漸散去,馬東發(fā)現(xiàn)老板神情黯然,甚至有幾分傷感,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想起自己對他撒了謊,馬東有些愧疚,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接踵而來的是一種隱秘的快意。老板話鋒一轉(zhuǎn),說,行了,咱不說這些了。去了新公司后,記得?;貋砜纯?。明天,我們?nèi)マZ趴館打麻將,別忘了多帶點兒零錢。馬東點點頭,站起來,走出門。同事們抬起頭朝他看。他想,明天,一定要把那個想法付諸行動。那將是最后的機會,或許也是最好的機會。

這次團(tuán)建的主題是歡送。在轟趴館,同事們都在找樂子,只有馬東心事重重。他在這棟別墅里到處轉(zhuǎn)悠,推開卡拉OK室的門,看到老板在飚歌,小丁和小曹在一邊鼓掌。他悄悄退出來,來到桌球室。兩位同事激戰(zhàn)正酣,還有一位在觀戰(zhàn)。馬東在那里站了一會兒,沒有人和他搭話。正要走開,觀戰(zhàn)的同事在身后喊他,老槍,玩一把?馬東猝不及防,連忙轉(zhuǎn)過身,搖著頭說,不了,你們玩,我下去看看。下樓的時候,馬東聽到一聲球桿撞擊球體的脆響,接著是一陣歡呼和笑聲。樓梯口有個房間,門虛掩著,是電影房,馬東之前進(jìn)去過一次。他再次走了進(jìn)去,房間里依然沒有人。他在地板的軟墊上坐下,隨手拿起遙控器,打開投影機,打算隨便找部電影打發(fā)一下時間。這時候,門口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大家都在嗨皮,自己一個人躲在這里看電影,是不是不太好?這樣一想,馬東像做錯了什么,立刻關(guān)掉投影機站起來,走出電影房。在二樓大廳,他碰見了小曹。小曹說,老槍你在干嗎?找你打麻將呢。馬東問,老板呢?他上廁所去了。走吧,我們先去麻將房等他。等了幾分鐘,老板還沒來。小丁和小曹在玩手機,馬東說,我先打個電話,老板回來了你們喊我。他走到大廳外面的陽臺,關(guān)上玻璃門。他覺得,在實施那個計劃之前,自己還需要練習(xí)。

3

牌桌上,馬東心不在焉,接連打出幾張臭牌,還給老板點了個清一色。老板說,老槍今天表現(xiàn)不錯,要再接再厲,爭取當(dāng)上今天的點炮冠軍。馬東笑了笑,沒說話。今天,他并不在乎輸贏——老板打麻將,圖的是個消遣,彩頭并不大。手氣最差的那一次,馬東也才輸了三百多塊錢。他只希望自己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卣f出那個字,就像老板、小丁和小曹常干的那樣。

他忘了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想要這么干的。也許是第一次陪老板打麻將時,他就有了這樣的念頭,也許是來編輯部的第二年,被老板狂罵之后。那一次,公司組織兩百多位優(yōu)秀員工到臺灣旅游,老板帶他和小曹跟團(tuán)。當(dāng)然,他和小曹都有任務(wù)。小曹是攝影記者,負(fù)責(zé)拍照,馬東是文字記者,要隨團(tuán)采訪、報道出游盛況。按照集團(tuán)官方的說法,他們是第一家組織數(shù)量如此之多的員工到臺灣旅游的大陸公司,老總對這次活動很重視。廠報是周報,老板把出游當(dāng)周的頭版二版都留給了馬東,說這是廠報創(chuàng)刊以來最重要的一次報道,一定要做出影響,最好能產(chǎn)生轟動效果。馬東明白這一點,一路上都在觀察、記錄,但毫無頭緒。出報的前一天,旅行團(tuán)抵達(dá)日月潭。當(dāng)晚,在日月潭邊一家酒店里,他枯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絞盡腦汁也只寫出一則不到千字、干巴巴的介紹行程的消息。加上小曹的照片,滿打滿算只能撐起一個頭版,還有一個版的稿子沒有著落。眼看自己憋不出來,馬東就跑到老板房間,硬著頭皮向他做了報告。老板一下子炸了。

cɑo,你是吃屎長大的?明天就要出報,你現(xiàn)在告訴我稿子出不來,是想讓老子開天窗呀?老子帶你來臺灣,是指望你撐門面,不是讓你來游山玩水的。你要是不行,怎么不早點講?出發(fā)前說了,老子還能換人,你現(xiàn)在讓我怎么辦?

老板把手往窗外一指,那邊就是日月潭,你怎么不跳下去?跳啊,cɑo!

