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忠

2020年11月，老家安徽當涂的語文名師肖仁宗給我打來電話，邀請我回當涂一中給全縣高中語文教師做一場解讀語文統(tǒng)編教材新課標的講座。我告訴肖老師，這沒有任何問題，我不但要做一場講座，而且還要圍繞新課標上一節(jié)公開展示課。肖老師覺得有點為難，因為我的講課費是固定的，不會因為我多上一節(jié)課而增多。我明確說明：講課費不變，公開課是必須要上的。肖老師高興地說：“楊老師，沒想到你還有上公開課的勇氣。我們這些年請來的名師，都是以講座與評課為主，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看到過敢上公開課的名師了?！蔽以俅螐娬{(diào)，我不是名師，但上公開課是我一直樂意嘗試的。最終，圍繞語文新課標的要求與內(nèi)涵，我的講座非常精彩，新穎別致的公開課更是吸引了聽課的語文同人?；丶亦l(xiāng)的這次訪學活動，是非常成功的。

但肖老師的話卻使我感到心情沉重：什么時候，名師上公開課竟然成了稀有事件了！環(huán)顧四周，情況也確實如此。在高中語文使用統(tǒng)編教材后，如何圍繞新課標的理念設計教學內(nèi)容，就成了必須探索的問題。我觀摩過很多語文公開課，發(fā)現(xiàn)開課的老師一般都不是名師，而是以活力四射的中青年教師為主，以特級教師或正高級教師為代表的名師們往往都是觀摩者或點評者。

宗師多多，示范者寥寥，名師們在各種場合輸出自己的教學主張，但很少以公開課的形式進行直觀呈現(xiàn)。這就是名師們的主要現(xiàn)狀。但上課是所有教師安身立命的第一法寶，名師在成名之前，站穩(wěn)講臺也是第一要務；何以成了名師后，竟然少有走上講臺的勇氣了？

很多名師不愿意重上講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觀摩教師失望進而產(chǎn)生質(zhì)疑。名師開設公開課，聽課教師當然會對其抱有很高的期望。一旦讓人大跌眼鏡，不僅名師自己會感到難堪，聽課教師也會產(chǎn)生疑惑：所謂名師的課堂也不過如此，甚至還比不上普通教師的課堂呢。這樣，就會產(chǎn)生名師最害怕的事情：自砸招牌。出于顧惜身份的目的，很多名師干脆遠離公開課，以講座、評課為主。這種以不變應萬變的態(tài)度使名師身份始終巋然不倒，是最穩(wěn)妥、最安全的自我保全之策。

其次，有些名師成名后，對課堂教學藝術(shù)與教學科研不再熱心，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教學內(nèi)容再也沒有新突破。如此，很多名師偃旗息鼓，在公開場合不再走上課堂；即便有些名師有開設公開課的勇氣，但因為教學內(nèi)容是眾人皆知的大路貨，缺少自我見解，無法推陳出新，就無法打動觀摩教師。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名師能在課堂上將學生的氣氛調(diào)動得非常熱烈，那也是華而不實的虛假繁榮。沒有“硬核”作為教學內(nèi)容的支撐，名師的課堂就無法體現(xiàn)一個“名”字。

第三、有些名師曾經(jīng)憑借“一招鮮”吃遍天下，受到一線教師的推崇。具體做法就是將以往精心打磨過的或者在權(quán)威賽事中獲得過大獎的某節(jié)課作為出場亮相的招牌課而大獲成功，這和某些歌星一輩子只唱一首歌照樣風光無限是一個道理。但在網(wǎng)絡信息化背景下，名師的經(jīng)典課很可能已被一線教師借助現(xiàn)代化手段反復觀摩。如果名師再次執(zhí)教相同的內(nèi)容，觀摩教師不僅不買賬，還會因?qū)徝榔诋a(chǎn)生鄙視心理。出于審慎，名師們干脆不再開課。

名師不愿意上公開課，還有一些其他原因，但這種現(xiàn)象非常普遍則是不爭的事實。我不是名師，但我深知開設公開課對語文教師的價值。成為名師前，敢于上公開課，何以成為名師后，對公開課竟然敬而遠之？這種本末倒置的現(xiàn)象著實令人錯愕與警醒！離開課堂教學的名師，能夠“名”到哪里去？所謂“優(yōu)秀教師不教書”完全就是惰性思維下自欺欺人的悖論。

