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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圖像與誤讀

2021-05-23 11:30蔡力杰
中國美術(shù) 2021年1期

[摘要] 傳為閻立本所繪的《蕭翼賺蘭亭圖》存世有多本,關(guān)于它們的年代及作者問題一直爭議不斷。然而,此畫所涉及的題材內(nèi)容卻鮮有學者關(guān)注。實際上,《蕭翼賺蘭亭圖》很可能并非是針對《蘭亭記》文本進行的圖像表達,而是以唐五代的“禪會圖”為源頭,糅合了“問禪圖”的某些要素,又在流傳過程中被宋人所誤讀。到了明代,《蕭翼賺蘭亭圖》又借鑒了“水陸緣起圖”的人物特征,再一次發(fā)生了視覺化衍變。

[關(guān)鍵詞] 蕭翼 閻立本 “禪會圖” “水陸緣起圖”

作為經(jīng)典的智斗謀略故事,蕭翼賺蘭亭一直是歷代畫家熱衷表現(xiàn)的繪畫題材之一,其中尤以閻立本所繪《蕭翼賺蘭亭圖》最為人稱道。目前遼寧省博物館、臺北故宮博物院均藏有傳為閻立本繪的《蕭翼賺蘭亭圖》(以下分別簡稱“遼博本”“臺北故宮本”),而故宮博物院所藏宋人佚名《蕭翼賺蘭亭圖》(以下簡稱“故宮本”)也被認為具有閻立本遺風。這三件作品的主體構(gòu)圖大同小異,都以對面而坐的蕭翼、辯才為中心,人物配置卻不盡相同。遼博本繪有蕭翼、辯才、侍者及二位烹茶執(zhí)事,共五人。臺北故宮本繪有蕭翼、辯才、中年僧侶和二位烹茶執(zhí)事,亦為五人。故宮本則繪有蕭翼、辯才與兩位侍者,為四人。從這個角度上看,這三本稱不上嚴格意義上的“多胞胎”。

一、各家說法

關(guān)于這三件作品的年代和作者問題,自宋代起便爭論不休,及至明清依然疑竇叢生。遼博本歷經(jīng)諸家流傳,身世最為詭譎。畫上除鈐有南唐“內(nèi)府合同”印、明代“稽查司”半印、“南京通政使”印等官印外,又留有王世貞、韓世能、吳士諤、梁清標等人的收藏印,卷后又有文徵明錄宋人吳說跋及文嘉錄唐人何延之的《蘭亭記》。吳說此跋乃由文徵明轉(zhuǎn)錄自南宋人施宿《會稽志》。按吳氏跋文所述,遼博本為閻立本真跡,自五代宋初起,迭為楊克遜、周轂、謝仞、趙明誠所藏,至南宋紹興年間歸吳說庋藏。吳說的說法遭到了明人王世貞的反對。王世貞認為,“賺蘭亭”之事未見于初唐文獻中,閻立本“當右相時,恐未著聞”[1],并提出此卷或許是五代人顧德謙所繪。入清后,此本又為內(nèi)府收藏,著錄于《石渠寶笈》初編,清宮依舊例將其作者定為閻立本。往后,徐邦達又在王世貞基礎上根據(jù)筆法線條提出此本確為顧德謙本《蕭翼賺蘭亭圖》的宋代摹本,[2]楊仁愷則認為此本是五代宋初的佚名畫家所作,[3]近年來又有學者考訂該作為閻立本真跡無疑。[4]可見,各家觀點仍未能統(tǒng)一。

臺北故宮本同樣流傳有序,上鈐南唐“集賢院御書”印、南宋“御府圖書”印,以及萬藻、高士奇、畢瀧等人的鑒藏印,卷后有敏德、沈揆、沈瀚、金農(nóng)等人之跋,曾為《石渠寶笈》三編所著錄。與遼博本相比,此本在諸家筆記中頗落寞,唯元人湯垕曾提及顧德謙繪有一卷《蕭翼賺蘭亭圖》,當中“比丘麈柄指掌”[5]的細節(jié)僅見于此本中,不少學者故而將此本視為顧德謙作品或宋摹本[6]。

