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成
喜歡聶華岑的散文,前不久看完《鹿園情事》,很感動。她對朋友說:“從此我再也不記日記了,安格爾(Paul)走了,我還有什么可記呢?”兩部相機也送人了。她說:“我很喜歡攝影,與Paul的合影照,如果照片上沒有我,一般都是我拍的,但他走了之后,我再也沒有什么照片可拍了”。感動之余,我想寫一篇短文來介紹《鹿園情事》,在原來的題目下引兩句詩為引詩,查了幾部白居易詩集,最后認定《長恨歌》中的這句:
在天愿作比翼鳥,
在地愿為連理枝。
寫著寫著,還沒有寫到一半,寫不下去了。寫愛情固然很好,但怕寫得過于甜膩了,所以還是勸喜歡的朋友自己去看《鹿園情事》。我在清理殘存的舊書時,找出了四十多年前買的一本舊書,聶華岑的《三十年后》。寫的是她和美國的一家三口,兩個女兒和她后來生死相戀第二任丈夫安格爾(Paul),回祖國觀光的經(jīng)過和喜悅。
聶華岑的《三十年后》完稿于1980年的秋天,由她故鄉(xiāng)的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于當年冬天,到今年已逾四十年了。四十年對個人來說很長,但對人類來說只能是一瞬間。
聶華岑的《三十年后》的副題是——歸人札記(1978年5月13日-6月19日),觀光時間一個多月,聶華芩寫此大約花了一年多。1978年是改革開放之初,海外華人和外國人來華是很困難的,況且聶華岑在臺灣生活了15年,后來又改嫁了美國人。但沒想到當年他們一家回大陸受到的禮遇之高,連聶華岑自己也感到意外。后來聶華岑是這樣對記者回憶往事的:
“有一天,Paul突然問我:‘聽說毛澤東的詩寫得不錯?”
每次提到Paul,她的語調(diào)都格外柔和。
“我就給他說,毛澤東有些篇章的確很棒。他馬上又問:‘那你為什么不試著譯幾首呢?”
聶華苓動了心。牛刀小試,居然大獲成功,初譯的幾首毛詩在華人文學(xué)圈很快流行起來。一個偶然的即興建議從此發(fā)展成了一個正式的事業(yè),聶華苓、安格爾合作的英譯毛詩分別于1972年和1974年在美國和法國出版發(fā)行。
為了譯毛詩,聶華苓不得不惡補了一把中國政治史,尤其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歷史?!懊渴酌姸加刑囟ǖ恼伪尘埃欢袊问?,你就根本無從下手。”聶華苓告訴筆者。
長征的故事,延安的故事,整個紅色中國的故事,就這樣一步步走進聶華苓的視野,新鮮而朦朧。
在當年他們是幸福的。從深圳乘火車坐最好的車廂到廣州,一大家子親戚在廣州月臺上迎接他們。然后再一起坐火車到武漢,住進當時漢口最好的德明飯店,當年已改名“江漢飯店”,要知道江漢飯店是當年世界名流住的一流飯店,是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宋慶齡下榻的地方。之后他們游東湖,參觀學(xué)校,看戲,會親戚。一同北上游明陵、游長城、游頤和園,還去看戲,看京劇,看芭蕾舞……他們確實玩得很開心,可身為作家,他們更喜歡與作家們交流,于是,他們向陪同人員反映,最終得以與一些作家會面。
他們見到了夏衍,當年的居住條件太差,見面都被安排在飯店里。同樣在飯店他們見到了畫家黃永玉和吳作人,在北京華僑大廈他們見到了姚雪垠、曹禺和楊沫。他們還想見見自己喜歡的作家,比如丁玲,沒有成功。他們也想見見艾青,問接待他們的人員與夏衍,都沒有消息,便對會見艾青不抱希望了。
接下來卻發(fā)生了一件意外的喜事。正當聶華岑夫婦失望之際,他們遇見了詩人蔡其矯,蔡其矯告訴聶華岑夫婦,艾青在北京,住在一位艾青崇拜者的小房子里。聶華岑大喜過望,請蔡其矯電話艾青,約定第二天在景山附近的一個地方見面,同時取消了第二天安排好了的原定行程。艾青也主動提出來拜訪聶華岑夫婦?!安挥媚銇?,我們?nèi)タ茨?,我們明天一早就去你那里?!甭櫲A岑說話的聲音顫抖了。于是在《三十年后》的相片里有一張在艾青家里的合影,在一張上下鋪的床前,擁擠、雜亂,沒有聶華岑,故這張相片應(yīng)該是聶華岑照的。第二天一早,艾青、高瑛夫婦回訪了聶華岑夫婦,又整整談了一天,滿天星斗下分別時,艾青和Paul兩個大男人,傾情擁抱,熱淚長流?!度旰蟆防锫櫲A岑用兩章文字寫了他們的見面。
聶華苓、Paul在美國愛荷華大學(xué)一同創(chuàng)辦了愛荷華大學(xué)“國際寫作計劃”,他們每年邀請三四十位世界各地有名的作家到愛荷華,寫作、討論、旅行。有80多位中國大陸作家先后赴愛荷華。1981年他們邀請了丁玲夫婦,彌補了在北京沒有見面的遺憾,在愛荷華他們暢談一番,后來丁玲寫了一本書《訪美散記》,可以去看這本書了解其在愛荷華的經(jīng)歷,暢談雖沒有錄音,但能看到精彩的回憶也夠了。
1992年,安格爾(Paul)溘然逝世,聶華岑67歲。以后聶華岑依然經(jīng)營著愛荷華大學(xué)“國際寫作計劃”。聶華岑生于1925年1月11日,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是95歲的老奶奶了,依然很健康,但愿她能活過百歲。在她100歲時,海峽兩岸受惠于她的作家,應(yīng)該會出版一本紀念她的書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