老板穿著拖鞋,焦躁地在馬東面前踱來踱去,肥胖的身軀把地板踩得咯吱有聲。他臉色赤紅、唾沫飛濺,罵起人來中氣十足,震得馬東的耳朵嗡嗡響。之前,馬東已經(jīng)設(shè)想過向老板報告這件事會有什么后果,但沒料到這么嚴(yán)重。眼前的老板,像一頭發(fā)怒的猛獸,面目猙獰,只差撲過來把他撕成碎片。馬東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站在一邊的小曹也緊張得不敢說話。以前,老板也罵過他,也是不留情面,但不像這次劈頭蓋臉,排山倒海。剛開始,馬東被老板的氣勢鎮(zhèn)住了,覺得羞愧難當(dāng),后來他的心里升起一種強烈的屈辱感——小時候,脾氣暴戾的父親也沒有這樣罵過他。事后回想起來,他覺得這種屈辱感在很大程度上是那個cɑo字帶來的。他想甩門而出,讓老板自說自話。他甚至想過馬上撂挑子,另找一份工作,不再伺候眼前這位大爺。但他的身體卻在原地呆站著,一動不動。老板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發(fā)泄怒火。這時,他在說什么,馬東已經(jīng)聽不見了。他的眼前老是出現(xiàn)小時候父親打他罵他的樣子,還想起一個寒冷的冬夜,他為躲避父親打罵,在牛棚里睡了一夜。不知不覺,他的眼淚流了下來,越流越?jīng)坝?,卻不敢抬手擦一下。

那一期報紙的稿子,馬東還是沒有趕出來。老板給編輯部打電話,安排留守的同事補窟窿。這次臺灣之行,給馬東留下濃重的心理陰影。此后,他在編輯部還有過好幾次被老板罵得狗血淋頭的經(jīng)歷,但都不及這次讓他刻骨銘心。

cɑo。馬東又一次在心里默念這個字。這個字,幾乎是老板的口頭禪。在牌桌上,這個字也經(jīng)常從小丁和小曹的嘴里冒出來。在馬東看來,它帶有濃厚的江湖色彩,粗鄙、魯莽,缺乏教養(yǎng),對聽到的人大不敬。但小丁他們說得那么自然,那樣順口,好像沒有任何忌諱,一點也不擔(dān)心冒犯了老板。只有馬東,一直謹(jǐn)小慎微唯唯諾諾,他總是提醒自己,他和他們不一樣。他是編輯部的苦力,而小丁和小曹是老板的玩伴,私下里老板帶他們打臺球、玩游戲、吃飯,甚至去做大保健。只有打麻將,老板才會想起他。編輯部總共十多位同事,之前只有三個人會打麻將,馬東的到來,結(jié)束了長期三缺一的局面。馬東還記得,老板第一次叫他打麻將時,他受寵若驚。在牌桌上,他們一口一個cɑo,讓他更加局促不安,連手腳都無處安放。在打牌間隙,老板他們還講一些黃段子,講什么一條龍、冰火兩重天,馬東聽得心迷意亂。老板問他有沒有去過黃金海岸,馬東說去過,那里的火鍋不錯。牌桌上爆發(fā)出一片哄笑。小曹說,cɑo,我們說的不是大潤發(fā)的黃金海岸火鍋城,是花園街的黃金海岸水會!馬東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他很不喜歡他們說話的語氣和方式。他甚至想過,下一次他們再喊自己打麻將,一定不來湊角了,讓他們?nèi)币蝗ァ5嬲搅讼乱淮?,他卻又身不由己地聽從了老板的召喚。他覺得,在這里,自己除了忍受,沒有別的出路。

馬東悄悄瞟一眼老板。老板起上來一張牌,只用大拇指摸一下,看也不看,就打了出去。cɑo,二奶!老板一如往常,嗓音洪亮,像一位王者。馬東想起老板昨天和自己談話時,神情有幾分黯然,還有幾分傷感。他是真情流露,還是故作姿態(tài)?或者,昨天的那一幕不過是一場幻覺?有那么一瞬間,馬東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4

