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紅
汾河占據了我童年的記憶。那時伙伴們一說玩耍去,必定是那個流水潺潺,石頭、沙子、野草、野花都不能少的汾河邊。趕上枯水期,河床畢現,若隱若現的水流依舊急著趕路,于是便淘氣地用沙子、石塊圈起來,不讓它流走。第二天,那細細的水流,竟匯成一股強大的動力,沖出一條道路,便問河邊的老人:“它是要流到哪里去?”“流到我們家鄉(xiāng)的黃河去。”這個老人抽著自制旱煙,用河南方言自顧自地說。
“黃河”這個字眼,在那個時候帶著一種情緒刻入我的腦中。
后來,我知道了汾河是黃河的第二大支流,從我們這里僅是路過,最終匯入黃河。想到此,對黃河竟生出一種渴望相見的沖動。那滾滾不息的黃河水,氣勢如虹的壺口瀑布、神秘莫測的乾坤灣……在書本上、圖片中、歌曲里,在跋涉中,只要有關黃河的信息,便忍不住翻閱、傾聽,哪怕駐足多看一眼呢。
一次在高鐵上,睡意蒙眬中,突然有人高呼:“快看黃河……”車廂里的左鄰右舍都支棱起脖子,直勾勾地盯著窗外那波瀾壯闊的河面。車廂里竟鴉雀無聲。黃河的氣勢就是這么“豪橫”!而這樣一閃而過的情形終究是不能解渴的。于是,心里便萌生了追隨、親近黃河的念頭。
那是一個美麗的四月天,我們同行幾人從晉中介休出發(fā),和呂梁市柳林縣的好友會合,自駕游黃河。
選擇呂梁市,好友給了一個合理的說法,黃河流經這里好幾個縣,不僅河岸線長,沿途千姿百態(tài)的黃河景觀會讓你看到它的素顏、它的情緒、它的性格、它的千面,而自駕,是最貼近這種需求的出行方式??梢噪S心所欲,或走或停,多角度感受它的氣息,也可以圓夢了。
我們算是有福之人,在當地一位諳熟風土人情的好友帶路下,先是穿入一條隱秘的山間小徑。曲曲折折,兜兜轉轉,帶著一種訪古探幽的神秘感,爬坡而行。
早有聲音穿越過來,“呀!呀!呀……”這是語無倫次的聲音,被震撼到的人都會發(fā)出這種聲音。我快跑著,好像多一分鐘看到,便多賺了一些似的。
站在山頂,我也跟著拖長聲音“呀”起來。俯瞰眼前奔騰著的長龍,從一個盡頭的山彎處出來,轉了幾轉身子,又彎進了另一處山的盡頭。手機裝不下這個龐然大物,眼睛也不行,身子不由得隨它轉了幾轉。怕它溜走,我們又迫不及待地沖下山去,貪心地想把眼前的“長龍”收入囊中。
自駕由此拉開行程。
我是一個愛暈車的“宅”人。不論司機如何老到,路況如何平穩(wěn),都無法治愈這個毛病。這次,我“豁”出去了。我相信黃河的魅力會戰(zhàn)勝一切。
我的眼睛從那一刻起,便交給黃河。
寬闊的河面,波瀾不驚,最寬處是汾河的好多倍,比高鐵上看見的過癮得多,滿足了我對黃河最大的想象力。望著它,像面對一個閑庭信步、從容淡定的老人,不急不躁、不緊不慢。此刻,你會無形中滋生出一種包容心:你對一個人的敬重、愛戴、感動;你對一些人的糾結、怨恨、憤怒,此刻都融化在這宏大不驚的老人的胸懷里。突然想到午餐時,在餐廳唱歌的那個老人。他唱的是《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曲調婉轉而悠長,那種聲音傳達出來的氣魄,和眼前的黃河合為一拍,他們彼此是懂的,黃河邊的人當然懂黃河,那歌聲里,分明有黃河奔騰的血脈。
此時,突然而至的潺潺聲,提示身在前行。開車的師傅老到到與黃河水同頻。這是黃河嗎?怎么性子比之前急了些?河道明顯擁擠了,那些被擠出的河水,化作淡黃色浪花,翻騰著、奔跑著。不承想前邊是更窄更陡的河道。黃河有些怒了,它發(fā)出咆哮聲,想沖出拘束、羈絆,如一名莽撞的少年,熱血、勇敢、活力四射??此?,一如當年青春的自己,對前路充滿無數的憧憬,也創(chuàng)造著無限的激情。此時,不由得想起那首《蘭花花》: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個瑩瑩(的)彩……天是藍的,兩岸的黃土高坡一片綠色,這首歌讓黃河霎時間五彩斑斕起來。
這淘氣的黃河!
也許是鬧得歡實,鬧累了。在人生的路段休息,黃河變得隱匿起來。淺灘處,沙子一點兒一點兒裸露出來,接著大片大片地連接起來,像一條黃色的鯊魚擱淺了。它似乎受到了傷害,感覺快要斷流了。
我的心揪了起來,我們的心都揪了起來,車子心照不宣地停下。我走上前去,走到了它的身邊,細細撫摸它的沙土。泥土的氣息,帶著一抹芬芳,進入喉中。那細流,細看竟清澈起來。掬一捧,像極了小時候的汾河。不知家鄉(xiāng)的汾河此時是否已融入黃河。
柳暗花明的一刻,是在車子拐彎之后。就那么一個轉身,兩樣境界,似乎之前的沉淀,讓黃河調整好情緒,整裝待發(fā)。那隱匿的水,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竟一掃原來的混濁,綠色的水將河床一點點兒填滿,把希望一點點兒填存。
應景的是,此時黃河的兩岸,花紅柳綠的植被多了起來,黃河的水也變得清澈起來。是的,綠水青山原本就是我們追求的生態(tài),是我們最美的家園。此時的黃河水,已被治理得像一個干凈的漂亮姑娘,就像我小時候的汾河邊,那些圍在身邊的好友,彼此在人生路上依偎前行。
你讀不懂它的。怎么可能讀得懂?你受惠于它多少恩澤,就有多少情緒包含在里邊,小到一根水草、一顆魚卵,都是黃河的情緒,你又怎能讀懂它們?
車子在行進中陶醉,平坦的沿黃公路,不知不覺延伸到陜西的屬地。我如在自己的土地上一樣親近。奇怪的是,一路上,我竟沒有暈車,這要歸功于黃河的魅力。黃河把地域凝聚在了一起,把血脈凝聚在了一起,無論跨越多長,都在它的目光里,都在它的懷里。
黃河的萬千景象還在路上,我們也仿如一朵浪花,跟隨它快樂前行。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繪畫:李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