故宮本則屬蕭龍游士舊藏,鮮見于著錄中,其上又無烹茶一段,與前兩本在構(gòu)圖上差距較大。徐邦達以畫中人衣紋方折頓挫為由,將之定為南宋作品。[7]

實事求是地講,籠罩在三本《蕭翼賺蘭亭圖》上的疑云歷經(jīng)千年仍未消散,相關(guān)問題莫衷一是。換言之,在更為確鑿的證據(jù)被發(fā)現(xiàn)之前,反復糾結(jié)真?zhèn)蝺?yōu)劣難免會陷入無休止的求證循環(huán)中。在此背景下,若能回到視覺語境中對歷史遺留的疑團進行抽絲剝繭的重新追索,或許將給予我們新的思路。

二、典故疑云

筆者前文曾提到,明人王世貞曾對閻立本繪《蕭翼賺蘭亭圖》頗有微詞,而他提出的質(zhì)疑迄今未能得到完美解答。據(jù)記載,王世貞一方面對此畫的作者身份提出了看法,另一方面還就畫中場景迫切陳詞。按吳說跋文看,此畫所繪乃是蕭翼出示太宗詔札并將《蘭亭》懷抱衣袖的一幕,故而“書生意氣揚揚,有自得之色;老僧口張不呿,有失志之態(tài)”[8]。然而王世貞敏銳地發(fā)現(xiàn)畫上“賓主從容”,根本無明爭暗斗的痕跡。此外,《蘭亭記》中辯才得知被騙后直接“身便絕倒”[9],根本沒有口張失志一幕。王世貞因此認為吳說連故事本末都不清楚,跋語自然不足為信。[10]王世貞的判斷的確一針見血。從某種角度看,宋人似乎從未在《蕭翼賺蘭亭圖》與《蘭亭記》文本之間建立起聯(lián)系,如南宋人蔣璨在描述另一幅閻立本款《蕭翼賺蘭亭圖》時描述道:“老僧張頤失色,有遺元珠之狀;書生意氣揚揚,有全璧之喜。”[11]這全然是吳說跋文的翻版。更令人懷疑的是,宋人對《蕭翼賺蘭亭圖》的認識本身就語焉不詳、模棱兩可,有時甚至指鹿為馬。例如北宋人董逌即在《廣川畫跋》中將所謂《蕭翼賺蘭亭圖》更名為《陸羽點茶圖》,他的理由是:“觀何延之記蕭翼事,商販而求受業(yè),今為士服,蓋知其妄?!盵12]稍晚的南宋人樓鑰在論及一幅《取蘭亭圖》時則言:“此圖世多摹本,或謂韓昌黎見大顛,或謂李王見木平?!盵13]可見,宋人在判斷畫作的情節(jié)內(nèi)容時相當隨意。

言已至此,筆者不得不追問:前面提到的三本《蕭翼賺蘭亭圖》描繪的真的是蕭翼賺蘭亭之事嗎?蕭翼訪辯才一事最早見諸劉餗《隋唐嘉話》及何延之《蘭亭記》中,前者敘述簡略,僅提及唐太宗“使蕭翊(即蕭翼)就越州求得之”[14],后者情節(jié)雖荒誕離奇,但有豐富細節(jié)可資參照。就故事情節(jié)來說,蕭翼與辯才和尚歷經(jīng)旬朔又往來數(shù)次后方才熟識,而各本《蕭翼賺蘭亭圖》描繪的場景則應當是賓主初識之際的交談寒暄。[15]《蘭亭記》載,蕭翼為博取辯才的信任,在初訪時曾特意喬裝打扮,即“又衣黃衫極寬長,潦倒得山東書生之體”[16]。關(guān)于蕭翼的這身舉子書生裝束,北宋米芾又曾云:“唐初畫舉人,必鹿皮冠,逢腋大袖黃衣,至膝長,白裳也。蕭御史至越見辯才,云著黃衣大袖,如山東舉子(用證未軟裹),白襕也。李白鹿皮冠,大袖黃袍服,亦其制?!盵17]二者互為佐證,大體可知蕭翼所穿黃衫應是衣身寬博,為黃絹制成,下又加一白裳,并于膝處有一襕道而上下異色,且按制,蕭翼還需戴一鹿皮冠。不過,筆者細審三本《蕭翼賺蘭亭圖》后發(fā)現(xiàn),畫中蕭翼的扮相則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種面貌。凡此抵牾,沈從文早已提出過質(zhì)疑,認為蕭翼不戴鹿皮冠,“卻明系著唐式軟裹幞頭,圓領(lǐng)衣袖大而不合一般制度,出于宋人之手,時代顯明晚于閻立本三四個世紀,并且還晚于米芾時代”[18]。更微妙的是,三本中僅遼博本蕭翼所戴幞頭較合唐制,而臺北故宮本所見方頂硬裹幞頭和故宮本所見長腳幞頭均是五代以后的式樣。