在來到編輯部很長一段時間里,馬東都把老板當(dāng)成貴人。馬東常常想,當(dāng)初如果沒能調(diào)進(jìn)編輯部,自己這會兒在干什么呢?十年前,他在這間大廠的沖壓車間做PMC,也就是生產(chǎn)計劃管理,在機臺沖壓鐵器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脑肼曋?,他和?shù)字整整打了四年交道。他厭惡這樣的工作,但別無選擇。直到他在集團(tuán)內(nèi)部網(wǎng)站上看到廠報編輯部招聘記者的消息,心里才燃起一絲希望。他瞞著主管,抱著一摞發(fā)表了自己作品的刊物去編輯部應(yīng)聘。面試他的有三個人,一個在抽煙,另外還有一位白發(fā)長者、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一進(jìn)會議室,馬東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場。長者慈眉善目,眼鏡面帶微笑,這讓馬東意識到,這氣場只可能來自那位一臉漠然的抽煙者。后來他才知道,他是總編,也就是同事們口中的老板。白發(fā)長者是廠報顧問,中年人是副總編。老板抱著膀子,眼看著天花板,好像他的面前根本沒有馬東這個人。副總編在翻閱馬東帶去的刊物。說話的主要是那位長者,他一一詢問馬東的學(xué)歷、專業(yè)、年齡。馬東回答時底氣不是很足,因為這些都是他的短板。長者還考了幾個古漢語方面的問題,馬東答得磕磕絆絆,長者的臉上顯出失望,這讓馬東更加忐忑。馬東看到,在長者提問的時候,眼鏡把手上的雜志遞給老板。老板面無表情地瀏覽了幾眼,又把它們放到面前的桌子上。馬東心里的火苗熄滅了。

郭總,您跟他聊聊?長者面朝老板,恭敬地說。

該問的,你們已經(jīng)問過了,我沒什么要說的。對了,你會打麻將嗎?這時候,老板才把目光投到馬東身上。馬東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會。老板臉上浮起難以捉摸的笑容。他點點頭,好,好。這讓馬東更加不明所以。他覺得,自己是在一個錯誤的地方,和一群錯誤的人,進(jìn)行一場莫名其妙的對話。

回去的路上,馬東接到一個電話,是編輯部打來的。對方是一個女孩,說他已經(jīng)通過面試,馬上就可以到編輯部上班。接下來,要盡快辦理調(diào)動手續(xù)。聽完電話,馬東激動得差點兒跳起來,他沒想到事情會發(fā)生這么大的逆轉(zhuǎn)。他停下來,在路邊的花壇上坐下,仔細(xì)回想剛才面試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分析,在這件事上起作用的,應(yīng)該是那個自始至終在抽煙、只問了他一個問題的人。他的猜想,后來得到了印證。老板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老槍,你學(xué)歷低,年齡大,又沒有新聞從業(yè)經(jīng)驗,他們都不看好,是我拍板招你進(jìn)來的。你心里得有數(shù),要在這里好好干,給我長點兒臉,懂啵?這句話,像是被老板用烙鐵烙進(jìn)了心里。就這樣,馬東成了編輯部里的藍(lán)領(lǐng),一有時間緊急、采訪量大的選題,老板就會派給他。其他同事不愿接的臟活、累活,最后也都落到了他頭上。老板在吩咐他做事時,語氣從來都是不由分說、不容置疑,心里即便有一萬個不愿意,也只能接受和服從。

好在,這些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麻將房飄進(jìn)來一陣鳥鳴,和馬東白天聽到的鳥叫聲一樣,一聲又一聲,似乎不肯停歇。老板打出一張牌,說什么鳥,叫得這么響?cɑo。馬東直起腰,挺起肩,悄悄做了幾個深呼吸。鳥叫聲停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他的手在褲兜里摸了摸,又停下來。他說,我想抽支煙。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向小丁面前的煙盒。cɑo,這可是華子。老槍,別糟蹋東西。小丁說。馬東的手停在半空,但他還是執(zhí)著地抓住煙盒,從里面抽出一根。最后一次,下次不了。馬東說。他的聲音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馬東點著煙。玩撲克的同事們散場了,他們走進(jìn)麻將房,看老板打牌。馬東忽然有些興奮,身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想讓接下來的一幕被更多人看見。馬東猛吸了幾口煙,這一次他的鼻腔順利地冒出一團(tuán)濃霧?,F(xiàn)在,那個字,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從他的嘴里蹦出來。他仿佛看到自己張開口,一股氣流從里面涌出。

cɑo。馬東輕描淡寫不動聲色地說出這個字,同時打出手里的牌。他吐字清晰、聲音響亮,目光落在面前的牌陣上。老板、小丁和小曹都朝他看過來,又互相對視,面露驚訝。看他們打牌的同事,也都朝他投來復(fù)雜的眼神。麻將房里的氣氛明顯有了變化,他成了真正的主角。馬東,我打三條,你要不要?馬東愣了一下,沒有反應(yīng)過來。東哥,老板叫你呢,褲衩……三條,吃不吃?小丁拿肘輕輕碰了碰馬東的胳臂。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不叫老槍,叫馬東。他掃了一眼桌面,從老板面前撿起一張三條,和自己的幺雞、二條放到一起,又把手上的牌全部攤倒。不好意思,邊三條,我和了。馬東說。他的聲音里滿是得意。馬東,扮豬吃老虎呢,不錯,不錯。老板說。東哥厲害,邊三條都能和上,今天不會是吃了大力丸吧?小丁小曹一邊恭維馬東,一邊給他遞來鈔票。

老槍,你他媽的能不能反應(yīng)快點?長腿,到底要不要?趕緊放屁,cɑo!

