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堯芬

央視紀(jì)錄片《人生第一次》第九集《相守》的影片中，開頭拋出這樣一個問題：一個人上午被確診為癌癥，中午會干什么？答案是：吃飯。生死是大事，吃飯也是。

在江西省腫瘤醫(yī)院旁，有一間特殊的廚房，它全年24小時營業(yè)，來這里燒飯的多是癌癥患者和家屬，一個菜一元錢。2020年已是萬佐成和熊庚香夫婦創(chuàng)辦“抗癌廚房”的第18個年頭。在這方小巷里，一碗飯，一碟菜，“燒”盡了人生的五味雜陳……

城中村里的“抗癌廚房”

2003年，因道路需要拓寬，萬佐成和熊庚香夫婦關(guān)掉了自己的飯館，來到與江西省腫瘤醫(yī)院一墻之隔的學(xué)院路，擺早點(diǎn)攤，全然不知某天來造訪的三位特殊顧客將改變他們的后半生。

當(dāng)那對夫妻推著男孩來到萬佐成的早點(diǎn)攤前，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那個還在讀初中的孩子，因?yàn)楣前┙亓酥?，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jì)，只能坐在輪椅上。女人語氣怯生生的：“能不能借用爐灶給孩子做頓飯？孩子病重，鬧脾氣，外邊買的飯菜都不吃，就想吃我做的?！蹦菍Ψ蚱拚伊撕芏嗟胤剑瑹o一例外都被拒絕。萬佐成心里一酸，立馬答應(yīng)。

做完飯，看著心滿意足的一家三口，萬佐成想起了20年前患癌過世的父親，最后一口飯沒吃好一直是他心里的遺憾。他叫住女人：“以后你就來炒吧，天天炒都沒關(guān)系，我不要錢。我反正都是要做早點(diǎn)的，炸完油條的爐火還旺，你來就行?！逼鋵?shí)那會兒，他生了六個爐子，請了兩個工人，天天連軸轉(zhuǎn)，根本沒有多余的火。沒想到，那對夫妻回去后，一傳十十傳百，有家攤主免費(fèi)“借火”的事傳遍半個病患圈。

萬佐成的早餐攤位于江西南昌市青湖區(qū)石泉村，在這個以“臟亂差”著稱的城中村，每到飯點(diǎn)，這條3.5米寬、300米長的小巷人聲鼎沸，形形色色的人群蜂擁而至，鍋碗瓢盆，熱火朝天，就像一場廚藝比拼，成了最靚麗的一道風(fēng)景線。

來這里燒飯的大多是外地來求醫(yī)的病患家屬，或?yàn)槭″X，或?yàn)榉奖?，或?yàn)闋I養(yǎng)，這里也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抗癌廚房”。

安慰也安“胃”，有飯才有家

萬佐成堅持不收費(fèi)，妻子熊庚香很理解，民以食為天，不管生不生病，不管治不治得好病，安了病人的胃，也就安了家屬的心。女兒知道后卻不樂意了，心有忌諱：“你們怎么跟癌癥病人混到一起了？風(fēng)吹日曬一整天，吃得消嗎？”萬佐成解釋道：“到這來的人都好可憐。再苦再累，都沒他們難?！?/p>

人氣暴漲讓“抗癌廚房”一天的接客量從幾十增至上百，煤爐鍋具不夠用，夫妻倆一合計，自掏腰包把設(shè)備“升級”。很多家屬過意不去，提出付錢，為了讓他們安心，也好維持基本水煤開支，他們便嘗試收點(diǎn)錢。自此炒一個菜、煲一個湯收5角，直到2016年水煤、租金翻了番，才改成一元。每當(dāng)有人提出要補(bǔ)貼些燃?xì)赓M(fèi)，萬佐成總是拒絕：“我們有賣早點(diǎn)的收入，只要不虧太多，能把這個廚房維持下去就行?！笨珊髞砭退阍琰c(diǎn)攤子關(guān)掉了，這廚房也沒熄過火，“抗癌廚房”一開就是18年。