另一處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在于畫尾后半段的烹茶場景,它曾出現(xiàn)在遼博本、臺北故宮本中,卻又在故宮本中莫名消失。學界通常認為飲茶之風盛行于唐玄宗以后,特別是在陸羽的推動下,茶事活動衍化出一套精細復雜的流程。由此,以茶事活動為表現(xiàn)主題的茶畫也應運而生。按畫史所載,唐人張萱、周昉即繪有烹茶圖。五代以后,茶畫愈加流行并融入了文人雅集活動元素,五代人陸晃、王齊翰、周文矩等都有不少茶畫見諸記載。[19]《蕭翼賺蘭亭圖》中的烹茶情節(jié)因一直被視為現(xiàn)存最早的茶畫實例而為學界所津津樂道。然而考查《蘭亭記》中的實況,蕭翼、辯才二人乃是“詩酒為務,其俗混然”,文中充斥著“初熟酒”“酣樂”等字眼,[20]自始至終似乎并未強調(diào)烹茶啜茗之事。史樹青認為畫中禪榻、麈尾、水注、火爐等器物形制均不早于五代宋初,[21]故否認閻立本曾繪此畫。

三、禪會與問禪

結(jié)合上述細節(jié)觀察,前述三本《蕭翼賺蘭亭圖》與歷史上的蕭翼賺蘭亭之事并不契合,二者間的矛盾既存在于圖像與文本關(guān)系的錯位中,也表現(xiàn)于衣冠、風俗的時代差異中。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這三本《蕭翼賺蘭亭圖》所表現(xiàn)的情節(jié)內(nèi)容可能是什么呢?

筆者認為它們很可能描繪了僧侶與士人之間的禪會場景,亦即屬于“禪會圖”的一種?!岸U會圖”興起于北宋時期,宋人王君玉曾言:“李遵勖、楊億、劉筠,常聚高僧,論宗性。遵勖命畫工各繪其像成圖,目曰‘禪會?!盵22]故可知畫面以士人與禪僧的雅會參禪為視覺特征。同時期的宋祁為《隴西都尉禪會圖》題詩云“宴場禪集盛,霜幅繪毫工。竺杜同開葉,嵇姿宛送鴻”[23],亦點明了作品所表現(xiàn)的禪集宴會盛況。從畫面內(nèi)容看,“禪會圖”顯然與“雅集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文人雅會自唐代即已風行,時人有“雅會襟靈,琴書相得”之語。到了五代宋初,隨著禪宗的興盛,雅集聚會中逐漸出現(xiàn)了禪僧的身影?,F(xiàn)藏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琉璃堂人物圖》舊傳為五代南唐畫家周文矩所繪,畫面通常被認為表現(xiàn)了王昌齡及其詩友等11人雅集酬唱的場面,當中便有一位端坐于禪椅上的僧人,由此可見此作與“禪會圖”不乏共通之處。

