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五個兒女的婚事兒

2021-06-06 02:34:28宋殿華

短篇小說 2021年8期

◎宋殿華

雖然本篇題目寫的是姥姥和她的五個兒女，其實數(shù)目并不準確。姥姥一生所生養(yǎng)的孩子遠遠超過五個，只是長大成人的只有五個。姥姥在1987年就去世了，時間過去30多年了，老人家要是還能活著，得有一百多歲了。她要是還活著，她還會清楚記得以前的這些事，她還會為此難過嗎？喪子之痛應(yīng)該早就不會有了吧。有人說時間是一副治愈創(chuàng)傷的最好的藥。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去問姥姥這個問題，誰也不會知道她心里的答案。

五個兒女按照年齡順序從大到小排列，依次是大兒子恕、大女兒芹、二兒子濤、二女兒珍、三女兒芬。在恕的前面還有兩個，沒站住，很早就夭折了，在恕的后面和大女兒芹的前面，前后挨著還有兩個小子，都是長到12歲時病死的，這兩個小子的死當年真能把人給心疼死，但是姥姥很堅強，把剩下的五個孩子撫養(yǎng)得很好，很成功。

舉一個例子就能證明這一點，在姥姥的不算短暫的生命里，她的五個兒女一共給姥姥生出10個里孫、10個外孫。姥姥不僅挨個都給侍候過，而且還都給抱大了。姥姥這棵大樹可謂枝繁葉茂，碩果累累。

這里需要說明一點，姥姥建立此等卓越功勛當然離不開姥爺，姥爺當然也有一半兒的功勞，但是姥爺?shù)墓诮裉煸谶@里姑且都記在姥姥的身上吧，估計姥爺不能有意見，也不應(yīng)該有啥意見，就是有意見也得理解了。因為他去世得過早，他早就說得不算啦，管不著了。

大兒子恕

姥姥的大兒子恕實際上的排行是老三。從遺傳學的角度看，老三一般都是兄弟姐妹中最特殊的那個，不是特別出眾就是特別完蛋，恕屬于特別出眾。

首先恕的形象好，恕長得白，面貌英俊，濃眉大眼，身材很勻稱，是個帥小伙兒；其次恕的能力強，尤其是在青年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總是位于金珠鄉(xiāng)前后崴子生活大舞臺的中心位置上，備受鄉(xiāng)人矚目。

恕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時，東北還沒有解放，新的婚姻法還沒有施行，自然他也得走包辦婚姻的路線，沒有其他的路線可走。女家姓李，是金珠小官屯的大戶，和位于前崴子的姥姥家門當戶對，生辰八字也十分合，恕的婚姻大事就定了。

看后來將近七十年生活的實際情況，從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的角度講，遵循門當戶對的原則確定婚姻建立家庭，還真得說是十分踏實可靠的方法，恕的悠久的、漫長的、穩(wěn)定的婚姻就是最好的證明。

恕在成親前并沒有見過新媳婦，換個說法，恕對李家的喚作芝的千金很不滿意，主要是指形象，一見面恕就很失望，可是也沒有什么辦法，他能有什么辦法？新媳婦主要是形象不行，人長得又黑又小又單薄。但是后來的生活證明她人還是很好很賢惠的。從一開始姥姥就沒有什么好辦法，幾十年下來，一方面她始終同情大兒子恕，另一方面她又得維護著大兒媳芝。

姥姥的善良和堅韌，從一開始就顯露出強大的力量，這是貫穿她一生的品格。姥姥是個好人，做了一生的好人。在這方面她對恕說的一句話很有效，她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更有力量的話，幾十年里她和恕反復說著一句話，大意就是，她配得上你，配得上你。恕不知是真的聽進了姥姥的話，還是懾服于姥爺當年的威風和后來的余威，日子跟芝過到了終老。

