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
又是野草一具具頂舉金黃圣衣的時刻。
鹽井溪一股傷痕成型的恐懼和寒冷,自沱江降矮的吃水波影中,抖著全身的衰敗與干枯,空茫地呼喊著。
我已記不起它旺盛的模樣。它的熱鬧、匆忙,五色、繁茂,清醒、黏稠,我聽不到了。
我只能在它裝滿記憶的時間坡坎上久坐。臀下青苔穿透血骨的寒氣,一縷縷貫穿而上的潮濕,讓我思慮過重。
我不再關(guān)心它的起早貪黑。它蓬頭垢面,腰肢酸軟,缺少種植的力氣,只能讓我默不作聲。
大片大片田園的消亡,除了野草和雜木,再也看不到精耕細(xì)作的身影,再也聽不到描繪的聲音。
這樣的情景只剩下它模糊的輪廓和氣息,這還能讓我想起:一種遙遠(yuǎn)而親切的鄉(xiāng)愁,慷慨,安慰,在親人紛紛涌出家門之后,在翻耕、播種、養(yǎng)育、收割之后,然則又是一牛一犁一人之后,一股悲傷過度的荒蕪,讓牛羊、雞鴨不再歌舞。
我和它,沒有足夠的美,能將此刻修復(fù)。
世界的坦誠,只有廢棄、荒涼,才能更好地創(chuàng)造藝術(shù)。
才能把職責(zé)、希望、夢想、現(xiàn)實,一則則從飛鳥的美麗中變成太陽、月亮和群星。
踏著風(fēng)霜凍硬的柏油路,顛簸在凹凸的石泥道上,到鹽井溪去。
今晨太陽的光亮全是冷的,一層層腐殖質(zhì)上的白,像一面巨大的鏡子,讓我獨享一份冷寂的餐飲。
我的朋友說她的親人留在這里。我想:陽光已辜負(fù)了她。凄苦還是厭倦,這很難說。
在孑立的幾座農(nóng)房與大地間,太陽這個堅定的使者,才表達(dá)她的要求,又拽來幾塊漂浮的輕云。
某種可作炫耀的資本已經(jīng)結(jié)束。她的渴望和記憶在一塊破碎的鏡面上,蒙上的塵灰凝固著圣體,很難找到繁華的世相。
除了鳥稀落的叫聲,我想:只有放棄,才能找到她的證詞。
在衰草蓋厚的田地上空,在農(nóng)家風(fēng)蝕雨啄的房梁破洞中,在可作糧倉為譽的溪水旁……這陽光,曾讓所有生命成為可能。
坐在鹽井溪的高臂上觀察,漸漸現(xiàn)出的清晰,印證著她所說的真實:它們無可挑剔,杵在鹽井溪的史冊中,從內(nèi)部活得那么艱難凄苦,甚至吞下肚的屈辱、羞恥,也在勞作中顯得如此大度、樸素、堅強。
而她在遠(yuǎn)方的城市升起,把這枚太陽化作月亮,常常在夢中看著鹽井溪美麗的容顏,不忍把淚水覆在思慮過重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