在“禪會圖”的語境下,我們得以很好地解釋《蕭翼賺蘭亭圖》中出現(xiàn)的種種特殊場景。比如,在臺北故宮本中出現(xiàn)的那位中年僧侶或許只是參加禪會的另一名禪僧罷了,并非是畫家曲解故事而“畫蛇添足”。另外,遼博本、臺北故宮本中占據(jù)畫幅的烹茶場面也忠實反映了禪會雅集的特定情境。在傳統(tǒng)雅集活動中,茶事素來是不可或缺的,北宋趙佶《文會圖》、南宋馬遠《西園雅集圖》、傳劉松年《攆茶圖》等雅集圖像中,均出現(xiàn)了偏置畫面一隅的烹茶場景。遺憾的是,我們并不能簡單地將五代或宋代流傳的“禪會圖”視為各卷《蕭翼賺蘭亭圖》的祖本,這三本《蕭翼賺蘭亭圖》中的某些視覺特征無疑還受到了其他圖式的影響。

存世的宋代繪畫中曾有一類以“問道圖”“論道圖”為題材的作品,畫面以一僧一士對談場景為視覺核心,這種題材或可上溯到五代宋初的“問禪圖”[24]。從視覺特征上看,前述三本《蕭翼賺蘭亭圖》在畫面構(gòu)圖和人物布置上與這類問道圖極為肖似,不排除畫家從中吸收了某些圖式特征。

耐人尋味的是,臺北故宮本《蕭翼賺蘭亭圖》中一處細節(jié)還隱隱透露了其來源于另一類圖式的影響。這一細節(jié)即是辯才所坐禪榻腿部左前側(cè)放置著一白色瓷瓶,其形狀特別,細口長頸而鼓腹,頸部有一圈相輪狀凸起。依其形制當為僧尼日常蓄水飲用之容器——軍持(亦稱“凈瓶”)[25]。對講究“過午不食”的僧侶來說,盛水之瓶顯得格外重要。只是在宋代道釋繪畫中,僧侶近旁的軍持并不常見,它更多時候是以道具的形式出現(xiàn)在畫中。

禪門公案中藥山李翱問答的典故便圍繞著一個軍持而展開,并留下了那句膾炙人口的“云在青天水在瓶”。藥山李翱問答乃描寫唐代高僧藥山惟儼禪師與朗州刺史李翱的對話之事。相傳李翱訪藥山惟儼禪師時曾就耳聞與目見之別而與藥山對答,藥山最后指點上下而對曰:“云在青天水在瓶?!盵26]李翱聽聞茅塞頓開。這一禪宗典故在宋代影響頗為深遠,至今尚有此題材作品存世,日本南禪寺藏宋代馬公顯《藥山李翱問答圖》堪稱其中經(jīng)典。[27]該圖為典型的南宋畫院風格,其構(gòu)圖舒朗簡潔,畫中李翱身著圓領(lǐng)袍而戴幞頭,立身做作揖狀。對面的藥山惟儼禪師端坐于竹制禪椅上,右手前伸且二指上指,似正言“云在青天”之句。兩人之間又繪一石桌,其上除硯臺、茶盞外,主要表現(xiàn)了一個軍持與兩盒經(jīng)函。畫面背景為虬勁長松,以此對應偈子中“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之意。

藥山李翱問答以外,軍持的形象還曾出現(xiàn)于其他禪宗公案題材繪畫中,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藏傳李堯夫繪《黃檗裴休問答圖》即是一例。畫作描繪了唐代黃檗希運禪師與宰相裴休的對話故事。黃檗禪師端坐于磐石之上,裴休則端立石下,禪師身旁的黑色凈瓶則處于畫面視覺中心,極為醒目。將臺北故宮本《蕭翼賺蘭亭圖》與此作相對照,二者關(guān)系自是一目了然,同樣是一禪僧與一顯宦的搭配組合,軍持也同處于畫面的中心位置。