恕的這門親事當然是姥爺拍板定下的，誰敢不聽？不僅是恕，后來姥姥的其他四個兒女的親事最后都是由姥爺拍板才有效的。姥爺是家里的祖宗、山中的大王，姥姥對他言聽計從，兒女在他的面前就是猴子來到了老虎的面前。不僅如此，到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姥姥的里孫外孫們扎堆兒冒頭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是猴子的孩子——小猴子們來到了老虎的面前。

有時候，這個世界還真離不開老虎，這個世界還真得這樣！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沒有老虎，也許世界真的會亂套的。

從記不清具體日子的那么一天開始，姥姥的兒女開啟了生養(yǎng)下一代的苦樂人生，恕就是打頭陣的那一個。對于平凡的老百姓的人生，可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嗎？婚喪嫁娶，生兒育女，這些事兒就是生命中、生活里的頭等大事兒、全部大事兒。

大兒子恕和大兒媳芝，一生養(yǎng)成了六個孩子。

恕的大兒子春如今已經(jīng)年逾古稀。在和他一樣的年紀時，父親恕身子骨還很硬朗，還能騎自行車來回60里進吉林城里鑲假牙，而且那時候父親的眼神還足夠用，可是春在這個年齡已經(jīng)接近雙目失明了。春當然不會記得他剛降生到這個世界時所面臨過的兇險。

一方面他來得晚，就是說春的前面還有兩個，一個是男孩，另一個是女孩，這兩個孩子如果活下來，春也會和父親恕一樣，會成為家中的老三，前面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從另一方面看呢，他又來得早，意思就是說，春是個急性子，他在娘胎里還沒長到足夠大，時間還不到，就降生了。

這可嚇著了姥姥，是姥姥把他摟在被窩里暖了一個月，才把他救活過來。姥姥從大孫子春開始，就又增添了一份操心的事兒，那就是看護里孫和外孫的平安，看護著他們健康并且看護他們長大成人。

恕和芝的第三個孩子春出生的時候，姥姥的大女兒芹已經(jīng)在省城吉林城里觀音古剎北面的皮革綜合廠做了工，芹每到休息日都回金珠前崴子娘家。那個時候，姥姥的二女兒珍在吉林化工技校共上了一年半的技校已經(jīng)畢業(yè)，在吉化公司化工機械廠參加了工作。她平時住在職工宿舍，休息日就和姐姐芹結(jié)伴兒，17路車坐到終點站九座，下車再走四十分鐘，回娘家。

春出生時是冬天，那時候的冬天比現(xiàn)在的冬天冷！芹和珍看著姥姥一會兒鉆到被窩里，一會兒又捂得滿頭大汗鉆出來，很是不忍，又幫不上忙，又不知怎么辦好，只知道這樣是怕小嬰兒冷，就說，媽，把孩子自己捂到被窩里暖和著不就行了，看把你捂得滿頭滿臉的汗！姥姥說，不行！我得看著點兒，把他自己捂在里面，我怕給憋壞了。

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姥姥還是真有辦法，她用的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那個時代沒有嬰兒保溫箱，至少金珠農(nóng)村肯定沒有。早產(chǎn)的嬰兒能活下來真是很不容易。接著就不用再說啥了，姥姥還真是成功地保住了春這個孫子！可以松一口氣的是，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從那以后，恕和芝接二連三的孩子還真都站住了，都長大成人了。

恕和芝的六個兒女在人生的前幾個時期日子過得都不錯。以春為例，春雖然是農(nóng)民，但是有技術(shù)，是木匠，而且手藝很好！

20世紀中后期，吉林城里時興立柜時，姥姥的大女兒芹家里的立柜就是春給打造的，是北京路128號樓的第一個立柜，柜門竟然是燙花的！恕那時在金珠前崴子社辦企業(yè)機械廠當采購員，他托人找了輛大解放卡車把春打好的大立柜在大年初一拉到吉林城內(nèi)時，引起一路羨慕的眼光，到了北京路128號樓的樓下卸車、往樓上抬時，更是引起了整棟樓的轟動！