老板的聲音很大,馬東嚇了一跳。他從臆想中回過神來,來不及看自己手上的牌,就一迭聲地說,不要,不要。麻將房里響起一陣笑聲,站在馬東身后看牌的同事問,老槍,你不是有一對長腿嗎,為什么不碰牌?馬東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說不碰就是不碰!

馬東悄悄瞄了老板一眼,老板臉上滿是怒氣,讓他想起日月潭的那個晚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一只碩大的皮球,被誰射出了無數(shù)小孔,每一個孔都在噗噗地向外漏氣。

5

牌局一直持續(xù)到凌晨兩點。馬東困得難受,上下眼皮打架,腦子里像灌滿漿糊,喪失了思考能力。他很想提出休戰(zhàn),但一直沒敢開口。老板終于打了一個呵欠,把手上的牌往前一推,今天就玩到這里吧。先睡覺,睡醒了接著玩,都不許走。你們誰跟我睡?不等他們回答,老板就走出麻將房。老板不敢一個人睡覺,這與他的身量和氣場形成強烈反差。很長一段時間,馬東對此感到匪夷所思。

小丁、小曹和馬東都沒有說話。老板是著名的呼嚕王,馬東睡眠不好,實在不想和老板同房。他說,我們來比手心手背吧,誰出手不一樣,獎勵誰陪老板睡覺。小丁看了小曹一眼,說可以啊。不過,我得先上廁所。媽的,憋死了。小曹說,我也是。他們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過了幾分鐘,又一前一后回來。馬東說,我們開始吧。一,二,三,出手。他們同時出手,小丁和小曹出的是手背,只有馬東出的是手心。小丁說,老槍,恭喜你,去吧。

馬東推開房門,老板已經(jīng)睡著了,鼾聲如雷。房間里的空氣被高分貝的鼾聲激蕩,在一上一下地涌動。馬東和衣躺在另一張床上,閉著眼,好半天都睡不著,翻來覆去地烙燒餅。四點鐘左右,窗外響起沙沙的聲音。他下了床,走到窗邊,把手伸出窗外,有雨滴落在他手上,涼涼的。他突然想起樓下水池里的那兩只麻鴨,它們現(xiàn)在在哪兒呢?他站在窗邊,和黑咕隆咚的夜色對視了一會兒,又回到床上。聽著鼾聲和雨聲,想著麻鴨,馬東更加煩躁難捱。褥子上有無數(shù)塊小石子,硌得他腰疼、背疼、腦瓜疼,他覺得如果再在這里呆下去,自己可能會瘋掉。

天蒙蒙亮?xí)r,雨聲消失了。馬東悄悄下床,摸索著穿上鞋子,在行李架上找到自己的包背上,又輕輕拉開門。他回頭望了一眼,老板的鼾聲依舊雄壯,在窗外照進(jìn)來的天光中,側(cè)臥在床上的身影像是一頭熟睡的獅子。馬東感到一陣疲倦,還有一些不甘。他走出房間,悄無聲息地帶上門,躡手躡腳地下了樓,像一個沒有得手、急于逃離現(xiàn)場的小偷。他打開一樓大門,邁下臺階的時候,又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先睡覺,睡醒了接著玩,都不許走。他突然想起麻將散場時老板的話。等老板睡醒,看到自己不在了,會不會大感意外,甚至氣急敗壞?一陣前所未有的快意涌上馬東心頭。

天色比剛才更亮一些了。外面天高地闊,轟趴館門前的馬路上,剛換過葉子的黃葛榕在雨后的清晨里散發(fā)出淡淡的草木清香。一個清潔工,正用大笤帚一下一下地打掃路面,刷,刷,刷。喔噢,喔噢,喔噢,樹上傳來一陣鳥鳴,一聲比一聲高亢,是馬東熟悉的聲音和節(jié)奏。他抬眼看去,卻并沒有看到鳥兒的身影。

cɑo。

在鳥鳴之后,馬東聽到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前方左右卻無人,他回頭望去,發(fā)現(xiàn)清潔工正拄著掃把盯著他看。思索了兩秒鐘之后,馬東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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