藥山李翱問答和黃檗裴休問答均屬于禪宗的公案故事,日本學者板倉圣哲將這類描繪公案故事的繪畫同樣定義為“禪會圖”,即“描繪帝王、名士等世俗中人與禪僧問答情景的畫”[28]。北宋畫家李公麟所繪《丹霞訪龐居士圖》《禪會圖》[29]等也歸屬其中。巧合的是,前文筆者曾提到宋人常將蕭翼賺蘭亭誤讀為韓昌黎見大顛或李王見木平,而此二者亦屬于禪門公案。所謂韓昌黎見大顛,即為唐時韓愈與大顛和尚交往對談之典故。彼時韓愈因諫迎佛骨而被貶為潮州刺史,其間與潮陽靈山寺僧大顛和尚相識,“以為難得,因與往來”[30]。而李王見木平,則是南唐中主李璟與僧木平和尚問答之故實。南唐保大年間木平和尚至金陵,因其“知人禍福死生,所言輒驗”[31],故得李璟召見,二人相談問答。此二則均表現(xiàn)了世俗顯貴與得道高僧言談甚歡的場景。

至此,筆者發(fā)現(xiàn)宋人在《蕭翼賺蘭亭圖》上的“張冠李戴”其實事出有因。在宋代的圖像經(jīng)驗中,《蕭翼賺蘭亭圖》與其他“禪會圖”可能并無二致,唯一能佐證畫面具體題材的僅是簽條上的題名。有鑒于此,筆者提出一種新的可能:宋人《蕭翼賺蘭亭圖》很可能以五代及兩宋時期“禪會圖”為底本,并在臨摹過程中吸收了某些問禪圖的元素,最終畫作又被附會上蕭翼賺蘭亭的傳奇故事。

四、聽法:語境的再轉(zhuǎn)換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現(xiàn)藏有一件錢選款《蕭翼賺蘭亭圖》卷,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有一件趙孟款《蕭翼賺蘭亭圖》卷,此兩作均悉數(shù)摹自遼博本。只是從筆法與風格上看,它們實為偽托元人名頭的明代作品。這一情況表明《蕭翼賺蘭亭圖》的創(chuàng)作在明清時期仍長盛不衰。有趣的是,盡管彼時藝術(shù)市場中的此類作品屢見不鮮,但圍繞《蕭翼賺蘭亭圖》的誤讀與附會卻仍在繼續(xù)。活動于明末清初的吳其貞曾在《書畫記》中著錄過一件閻立本《蕭翼賺蘭亭圖》,經(jīng)他辨認后發(fā)現(xiàn)畫中宋代璽印皆偽,且題材似是而非,從而認為此件實是陸羽點茶圖。[32]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件明顯為蕭翼賺蘭亭圖式的人物畫同樣被錯誤地命名為《傳經(jīng)圖》。凡此種種無不反映出明人對于這類圖像的模糊認知與普遍質(zhì)疑。

有明一代,蕭翼賺蘭亭的圖式經(jīng)歷了前所未有的新變,即出現(xiàn)了一種迥異傳統(tǒng)橫卷的立軸形制。筆者認為,這一變化的原因或許與明代文人群體看畫方式的轉(zhuǎn)向有關(guān)。美國耶魯大學美術(shù)館藏有一套17世紀的《唐十八學士圖》,其中一件描繪了諸學士圍觀一幅人物畫的場景,觀者可以清楚地辨認出這幅“畫中畫”的內(nèi)容是一高僧與一文士在對坐交談。柯律格進一步指認出,此故事為“唐太宗的密使喬裝打扮,對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施展詭計,以騙取一幅皇帝垂涎的珍貴字帖”[33],也就是所謂的蕭翼賺蘭亭的故事。借由《唐十八學士圖》這一具體化的場面,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觀察結(jié)論:在明人看來,《蕭翼賺蘭亭圖》不僅是案頭清賞的私人珍玩,他們也能在公眾場合展示《蕭翼賺蘭亭圖》并邀來好友共賞,而畫幅更大且可供懸掛的立軸顯然更適宜這種情景。與此同時,形制的變化亦帶來了內(nèi)容的調(diào)整,同樣收藏在美國耶魯大學美術(shù)館的明人姜隱款《蕭翼賺蘭亭圖》立軸除了保留核心的要素——在對坐的蕭翼和辯才和尚外,還特意安排了兩位童子侍從。與傳統(tǒng)圖式中的旁觀者角色不同,這里的兩位侍從變成了情節(jié)活動的參與者與推動者。畫面上那位垂髫的侍從正托舉一件卷軸,與之相對的束小髻者則輕撫經(jīng)篋,好似剛要開篋收納卷軸。從畫中題跋看,這一場景大概是對應表現(xiàn)蕭翼“示以乃祖手書職貢圖”或“遂取蘭亭并二王帖函”的情節(jié)。畫家大費周章的安排很可能是為了彌合舊有圖式與典故文本間的脫節(jié),重新構(gòu)建一種得以自圓其說的視覺表現(xiàn)。