恕和芝的其他的幾個孩子的生活狀況大致和春的一樣。四個兒子、兩個女兒，除了最小的女兒娥嫁到了吉林城里沒用恕給蓋房，其余的五個兒女每家都在前崴子給蓋了兩間磚瓦房。至于在他們?nèi)松暮蟀攵?，也不是說就過得不好了，聽話音兒好像是說日子過得不咋好了似的，不是這個意思！他們都是農(nóng)民啊，古往今來，中國的農(nóng)民歷來過得還不都是辛苦耕耘勤懇終生的生活。他們不可能例外。況且到現(xiàn)在為止，生活還在進行當中，還沒到下結(jié)論的時候。

恕活到82歲，沒有姥姥活得長，姥姥的終年是84歲。倒是恕的老伴兒芝很長久，已經(jīng)超過90歲了，依然健在，意思就是說芝還活著，眼睛雖然還能感覺到光明，可基本上啥也看不見了，只剩下了光感。

二兒子濤

在姥姥的五個兒女中，二兒子濤排在大兒子恕和大女兒芹之后，濤的后面依次是二女兒珍、三女兒芬。要是按照正常順序?qū)?，寫完大兒子恕，最合理的順序就該寫大女兒芹了，這樣寫才顯得比較平等，這里說的是男女平等，就是兒子女兒都是兒的意思。

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但是男女平等，特別是婚姻自主這類事兒，也只是新中國新社會新婚姻法里所提倡的理想，在當年剛解放不久的中國農(nóng)村社會里，現(xiàn)實和理想的差距還是很大的。先把二兒子濤提到前面寫，主要還是想重點談一談與婚姻有關(guān)的事兒，那當然是誰結(jié)婚早就先寫誰，那么第二個理由也就是最重要的理由了：二兒子濤結(jié)婚早于大女兒芹。

姥姥的大兒子恕和大兒媳芝是完全的封建包辦婚姻。到了二兒子濤成家的時候，已經(jīng)進入新社會很多年了，是1958年以后的事兒了。在東北農(nóng)村，名義上早已經(jīng)實行自由戀愛，實行婚姻自主了。但實際上姥姥的二兒子濤還是通過媒人介紹，雙方父母同意（實際上是姥爺同意），會親家，送彩禮……定妥的親事兒。這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步，不能再算是封建包辦婚姻了，而大致應(yīng)該屬于自由戀愛的范疇了。

二兒子濤和二兒媳清的婚姻大致屬于工農(nóng)聯(lián)姻工農(nóng)聯(lián)盟性質(zhì)，濤是吉林江城龍城發(fā)電廠的工人，清是金珠前崴子屯的，是農(nóng)民的女兒，是農(nóng)村戶口。清的父親的婚姻就明顯帶有舊社會的烙印，是一夫二妻，或者叫一夫一妻一妾，都行。清的親娘和二媽，給她生了一群姐妹，沒有哥哥和弟弟。

在濤和清結(jié)婚之前，兩個人相處過一段時間，算是談過戀愛。姥姥和姥爺，關(guān)鍵是姥爺對女方的家庭還是很滿意的，姥姥當然也就不能有意見，也就得很滿意。濤和清還專程到吉林城里找過姥姥的大女兒芹。芹那時還沒成家，她那時的工資是一個月十七塊錢，她那天剛好開支，就領(lǐng)著弟弟濤和濤的對象清專門去了趟河南街的四商店，給清買了一件藏藍色的雁領(lǐng)的長款呢子大衣，芹自己買的是一件顏色稍淺的圓領(lǐng)的長款呢子大衣。

芹的這件大衣至今還保存在她的小女兒金疙瘩的衣柜里，完好無損。而清的那件大衣，后來過了很多年，當社會上開始流行短款呢子大衣時，清找裁縫給裁短了一截，原本清穿著這件大衣看上去還是很合身很大方的，眼巴巴地等著裁短了之后再穿上時，效果全無，沒法再穿了，很好的一件大衣算是給毀了。清為此雖然很后悔，但也怨不得裁縫。