其實(shí)，2004年春節(jié)，夫妻倆差點(diǎn)關(guān)閉了廚房。大年三十，團(tuán)圓飯桌上，三個兒女要求他們節(jié)后就關(guān)掉攤子，家里不缺錢，早點(diǎn)回家養(yǎng)老。正月初三，南昌大雪，夫妻倆帶著大塑料布去巷子里蓋煤爐，幾個人躥出來，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大哥大姐一來，今天做菜就有著落了”“我們天天到巷子里等，真想做頓好的給孩子吃！”

原來，一些病人留院治療，家屬也跟著不能回家過年。萬佐成嘆口氣，一邊拉著熊庚香走，一邊說：“我們?nèi)ゼ依锢呵?，你們?nèi)ベI菜吧！”中午11點(diǎn)，四個煤爐迎雪燃燒，一位家屬激動地直抹淚：“今兒總算有點(diǎn)年味兒了……”萬佐成內(nèi)心五味雜陳，廚房不僅是他們對抗病魔的“第二戰(zhàn)場”，更像一個短期的家：“要吃到自己親人做的飯，有飯才是家。”

這下，廚房說什么也不關(guān)了，夫妻倆每天凌晨4點(diǎn)起床生爐，晚上9點(diǎn)熄火，洗完成堆的鍋具后，才能隨便炒個菜，應(yīng)付晚飯。萬佐成對兒女們說：“你們不要管，你們有你們的工作，我有我要做的事。”

只要我站著，廚房就不倒

有媒體統(tǒng)計，“抗癌廚房”每年平均接待上萬人，18年來讓10萬余病患家庭好好吃飯。病人和家屬依賴他們，夫妻倆也放不下這份責(zé)任。在這里，內(nèi)斂能干的萬佐成成了“大家長”，分配爐火、協(xié)調(diào)用鍋，性格開朗的熊庚香更喜歡與家屬聊天，給他們打“強(qiáng)心劑”。

有個老爺子吃了半輩子妻子燒的飯，如今老伴病了，他懇請萬佐成幫忙燒點(diǎn)，萬佐成毫不留情地拒絕，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便手把手教他：“你從不下廚，現(xiàn)在給她燒飯，她心情才會好，這就叫夫妻之情?！庇腥瞬〖眮y投醫(yī)，被騙買鵝卵石煮水抗癌，熊庚香“恨鐵不成鋼”，跳出來批評，然后又心疼地給予資助。

夫妻倆性格不同，“打法”迥異，幾十年來常因瑣事爭吵，唯獨(dú)在辦廚房這事上意見統(tǒng)一。其實(shí)，萬佐成一直對妻子熊庚香很愧疚：“我沒盡到做丈夫的責(zé)任，她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跟著我干這個事，很苦?！毙芨銊t在邊上搖頭晃腦，像孩子般頑皮：“你看我多幸福啊，每天幾百人圍著我，人家快活著呢?！?/p>

2018年2月，萬佐成和熊庚香夫婦進(jìn)入阿里巴巴天天正能量年度“中國好人榜”。當(dāng)?shù)卣畬ｉT撥款重修廚房，給予房租補(bǔ)貼，街坊鄰里把家里閑置的鍋碗瓢盆都送來，兒女們也多了些理解，經(jīng)常跑來幫忙。

2020年春節(jié)，因?yàn)樾鹿诜窝滓咔?，小巷口設(shè)了卡口，但“抗癌廚房”爐火依舊。家屬進(jìn)不來，就把菜從卡口上吊過去，萬佐成洗菜，熊庚香燒菜，完工后再一份份遞回去。在被封鎖的疫情期間，大家靠著萬佐成夫婦這一勺一鏟燒出來的“人情味兒”撐了下去。

如今，兩人都已年近七旬，當(dāng)被問到還能堅持多久，萬佐成說：“看老天爺，堅持到倒下去為止，到無能為力為止。只要我有能力，我就一直幫他們?！?/p>

（廖悅帆薦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