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惟惟
李向陽疾行在山路上。山路陡且窄,爬到山腰,已是滿頭大汗。往前穿過一片樹林,便到了山的北側。李向陽每每就在這里歇腳,俯瞰臥于山坳的幸福村。流云青山,石墻黛瓦,一條小河曲曲彎彎,穿村而過,一幅自然天成的靜美山水畫。
李向陽的單位在北大街“老司法局”,位于城里的草橋埠。司法局的前身是一家專為勞苦大眾打官司的事務所,創(chuàng)辦于民國初年。解放后,人民政府成立,老司法人念舊,仍在此地辦公。
李向陽這天起個大早進城,是專程回來請周局的墨寶的。
李向陽在幸福村掛職四年有余,每次抽空回單位,都會見到新面孔。到了單位,正要進大樓,一個年輕人以為他是來打官司的農(nóng)民,就對他說,你走錯了,要找法律援助,去門口的林德大廈六樓。
李向陽擺了擺手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回來看看。
正說話的時候,恰好周局來了。周局說,文德才,這是法治調研科的李副科長,在幸福村當掛職書記呢。你攔著他干什么?
文德才一臉尷尬,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一見周局,李向陽就樂了,說,周局,幸福村的法治教育基地就等您的書法題字呢!
這個好說,這個好說。我現(xiàn)在就給你寫。周局爽快,讓文德才去準備筆墨紙硯。
周局走進辦公室,一邊脫外套,一邊說,老李,你那個村,都成模范村了,工作做得好啊。這回,幸福村名副其實了。
說話間,筆墨紙硯已在桌上候著,周局略一凝神,提筆寫下“幸福村法治教育基地”幾個字。
李向陽喜笑顏開:好書法!
任務完成,回村的路上,李向陽腳下像生了風,步履輕快。
幸福村以前不幸福,至少四五年前不幸福。早前,到縣里打官司,靜坐上訪,幸福村的人最多,就是李向陽負責接待他們。后來他到幸福村蹲點掛職,那是自來熟。
熟歸熟,一旦工作,那就不能光講這些。村里民風彪悍,山林田疇,糾紛不斷,今天爭水,明天為一棵樹的歸屬,后天為一只雞吃了谷,沒完沒了。
說到這兒,李向陽第一回冒汗,不是因為爬山路,而是面對一幫老爺們和三姑六婆。
第一次村委開會,陽光正好,李向陽興致勃勃當街發(fā)表“施政演說”。有人卻說,白天要做事,你說再多也沒用。要議事,只有晚上有時間。
一群人跟著起哄,李向陽沒轍,頭上直冒汗。后來凡是村里有事,都在晚上開會。
這個兩千來人的自然村,“怎么管”仨字在李向陽的腦袋里反復打轉轉。了解情況,傾聽民聲,李向陽一拍腦門兒,定了個調——“抓經(jīng)濟,也要抓普法”,循法守正,多方致富。
調子剛定好,李向陽就遇到了第一個急需解決的糾紛——村東的上下兩眼塘,上一眼塘的魚順水流到了下一眼塘,魚歸誰,誰也不讓。
上一眼塘是魚老四家的,下一眼塘是張茍家的。李向陽把兩家喊到村委會調解。鑼對鑼,鼓對鼓,各執(zhí)一詞,那架勢,隨時要火拼。
李向陽想了想,說,跑到張茍家水塘的這些魚我都買了。魚錢呢,我給上一眼塘的魚老四家。至于張茍,你的養(yǎng)魚技術差了點兒,就由魚老四負責教你。一會兒你倆去把魚都撈出來,今晚請朱大嫂掌廚,你們兩家都來,大家和和氣氣吃頓飯。
魚老四拿著魚錢,高興;張茍想養(yǎng)好魚,有了師傅教,也高興。
魚老四本不想教張茍養(yǎng)魚,因為張茍偷過自家的魚,弄得魚老四很惱火,可既然蹲點的李書記要自己教他,那就教吧。
新問題又來了,大家都養(yǎng)魚,賣給誰?
魚老四忍不住就問了,以后魚多了,銷路怎么辦?
李向陽拿起手中的小法槌一敲,說,今后不管你們養(yǎng)多少魚,我全收了!我聯(lián)系了城里的酒樓飯莊,咱們的魚專供他們。
皆大歡喜。
養(yǎng)殖、稻谷、特產(chǎn),李向陽四處奔走,請農(nóng)林水產(chǎn)水果專家來培訓,唯一沒有請來專家培訓的項目,是伐木。
樹如果全部伐了,幸福村的幸福就不長久了。
幸福村法治教育基地落成揭牌那天,周局來了。
李向陽陪著周局走遍幸福村的角角落落。周局說,回去我就跟縣委書記建議,到你們幸福村開新農(nóng)村現(xiàn)場會。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當然。
遼遠的高天流云下,清凌凌的河水,一路向陽,奔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