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潔
蒜面就像潛伏在我皮囊里的一個饞蟲,一經(jīng)古城秦安地氣的熏陶,就會瞬間復(fù)活。一到家,便直奔南下關(guān)。
從進(jìn)步巷五十三號出發(fā),穿過秦安中心廣場,向南。我們的目標(biāo)是鳳山腳下的眼鏡蒜面。戴著眼鏡,文縐縐的男店主,快速撈起一把扯得工整的蒜面,用碩大的木勺,舀一勺還冒著熱氣的湯,再熟練地撇兩勺辣子。整個過程,就像國畫師皴擦點染。隨即,辣子油就在淡褐色的湯里暈染開來,冒出大小不一、紅珍珠般的油花。加之碗中心露出的扯面,形成的金黃色小山,一幅水墨山水躍然碗中。它們又繚繞在熱氣騰騰的蒜湯香里,我禁不住地唾津潛溢了。
入口,即是美食與舌尖的交流,柔軟筋道、酸辣適中,一大碗面,不一會兒就吃完。老公說他再要一把,我也趕忙說要一把。眼鏡男聽后,頓了頓,用食指把他的黑框眼鏡朝上一掀,疑惑地瞅瞅我,嘀咕道:“個娘瓜(方言,相當(dāng)于媽呀),你,你能咥(方言,吃)上不?”
對他的疑惑,我不置可否。是啊,一個在故土扎根的人,怎能知曉回不去的故鄉(xiāng)意味著什么,又怎能體會一個離鄉(xiāng)的人對鄉(xiāng)味的依戀呢?
對于秦安人,蒜面就像火鍋、川菜之于四川人,其名氣不亞于一碗酸辣肚絲湯。老秦安人的幸福,從一碗熱蒜面開始。
“安家的勢大,胡家的地大,劉巨家的面香?!痹谇匕才d國鎮(zhèn),最有名的蒜面有兩家,一家是北關(guān)的“劉四全蒜面”,另一家是南上關(guān)的“巨(姓,方言讀qu)把蒜面”。都是老字號,傳了好幾代。我也去北關(guān)四全媽的攤子吃了幾回。
一個褐色的大木勺,漂在巨大的瓦甕口,黝黑锃亮的瓦甕噴著香,架在矮腳爐子上,周圍的長條凳子上坐滿了人,個個瞇縫著眼,用竹筷把面挑得老高,伸著脖子吃著面……又統(tǒng)統(tǒng)籠在熱氣騰升里。不到中午,就賣完了。
記得第一次吃的蒜面,是已逝公公提來的,湯是盛在一個小雙耳瓦罐里的。對于很濃的蒜味,我有點兒抗拒,只是覺得大熱天,公公頂著烈日,跑了老遠(yuǎn)提回來,不吃不行,就勉強吃了一碗。后來,便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味。
親人之間的紐帶,除了血親,還有美食。這是我,一個異鄉(xiāng)兒媳婦的口福。每次回家,巧手的婆婆總能做幾樣拿手的家常飯。偶爾做蒜面,我打下手,也就掌握了它的做法。
第一步,燒湯。用少許面粉加五香粉,打成糊糊,燒開后打雞蛋花,再依次加入醬油、鹽、芝麻醬。出鍋前加入蒜末、醋、香油等,有時也加肉湯。第二步,拉面,把醒好的面拉成細(xì)條,用熟油抹好。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面香完全在于辣子。燙辣子是要放白芝麻和苦豆粉的,而且還要把握好油溫,燙出來辣子面才香辣鮮紅,透出骨子里的香。
婆婆做的蒜面,是清香的家常味;買來的蒜面,是傳統(tǒng)的幽香味。
一晃幾十年,提蒜面的人已不在,做蒜面的人已行動不便,我還是常常會想起那個味道,那個泛著親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