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萌
2019年我剛開始工作時,接手的第一門課是中文系的寫作實踐課,叫作“寫作夏令營”,課程很短,但很活躍,我印象比較深的是關于“夢”的討論。討論的開始自然是創(chuàng)意寫作式的,在很多創(chuàng)意寫作的課程和教材中,書寫夢境都是非常重要的前置教學環(huán)節(jié),勞麗·拉姆森的夢境與自動書寫、于爾根·沃爾夫的夢境回憶、茱莉亞·卡梅隆的“晨記”等等,都是利用夢境來讓學生對靈感、創(chuàng)意、故事等基本元素有實質性的把握感,把寫作初期的茫然、紛亂與虛無縹緲在一定程度上落到實處,從而順利地開始他們的寫作生涯。
很快討論就進行到了“意義”上。將我的夢境記錄下來,究竟有什么意義?除了進行敘述與創(chuàng)意的訓練,我在未來的寫作過程中該如何使用這些夢境,或者如何使用夢境敘事?被作家們廣泛運用的夢境描寫,也來自他們曾經做過的夢嗎?最終的結論落在了弗洛伊德的論述中:“很可能是所有民族寄托愿望的幻想和人類年輕時代的長期夢想被歪曲之后所遺留的跡象?!备ヂ逡恋略诖颂岬降氖巧裨挘覀冊谡n堂上的討論結果則對此進行了一點小小的整合,創(chuàng)作者所寫的夢境,是他個人現實生活與所處整體文化交織所誕生的隱喻,是以幻想的角度照進現實的光。
夢之所以為創(chuàng)作者所青睞與利用,可能歸根究底還是想要以意象的形式和奇崛的故事詩化地展示作者對現實世界的折射與思考。因此夢境不僅可以成為創(chuàng)作者與現實相對照的一套隱喻系統(tǒng),也同樣能夠在故事結構上以“套盒”的形式使創(chuàng)作者的敘事文本更加豐富和立體。夢境在文學實踐上的功能是明確的,因此在學生的習作中也是使用較為頻繁的創(chuàng)作技巧,且出現在他們作品中的夢也是五花八門。但是當他們將自己下意識獲得的夢境變成自覺的文學文本的過程中,卻免不了要落入一些俗套,比如使用較為常見的意象如月亮、道路、森林、曠野等,或是將夢中的故事、人物、景物與現實世界一一對應,緊密聯(lián)結,使得夢境部分過于緊張而失掉了其本身自由的氣質,又或是完全陷入意識流的旋渦,使得他們筆下的夢境過分晦澀、混沌、不知所云。想要在作品中用好“夢”,是一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復雜的事情,敘事作品中成功的夢境,不僅僅在于它與對照組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也不僅僅在于夢境本身的華麗效果與奇幻光暈,更在于創(chuàng)作者應當在寫作時時刻牢記的夢境的根本,也就是楊劼在《普通小說學》中所提到的“夢化的意志”。這證明了創(chuàng)意寫作前置訓練中記錄夢境練習的合理性,它重現創(chuàng)作者最重視的現實議題,暗示創(chuàng)作者所受到的文化規(guī)訓,打開創(chuàng)作者進入自我精神世界的途徑,啟發(fā)夢境作為隱喻素材庫的功能。并且一定量的夢境記錄,可以讓創(chuàng)作者了解夢境的呈現法則,視角、時間、場景、人物等敘事元素,使夢境成為完整的敘事結構。
西北大學王施然同學的《鹿鹿安的夢》雖然是一部戲劇,從“幕”的角度利落地切割了她故事中夢的部分與現實的部分,但從整體上看,它仍然是一部有想法的夢境與現實交疊的作品。從意象與隱喻的角度看,王施然設計了隱喻性的人物,代表叛逆與自由的狼先生,代表規(guī)整與權威的兔小姐,一方面凸顯了鹿鹿安在成長中的自我糾纏,另一方面也在部分對應著現實中的父親與母親。同時她還設計了多次出現的向日葵花海作為主要的意象,和人物一樣,這個意象也擁有兩面性,它既是夢境中的懲罰之地,也是鹿鹿安在現實生活中的向往之地,相比起許多本科生的創(chuàng)作,王施然的設計是更復雜的。從結構上看,王施然設置了三重“套盒”,一重是現實,由鹿鹿安和她的父母的故事構成,一重是夢與現實的交接處,由鹿鹿安和她的玩偶的故事構成,第三重是夢境,由鹿鹿安、狼先生和兔小姐的故事構成,通過唯一的進入密碼,也就是向日葵花海串聯(lián)嵌合在一起,她童話式的語言形式與主角鹿鹿安的年紀身份相匹配,使這個夢境擁有了較為合理恰當的敘事語言。王施然的故事主題不算十分深刻,但已充分展示出她對自我成長、家庭教育等方面的思考與認識,我們也能從她的文本中看到她的創(chuàng)作背景,兔小姐與狼先生身上“瘋狂動物城”的烙印,玩偶故事對“小紅帽”的改寫等等,展示了她運用文化素材的能動性與組合本體喻體的靈敏觸覺,希望她今后能夠寫出更加盛大、成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