裁縫不是外人，是金珠前后崴子遠近聞名的能人，在前崴子屯第一家買日本原裝日立彩電的就是他家，裁縫是姥姥的大兒子恕的二兒子榮，是姥姥的二孫子，也就是后來給姥姥的大女兒芹家做燙花大立柜的春的親弟弟。從姥姥的二兒子濤和二兒媳清這邊論輩分，榮是大哥恕的二兒子，是濤和清的親侄子。

姥姥沒少為二兒子濤操心。二兒子濤和二兒媳清算是自由戀愛，濤從一開始對清就是很滿意的。清對濤那就更不用多說啥了，據(jù)后來的傳說（可以基本上肯定這事兒是真的），是清家先找的媒人，先開始去踩姥姥家的門檻提這門親的。

清的娘家是前崴子屯的，親姐妹四人，她排行第二，上邊一個姐，下邊兩個妹，四個人中就數(shù)她長得漂亮。雖是經(jīng)過媒人介紹的，但又是經(jīng)過了為時不短的相處，怎么說也可以算是新社會的新式婚姻了。按照常理說，這種婚姻應(yīng)該是美滿很牢固的。這里這么說的意思很顯然就是指后來真的出現(xiàn)了一點兒問題，不很美滿，不很牢固。

濤和清一邊生了三兒一女，一個接著一個養(yǎng)大，一邊也發(fā)生著沖突，當然按照家族內(nèi)部通常的流行的說法，沖突都是濤挑起來的，原因卻是被記在了清的身上。其實主要的原因好像還真不能單純怨清，陳年舊賬誰也無法說清楚，但是清對姥姥的態(tài)度不夠好，不夠孝順，怠慢老人的情況的確是存在的。濤和清從成家開始就一直和姥爺姥姥一起生活。

在分家前，姥爺在家中就具有天然的最高地位，使大家族一直秩序井然，后來分家了，姥爺姥姥就和二兒子濤和二兒媳清在一起生活。濤和清的沖突發(fā)生在姥爺去世后。姥爺死后，姥姥更加勤勞了，干的活兒更多了。濤突然有那么一天就說出來，說他發(fā)現(xiàn)清對姥姥不孝順。越是這么說就越是這么想，越是這么想，越看就越像，但濤始終抓不著清不孝的把柄。

這個過程中孩子們逐漸長大了，護著清，清雖然少不了挨濤的罵，但總算沒有挨過打。后來據(jù)姥姥的大女兒芹的小女兒金疙瘩講，老舅母（也就是清）對姥姥的態(tài)度是當著老舅的面是一個樣，背著老舅的面是另一個樣，金疙瘩她小時候寒暑假長在姥姥家，是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厲害丫頭，回到吉林市的家第一件事就是向媽媽告老舅母清的狀，如實反映情況，她說清對姥姥不好，老舅濤不在的時候老舅母清總是不給姥姥好臉色看。

芹看來是怕這事兒弄大了不好收拾，因為每當這種時候她就總是一邊忙不迭地要捂小姑娘的嘴，一邊忙不迭地小聲制止：老姑娘老姑娘啊，你可千萬別再這么說了，你可千萬不能這么說了啊，這話可別傳到你老舅的耳朵里??！

其實芹何嘗不知道姥姥在弟弟濤家里的遭遇，她回娘家的時候，不止一次地、心情復雜地、表情嚴肅地和姥姥討論過濤和清的沖突和清的不孝，索問姥姥的意見和委屈，但是姥姥的心情似乎并不壞，姥姥總是樂呵呵地一字不提二兒媳清的不好，反而讓芹不要聲張，不要和濤說起這類事兒。她說小芹，這都是小事兒，這都不算事兒，這還算是事兒嗎？原因你是明白的??！大女兒芹這個時候就不停地點頭說，媽我明白。