無獨有偶,類似的構(gòu)圖模式還見于故宮博物院藏明人無款《蕭翼賺蘭亭圖》。這幅立軸依舊以對坐的蕭翼與辯才和尚為中心,右下部安排兩位侍從,左下部則延續(xù)了舊圖式中執(zhí)事烹茶的場景。值得注意的是,畫上蕭翼身著黃色圓領(lǐng)袍,胸前帶補子,頭戴冠帽形制特殊,介于交腳幞頭與明式翼善冠之間,其挺拔的端坐姿態(tài)鮮有文人氣質(zhì),相反更具君王之態(tài)。兩位侍從同樣褪去樸素裝扮,代之以衣冠華貴,腰帶儼然,鞋履鮮明,全然是豪門派頭。筆者推測,畫中蕭翼及侍從很可能是對明代皇帝及宦官形象的一種仿擬,蕭翼身上的黃色圓領(lǐng)袍及帽翅上折的幞頭顯然與明代皇帝像頗有關(guān)聯(lián),而侍從面無髭須的生理特征及其所戴三山帽都與明代宦官像如出一轍。[34]實際上,畫中人“改頭換面”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受到明代“水陸緣起圖”的圖式影響。

“水陸緣起”顧名思義是指水陸法會的緣起故事,“水陸緣起圖”便是描繪梁武帝受志公禪師指教的場景,通常置于整堂水陸畫之首,并在水陸儀軌中起著特定作用。存世明代“水陸緣起圖”中首都博物館藏《水陸緣起圖》是為代表。畫面右側(cè)端坐于禪椅上的僧侶為志公禪師,左側(cè)端坐于寶座上的帝王則是梁武帝,這種對坐格局與《蕭翼賺蘭亭圖》類似,只是位置被左右對調(diào)。當中的梁武帝身著黃色袍服,戴著帽翅上折的翼善冠,衣冠裝束與明人無款《蕭翼賺蘭亭圖》中的蕭翼相似,唯華貴過之。此外,梁武帝身后兩位擎扇的侍從皆面無髭須,明顯也是宮廷宦官。由此可見,明代畫家在創(chuàng)作《蕭翼賺蘭亭圖》時不自覺地“借用”了彼時《水陸緣起圖》的帝王及內(nèi)臣形象,混淆了畫面,使之陷于不倫不類的尷尬境地。

綜上所述,閻立本款《蕭翼賺蘭亭圖》的祖本并非由閻立本所創(chuàng)制,其畫面內(nèi)容與《蘭亭記》文本亦鮮有關(guān)聯(lián)。它們的圖式來源或許可追溯到五代宋初的“禪會圖”。而在后世的流傳與摹寫過程中,部分畫作又因誤讀而融入了“禪會圖”“問禪圖”及“水陸緣起圖”的某些視覺元素。在這種不斷形塑與重塑的過程中,《蕭翼賺蘭亭圖》被解構(gòu)并賦予了更多的含意,并得以在畫史上長盛不衰。

(蔡力杰/中央美術(shù)學院人文學院)

注釋

[1][明]王世貞.弇州四部稿續(xù)編(卷一六八)[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4冊).臺北:臺灣商務出版社,1983:0422b.

[2]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一)[M].北京:故宮出版社,2015:63.

[3]楊仁愷.國寶沉浮錄[M].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8:210.

[4]李艷婷.遼博本《蕭翼賺蘭亭圖》作者考辨[J].天津美術(shù)學院學報,2007,(3).

[5][元]湯垕.古今畫鑒[M]//中國書畫全書(二).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897.

