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2021年1月22日,印度血清研究所。阿斯利康疫苗主要由該研究所生產
4月14日,丹麥政府宣布,全面停用阿斯利康公司研發(fā)的新冠疫苗。丹麥成為全球首個做出這一決定的國家。更令人驚悚的是,丹麥藥物安全部門代理主任埃里克森在宣布停用消息的發(fā)布會上突然昏倒在地,被一旁的工作人員緊急送醫(yī)。
此前的2020年11月23日,英國阿斯利康公司公布的Ⅲ期臨床試驗中期分析結果表明,其開發(fā)的腺病毒載體疫苗AZD1222平均有效率為70%,距離輝瑞、莫德納信使RNA疫苗95%的有效率低了很多,但已經達到WHO基本要求的50%有效率。
2021年1月底,歐盟委員會授予阿斯利康疫苗上市許可。2月以后,歐盟所有成員國開始進行疫苗注射。3月11日,丹麥多人在接種阿斯利康疫苗后產生血栓,甚至有一人死亡。13日,挪威3名醫(yī)護人員接種阿斯利康疫苗后,因嚴重血栓而住院。
3月14日,意大利一名教師在接種阿斯利康疫苗后的第二天死亡。同日,法國國家藥物安全署公布了阿斯利康疫苗的不適人群比例:總副作用比率為0.66%,是輝瑞疫苗不良反應率(0.19%)、莫德納疫苗不良反應率(0.12%)的數倍。
所有不良反應中,有68%出現臨時和輕微反應;11%出現惡心、嘔吐反應;9.3%的神經系統(tǒng)受到影響,出現頭痛、頭暈反應。
阿斯利康疫苗的高不良反應率,引起了歐洲民眾的恐慌。早先,歐洲藥品管理局便積極解釋稱,500萬人接種阿斯利康疫苗,僅發(fā)現了30例血凝案例,沒有跡象表明接種疫苗與血栓風險增加有關。阿斯利康公司也表示,從超過1000萬份的安全數據中,沒有發(fā)現阿斯利康疫苗引起肺栓塞以及深靜脈血栓風險增加的證據。
但丹麥、挪威、保加利亞等多國,終止或暫停了阿斯利康疫苗的接種,意大利、奧地利、盧森堡等多國,則暫停了涉嫌問題批次的注射;雖然法國、德國、西班牙等國表示將繼續(xù)使用阿斯利康疫苗,但并沒有否定疫苗風險。
2021年4月14日,丹麥藥物安全部門代理主任埃里克森在發(fā)布會上昏倒(視頻截圖)
/阿斯利康疫苗引起自身免疫反應后,形成的抗體進入血液會與血小板發(fā)生相互作用。/
3月18日,歐洲藥品管理局(EMA)出具的調查結果,同樣否定了阿斯利康疫苗與血栓風險的相關性。但3月19日《華爾街日報》的報道顯示,挪威和德國研究人員確定了阿斯利康疫苗與血栓報告的潛在聯(lián)系:阿斯利康疫苗引起自身免疫反應后,形成的抗體進入血液會與血小板發(fā)生相互作用,從而導致血栓的形成。
挪威奧斯陸大學醫(yī)院血液學教授兼首席醫(yī)師霍爾姆,更是直言不諱地表示:這些人會產生這樣的免疫反應,只能是疫苗的原因。3月29日,歐洲藥品管理局不得不再次召開會議,繼續(xù)調查阿斯利康疫苗血栓事件;當日,加拿大暫停了55歲以下人群的阿斯利康疫苗注射;30日,德國暫停了60歲以下^群的阿斯利康疫苗注射。
雖然相關機構和政府不停保證阿斯利康疫苗的安全性,但民眾對疫苗的信任度卻越來越低。YouGov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認為阿斯利康疫苗安全的德國人只有32%,持同樣意見的法國人則低至23%。
作為一種需要外源性注射的物質,疫苗從誕生開始,就注定了無法與民眾建立100%的信任關系。