姥姥真是個顧全大局的人，姥姥的內(nèi)心不僅無比善良而且無比強大。

大女兒芹

大女兒芹是最早進吉林城里工作和生活的孩子。雖然二兒子濤也是工人，是吃供應(yīng)糧的，是城市戶口，但是他住在金珠農(nóng)村，二兒媳清又是農(nóng)村戶口，濤和清的孩子也是農(nóng)村戶口，和清一樣都是農(nóng)民身份。所以嚴格講，濤處于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狀態(tài)中，不能算進城了。芹就算是姥姥的兒女中唯一的城里人。

芹從小身板兒單薄，人長得周身齊整，渾身上下看不出缺啥，模樣形象也俊俏，就是一身毛病，長得弱小。出生后一家人始終都替她捏著一把汗，尤其是姥姥，擔心芹不能長久。芹也的確不太好養(yǎng)，嘴不壯，不上食，吃得少。

1950年，芹12歲，那年姥姥很害怕，整天提心吊膽的，右眼皮一股勁兒地跳。后來果然有所應(yīng)驗！那年芹得了重病，病得人事不省，后來病到終于沒氣了。姥姥哭得很厲害，這是她第三個要扔的孩子，芹的前面已經(jīng)接連扔了兩個半大小子啦！都是在他們12歲的時候扔的。用席子把芹卷好放到屋地上，頭朝外，腳朝里，就等著來人把死孩子抱走，扔到外面野地里去，據(jù)說死孩子不能挖坑埋。

這個時候，姥爺?shù)挠H妹子姑姥姥來家，陪著姥姥，一邊說著寬心安慰的話，一邊也等著來人把死孩子抱走。說著話的工夫，外面腳步聲響起，人也就進來了，彎腰就把席卷兒抱起來要走。姑姥姥這時候無意間發(fā)現(xiàn)包在席子里的芹好像很微弱地動了一下，她趕緊揉了一下眼睛，說等等，仔細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轉(zhuǎn)身拉了一下姥姥，說嫂子你先別哭了，你看看小芹是不是沒咽氣？我看她沒死！她的腳剛才動了一下，我看到了！姥姥立馬止住悲聲和姑姥姥兩人趕緊又把芹抱回到炕上。

就這樣，姥姥的大女兒芹的命啊，算是陰差陽不錯地給撿回來啦。說來也怪，打那以后，芹就開始了順風順水的生活，一直都很順利，除了腰腿怕涼不能下地干農(nóng)活兒，也不能干家里的活兒，再沒有得過啥大病。芹始終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樣下地干農(nóng)活，不能參加農(nóng)村的生產(chǎn)勞動，這是讓姥姥姥爺犯愁的一件事兒。不能干家里的活兒暫時外人還不知道，不能干地里的活兒，是沒法不讓外人知道的，這在農(nóng)村就是屬于難以找到婆家的那種姑娘，芹如果在農(nóng)村再待下去，就要嫁不出去了。

后來芹就進吉林城當了工人，在吉林市皮革綜合廠也就是后來的吉林市皮鞋一廠工作到退休。上班時芹的日常工作就是做男女皮鞋。后來的事實證明，她的這個工作應(yīng)該是非常好的工作！姥姥的兒孫們很多人都在20世紀60年代就穿上了大皮鞋。姥姥的大兒子恕、二兒子濤、二女兒珍、三女兒芬都有皮鞋，芹的三個孩子從剛上小學時就穿上了小皮鞋，這在六七十年代絕對是惹人羨慕的事兒，全家族老小上下都借著了芹的光。

芹沒有留在金珠農(nóng)村生活，進城當了工人是因為當初不能干地里的活兒。其實當年工廠里的工作也是很累人的。芹后來工作干得好，很快成為生產(chǎn)能手，她第一次得的獎品是上海產(chǎn)的大小兩個套在一起的搪瓷盆和一條上海針織廠產(chǎn)的漂亮的大浴巾，廠子里漲工資她也一次沒落下過。后來還當師傅帶過四個徒弟。