[6]王耀庭.書畫管見集[M].臺北石頭出版社,2017:2-3.

[7]同注[2]。

[8]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宋畫全集·第三卷·第一冊[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遼寧省博物館藏宋代《蕭翼賺蘭亭圖》卷尾所書文徵明題跋。

[9][唐]何延之.蘭亭記[M]//中國書畫全書(一).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58.

[10]張子陽.對王世貞的《蕭翼賺蘭亭圖》真?zhèn)斡^點之考證[J].美術(shù)大觀,2009,(12):226.

[11][宋]吳曾.能改齋漫錄[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27.

[12][宋]董逌.廣川畫跋[M]//中國書畫全書(一).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821.

[13][宋]樓鑰.攻媿集(卷七十一)[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53冊).臺北:臺灣商務出版社,1983:0171c.按樓鑰此處所述乃是袁起嚴所藏閻立本繪《取蘭亭圖》,其畫面布置與臺北故宮本《蕭翼賺蘭亭圖》多有相似,不排除是同一作。

[14][唐]劉餗.隋唐嘉話[M].北京:中華書局,1979:54.

[15]黃偉利.遼寧省博物館藏《蕭翼賺蘭亭圖》探源[C]//遼寧省博物館學術(shù)論文集第二冊(1999—2008).沈陽:遼海出版社,2009:890.另外,明人王世貞亦持此說。

[16]同注[9],57頁。

[17][宋]米芾.畫史[M]//中國書畫全書(一).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987.

[18]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M].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355.需要注意的是,三本中遼博本上蕭翼所著袍服膝下繪有襕道,或尚存唐代舉子服遺意。

[19]俞劍華,標點注譯.宣和畫譜[M].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7.唐及五代茶畫均見載于《宣和畫譜》中,如卷三載有陸晃《烹茶圖》《火龍烹茶圖》,卷四載有王齊翰《陸羽煎茶圖》《烹茶士女圖》,卷五載有張萱《烹茶士女圖》,卷六載有周昉《烹茶圖》《烹茶士女圖》,卷七載有周文矩《火龍烹茶圖》《煎茶圖》。

[20]同注[9]。

[21]史樹青.從《蕭翼賺蘭亭圖》談到《蘭亭序》的偽作問題[M]//書畫鑒真.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81.史樹青在此文中也注意到了畫面主題與《蘭亭記》的文本矛盾之處。他認為扮成書生的蕭翼應該恭立而非末坐,又賺蘭亭的私密場景不容第三人在場,又畫面中未曾見到書卷不合實情等。筆者對此并不完全贊同。

[22][宋]王君玉.國老談苑[M].北京:中華書局,1985:8.

[23][宋]宋祁.景文集·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5:93.

[24]同注[19],79、123頁。北宋《宣和畫譜》中記載五代周文矩曾繪《問禪圖》,北宋孫夢卿亦繪有《松石問禪圖》。

[25]關(guān)于軍持的歷代形制及演變,參見丁鵬博,夏德美.軍持源流考[J].中國歷史文物,2007,(1).

[26][宋]贊寧.宋高僧傳[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88.

[27]除馬公顯《藥山李翱問答圖》外,此題材畫作尚有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直翁《藥山李翱問答圖》、普林斯頓大學圖書館藏牧溪款《藥山李翱問答圖》等。

[28]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宋畫全集·第七卷·第一冊[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258.

[29]同注[19],第133頁。

[30]屈守元,常思春,主編.韓愈全集校注(四)[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2350.

[31][宋]馬令.南唐書(卷二十四)[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64冊).臺北:臺灣商務出版社,1983:0359c.

[32][清]吳其貞.書畫記(卷五)[M]//中國書畫全書(二).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93.

[33][英]柯律格.誰在看中國畫[M]//梁霄,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53.

[34]與畫中蕭翼妝容相似的帝王像可見于余士、吳鉞合繪的《徐顯卿宦跡圖》冊頁(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中,明代宦官的典型形象則可參見商喜繪《明宣宗行樂圖》(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畫中宦官皆衣著華麗袍服且頭戴三山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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