我非常敬佩黃厚江老師。黃老師提倡本色語文，我在很多場合都聽過他的公開課，這些課的確非?！氨旧?，從不讓花里胡哨的噱頭和讓人眼花繚亂的輔佐手段喧賓奪主，但對文本內(nèi)容的挖掘與拓展顯得深入而寬廣。這樣的課堂，教學內(nèi)容的深刻透徹與新穎別致相得益彰，給聽課老師以全新的感受。黃老師的普通話不是很純正，嗓音也不像年輕教師一樣富有磁性，但他機智幽默，能夠圍繞具體教學情境將各類典故信手拈來，與教學內(nèi)容結(jié)合得天衣無縫，令人贊嘆不已。黃老師的課堂，就是其豐富的學識與獨到的自我見解完美融合的極佳范例。黃老師已過六旬，但仍舊癡迷課堂教學，敢于上公開課，樂于上公開課，這是他獲得語文同人尊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很多教師眼里，不敢上公開課的名師其實算不得真名師。我曾受邀到家鄉(xiāng)馬鞍山的某初中上課、做講座，該校校長是我的好友。他告訴我一件事：某位名滿天下的名師每年都要到馬鞍山來幾次，給老師們做講座，但從不開設公開課。有一次，我的這位校長朋友對該名師說：“X 老師，下次能不能邀請您和我們學校的某位老師進行同課異構(gòu)，我來邀請馬鞍山其他初中的語文老師前來觀摩，您看可以嗎？”對這樣的合理要求，這位名師則根本不置可否，顯然沒有開課的勇氣。說到這里，校長朋友向我嘆息：“唉！脫離了課堂教學的名師能算得上名師嗎？”

當然，我們應當也要意識到某些名師不愿上公開課的苦衷，雖然這不能成為名師躲避公開課的理由。成為名師的教師，年齡普遍偏大，與年輕教師相比，思維相對遲緩，普通話不夠純正，對現(xiàn)代化教育輔助工具的使用不夠熟練，活躍課堂氣氛的能力也相對滯后。這些，都是名師開設公開課尤其和年輕教師同課異構(gòu)時無法避免的缺陷。名師唯有正視不足，揚長避短，才能上出精彩的公開課，獲得其他老師的尊重；而教學內(nèi)容創(chuàng)新，則是最能打動聽課教師的有效方式。

名師如果在教學內(nèi)容上有禁得起推敲的自我見解，就有了開設公開課的資本。而教學內(nèi)容的創(chuàng)新，就需要教師有豐富的知識儲備。教師一定要熱愛讀書，聯(lián)系教材廣泛涉獵，使自己的知識充盈豐富起來，才能在教學內(nèi)容上有所創(chuàng)新。很難想象，一個躺在功勞簿上盡享教學福利再也不愿意看書的名師還能夠推出讓人耳目一新的課堂，真要如此，豈不違背了天道酬勤的真理？

我曾經(jīng)在第六屆“圣陶杯”全國中青年教師課堂教學大賽中憑借對《雨霖鈴》的全新解讀獲得過一等獎，也曾在2016年浙江省“疑難問題解決”教學大賽中憑借“學術(shù)寫作”的主題教學感動了評委和聽課教師；另外，我還多次參加浙江師范大學組織的“語文教學尖峰論壇”，給年輕教師開設公開課，講授我對課文內(nèi)容的新見解。這些活動，讓我這位不是名師的語文教師意識到教學內(nèi)容創(chuàng)新的重要價值。去年受邀在家鄉(xiāng)的當涂一中講學，圍繞新課標“思辨性閱讀與表達”學習任務群的設計，我開設了公開課《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以一種全新的視角來解讀林沖這個人物形象。按照傳統(tǒng)觀點，林沖是個被“逼上梁山”的英雄與反抗朝廷的斗士。如果僅僅聯(lián)系課文內(nèi)容來看，這種觀點無疑是正確的。但是，如果將教學范圍擴大到《水滸傳》全書，林沖的高大形象就會轟然坍塌：答應尋找“投名狀”時的毫不猶豫，等不來挨刀之人的憂心如焚，為了獲得人頭不惜與楊志性命相搏的拼死纏斗，無不體現(xiàn)出林沖為能夠棲身梁山保全自己的冷血殘忍；而休妻的動機更是卑劣，為了自身安全竟然不惜休掉深愛自己的妻子，這哪是大丈夫所為（以上教學內(nèi)容，是對拙文《對林沖形象的再認識》的課堂演繹，該文發(fā)表于《語文建設》2016年第9 期）？為了佐證自己的觀點，我聯(lián)系《水滸傳》全書的思想，在課堂上一一解讀學生的疑惑，甚至還當場解決了聽課老師提出的問題。對林沖形象顛覆性的解讀不僅是科學的，而且也符合語文新課標提倡的培養(yǎng)學生批判性思維和合理質(zhì)疑意識的理念，因此這堂公開課大獲成功，獲得了聽課老師的高度肯定。

課堂教學是所有教師的第一要務，作為名師，更要將課堂教學放在第一位。面向教師群體開設公開課，是每一位名師理所當然的責任。只有通過開設公開課，名師的自身素養(yǎng)、教學主張、課堂設計、教授方法等才能立體地呈現(xiàn)在教師面前，讓教師在觀摩、學習的過程中認識到向名師學習的重要性，進而產(chǎn)生爭做名師的動力。敢于開設公開課并且能在教學內(nèi)容上翻出全新境界的名師才是真正受到教學同人尊敬的真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