那個時候廠子里抓革命促生產(chǎn)經(jīng)常加班搞大會戰(zhàn)，即使每天上班早來晚走十分辛苦，芹也從來沒有耽擱過工作。

三個孩子陸續(xù)出生，上班時除了繁忙的生產(chǎn)勞動，還得給送到廠子幼兒園的孩子送飯送奶，下班回家還得洗衣服做飯沒完沒了地做家務(wù)，雖然姥姥的大姑爺勤很勤快，家里的活兒干得只比大女兒芹多，不比芹少，但是芹的活兒真沒少干，可見芹不是不會干活兒、不是不能干活兒，而是她天生就該是城里人，雖然她出生在農(nóng)村。但是芹也不是不請假。

姥姥的大姑爺那時在吉林市交通局運輸管理總站工作，具體的工作是管理農(nóng)村大車進城拉腳。他人緣極好，人形象也非常好，腦瓜兒靈活，認識人多，倒是他每當見到芹工作很累的時候，不和芹商量就會主動跑到吉林市中心醫(yī)院找熟人給芹開上三天五天的病假診斷書，芹也不吱聲不反對，就在家休息幾天，休病假期間廠里也不扣工資。

姥姥的大女兒芹和大姑爺勤剛結(jié)婚時是1960年，他們那時住在松江中路市委機關(guān)家屬樓二樓南邊的房間，窗外就是松江中路和松花江。

這棟家屬樓的前身是日本人留下的一棟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二層小別墅，室內(nèi)有暖氣，一共住了四五家。那時姥姥的大姑爺勤在吉林市委行政處工作，管機關(guān)農(nóng)場、管市委食堂。芹和勤可以天天不用生火做飯，他倆可以天天去市委食堂吃飯，能吃飽還吃得挺好。

姥姥姥爺從金珠前崴子第一次來到大女兒芹家時，大姑爺勤就從食堂買回來很多好吃的招待兩位老人。姥姥姥爺看到大女兒的日子剛開板兒就過得這樣好，姥姥的雙眼亮晶晶地就有了喜悅的淚花，姥爺?shù)钠獯藭r也變得格外的溫和，臉色也柔和，眼神變得和藹又和氣，那時還不太老的老頭兒姥爺，他的兩只結(jié)實粗糙的大手之間就相互輕輕地摩挲著，老長時間都不吱一聲。

其實大姑爺勤并不是最初姥爺給大女兒芹拍板定的那戶人家的小伙兒。

姥爺?shù)拇笈畠呵垭m然進城當了工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還是得服從家里的意見，具體講就是主要得聽姥爺?shù)囊庖?，她并沒有馬上想到已經(jīng)到了應(yīng)該自己給自己做主的時候了。芹不能干農(nóng)村地里的活兒，要是放到從前好像找婆家會很困難，但是進城當了工人后，情況就不同了，她的地位無形中得到了提升，找婆家的標準也就提高了不少，首先肯定不能找農(nóng)民了，至少也得找個工人，最好是找個干部。這一點姥姥姥爺自然也是很清楚，自然也是想到了，也是按著這個標準給芹在前后崴子四鄉(xiāng)八鄰地物色婆家。

芹進了城之后，氣質(zhì)形象自然而然地也有了很大變化，穿衣戴帽與在農(nóng)村當村姑時大不相同，臉色也比小時候鮮艷明亮，況且芹在三個姐妹中形象原來就是最好的，這些因素加在一起，自然就不缺少上門說媒的人。姥爺就給相中了一家，媒人是親戚，是北甸子王姓的一個大戶人家的大女兒，她的婆家是吉林市電業(yè)局的，她是芹的親姑姑家的妹妹，叫王毅芝。