早在10世紀的中國,在與天花長期斗爭的過程中,唐宋時期的人們觀察到與天花膿瘡接觸過的人可能不會感染的現象,在長久的摸索過程中,發(fā)明了人痘技術。
該技術采用感染者的痘痂,或者烘干,或磨成粉,或直接放入健康人的鼻子內,令健康民眾感染少量病毒,從而獲得免疫能力。
通過這種原始的方法,古人的確有較低的可能性獲得免疫,但也存在巨大的風險。免疫能力稍低的人群,可能因感染而死亡,死亡率高達2%,雖然比起天花30%以上的致死率已經低了很多,但已相當于新冠病毒的死亡率。
這樣高的死亡率,導致大眾寧愿冒著風險,也不愿接種人痘。在疫情嚴重的地區(qū),大多數民眾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對人痘疫苗毫無信任可言。
以道光和咸豐年間暴發(fā)于杭州的天花疫情來看,哪怕疫情最嚴重的地區(qū),人痘疫苗接種率也不超過50%。
人痘技術于1688年傳入了俄國,1721年傳入英國,1743年傳入德國,然后是整個歐洲,隨后又傳入日本等亞洲其他國家。一直到1796年5月14日,人類免疫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英國醫(yī)學博士愛德華·琴納從奶場女工手上的牛痘膿包中,取出相應的物質,注射給了一個8歲男孩。該男孩患牛痘康復后,不再感染天花。這個實驗震驚了世界,并在后來奠基了整個免疫學科。
由于跨時代的醫(yī)學進步,在整個19世紀,天花疫苗被認為能夠提升民族自豪感和政府的威望,從而被政府要求強制注射。但由于這個時代缺乏相應的保護和滅菌方法,疫苗經常遭到其他病原體的污染,導致接種者感染其他可怕的傳染?。ɡ缑范荆@為疫苗信任危機埋下重重伏筆。
上圖:人痘技術
1796年5月14日,英國醫(yī)學博士愛德華·琴納給一個8歲男孩注射牛痘膿包提取物
/有的病毒并不容易減毒或滅活;有的減毒之后可能返祖重新獲得毒力。/
18世紀中葉以來,西方一直存在反疫苗主義聲音。在1830年代,經過第一代疫苗接種,天花發(fā)病率明顯下降之后,一場聲勢浩大的反接種運動興起。
19世紀末,細菌學說流行,雖然人們并不知道病毒的存在,但對人體免疫機制有了更深的認識。法國著名微生物學家路易斯·巴斯德,經過長期的實驗,成功掌握了減弱微生物毒性的物理、化學、生物等方法,并成功制作出了炭疽疫苗、狂犬疫苗等各類疫苗。
20世紀前后,白喉、麻疹、腮腺炎、風疹等疫苗,也被先后發(fā)明出來。這被稱為第一次疫苗革命。此時的減活或者滅活疫苗,由于包含整個病原微生物,相較于后世各類生物技術疫苗,又被稱為傳統(tǒng)疫苗。
在這些疫苗被發(fā)明之前,因為天花、白喉等病毒的感染,各國嬰兒出生時的死亡率高達20%,而活下來的嬰兒,又有20%活不過5歲。隨著兒童死亡率的全面降低,人們對疫苗的信任度提升。
但傳統(tǒng)疫苗方法依然存在一定的缺點:有的病毒并不容易減毒或滅活;有的減毒之后可能返祖重新獲得毒力;也有的病毒在滅活之后,免疫抗原也會消失,失去免疫作用。
由于上述原因,早期疫苗事故常有發(fā)生。1955年的春天,美國發(fā)生了極其嚴重的疫苗安全事件——脊髓灰質炎疫苗事故。
當時,加州伯克利的卡特實驗室在制造脊灰疫苗時,因用福爾馬林對病毒進行滅活處理不夠徹底,導致疫苗中出現了活體病毒。這些活體病毒最終被注射入兒童的身體,導致12萬兒童中的4萬人受到感染,113人終身癱瘓,56人患上麻痹型脊髓灰質炎,5名兒童死亡。
這一次嚴重的疫苗事故,導致美國民眾對疫苗安全的信任降到了冰點。即便美國后來建立了極為嚴格的疫苗生產環(huán)節(jié),且隨著減毒活疫苗技術的進步,疫苗質量更均一、穩(wěn)定,疫苗也依舊沒有取得民眾的信任。
時至今日,美國依舊還有小部分民眾完全不相信疫苗,不僅不給孩子注射,甚至形成了反疫苗組織。2016年1月,臉書創(chuàng)始人扎克伯格在社交網絡上曬出女兒打疫苗的照片,引起反疫苗人士的激烈抨擊。
2020年4月20日,反疫苗人士在美國加州州議會大廈外面抗議
20世紀中葉之后,發(fā)生了第二次疫苗技術革命。從病原體中分離、提取出具有免疫原性的蛋白組分,然后制成的疫苗,被稱為類毒素疫苗;以化學方法提取、純化細菌表面的夾膜多糖,然后制成的疫苗,被稱為多糖一蛋白結合疫苗。
由于規(guī)避了完整病毒帶來的風險,比起傳統(tǒng)疫苗,類毒素疫苗和結合疫苗的安全性更高。
20世紀70年代之后,隨著分子生物學、基因工程學的飛速發(fā)展,出現了重組核酸技術。該技術可以直接重組幾乎所有的免疫原基因,并可通過細菌或病毒作為載體進行表達,生產疫苗。
這種技術不僅過程簡單高效,成本低廉,也讓疫苗的安全性得到了飛躍式的提升。
80年代末90年代初,科學家意外發(fā)現,未經處理的外源裸基因能夠在肌肉細胞中表達,其合成的蛋白能夠引起免疫應答。該現象引起了核酸免疫研究的熱潮。
1960年4月24日,美國市民帶孩子接種脊髓灰質炎疫苗
/腺病毒可在體內長期存在,不僅免疫時間長,免疫程度也更強。/
1995年,美國紐約科學院召開了專門研討核酸疫苗(包括信使RNA和DNA疫苗)的會議,標志著第三次疫苗革命的開始。該技術不僅可以制造流感、乙肝、瘧疾等常規(guī)病原體疫苗,甚至能制造出癌胚抗原疫苗,對各類腫瘤進行靶向治療。
雖然核酸疫苗(如輝瑞、莫德納的信使RNA疫苗)具有廣闊的應用前景,但就目前來說,相較于一二代疫苗,它的風險問題,依舊還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檢驗。
不同于核酸疫苗,腺病毒載體疫苗主要用到的是基因工程技術。原理雖然并不復雜,但卻是全新的挑戰(zhàn)。腺病毒很容易感染人體,但危害性較低,只需要把新冠病毒的S蛋白基因插入腺病毒,然后讓它在人體內表達,便能讓人獲得對于新冠病毒的免疫能力。
但問題是,感染過腺病毒的人,體內有著對腺病毒特異攻擊的抗體,這會降低甚至免除疫苗的效果。這也是阿斯利康疫苗的有效率會比輝瑞等疫苗低很多的原因。
腺病毒載體疫苗之所以被重視,是因為腺病毒可在體內長期存在,不僅免疫時間長,免疫程度也更強。但血栓事件,有可能和阿斯利康疫苗的高免疫反應有關??偟膩碚f,由于疫苗安全存在的歷史問題,民眾對新興的疫苗技術會產生本能的懷疑。
哪怕信使RNA疫苗并沒有出現明顯的事故,也已經讓大眾心生疑慮。出事故的阿斯利康疫苗和強生疫苗,都采用腺病毒載體技術,則更是直接勾起大眾負面的歷史記憶。
但面對失控的全球疫情,相關制藥公司又不得不研究和生產效率更高的信使RNA疫苗和腺病毒載體疫苗。急著上市,就必須承擔相應的事故風險。
無論怎樣,至少在較長一段時間內,大眾難以對阿斯利康疫苗抱以信任。也有不少人,將繼續(xù)對信使RNA疫苗持觀望態(tài)度。要知道,安全性足夠高的滅活疫苗,何嘗不是經過幾十年發(fā)展才成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