休息日芹回前崴子的時候就相看了一次，事先姥姥姥爺也沒有跟芹打招呼，那時候通信很不發(fā)達也沒法打招呼，芹沒有思想準備，當時也就沒啥意見，其實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來不及發(fā)表意見，這門親事就由姥爺做主，算是給定下來了。轉(zhuǎn)過天芹返過味來，沒過幾天芹就找個理由把姥爺給定的這門親事兒給悔了，理由很簡單：小伙子長得太砢磣了。

大家都替芹捏了一把汗，姥姥一時間也緊張得不行。這事兒要是擱到從前，姥爺非得暴跳如雷火冒三丈不可，但是這回很讓人意外的是，姥爺沒吱聲，沒事兒！等了三四天，還沒事兒！這讓幾天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姥姥著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二女兒珍

二女兒珍在吉林江北化工技校上了一年半學，畢業(yè)后在吉化公司的化工機械廠工作了一年半。按照她自己一貫的說法，就是年輕時當過三年城里人。

20世紀50年代末，國家經(jīng)濟進入了短暫的困難時期，城里的工廠實行精簡，珍也和大家一樣交了申請，返回前崴子又當起了農(nóng)民。姥姥的幾個兒女中，珍是性格最開朗、最外向的一個。她在吉林城里上學期間就是學校和班級的活躍分子，畢業(yè)后進了工廠更是如此。

那個時代的吉林市江北化工城熱鬧非凡，國家“一五”期間開工建設(shè)并投入生產(chǎn)的大型國有企業(yè)就有好幾家，放眼望去是一幅蒸蒸日上、熱火朝天的社會主義工業(yè)化建設(shè)的壯美畫卷?！八{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樣，廣闊的大路上塵土飛揚，穿森林過海洋來自各方，千萬個青年人歡聚一堂，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來，讓我們唱一首友誼之歌……”

每個人都相信，美好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就在眼前，好像馬上就要實現(xiàn)了一樣！在這千萬個歡聚一堂的青年人當中，就有一個來自河南省的優(yōu)秀青年看上了姥姥的二女兒珍。他是吉林化工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小鄭。小鄭工作干得非常出色，那時已經(jīng)是車間的主任。但是當珍把小鄭領(lǐng)回前崴子家中給家人相看時，沒有得到姥爺?shù)耐猓褷敍]相中！小鄭也是，一張嘴，滿口的河南腔，姥爺?shù)哪樧泳土滔聛砹恕?/p>

過后姥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聽這小子說話嘰里呱啦的，什么玩意兒，說話這個煩人，能會干啥？將來能有啥出息！小珍你不能跟他！那時候珍剛上班不久，心思也不重，從農(nóng)村剛進城的大姑娘還是習慣于聽大人們的話，主要是她從小習慣了服從姥爺?shù)臋?quán)威。就領(lǐng)著小鄭主任回過家這么一次，就再也沒有往家里領(lǐng)過。

這時候姥姥的大女兒芹已經(jīng)在吉林城里參加了工作，住在姥姥的小表妹潘姨姥家，潘姨姥家生活條件比較艱苦，吃得不好，芹看上去總像是給餓瘦了似的。珍每月工資32元，比姐姐芹每月17塊錢的工資多出接近一倍，休息日珍和姐姐芹一起回娘家時，珍總是給芹買些好吃的東西帶著，從娘家回到吉林分手時總是三塊五塊地給芹錢。她們姐妹從小的感情就好，長大了感情就更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時間就快進入60年代了，國家經(jīng)濟出現(xiàn)了暫時的困難，珍和很多從農(nóng)村進城工作時間還不長的青年一樣，響應(yīng)國家號召又回到了農(nóng)村務(wù)農(nóng)。

珍回到金珠就被任命為團委書記，大隊書記婁盛林真是慧眼識珠！珍工作干得十分出色，她既沒有因為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而情緒消沉，也沒有因為和小鄭對象沒成功而煩惱。上門給她提親的人總是不斷，但是這些人家的小伙兒她都沒看上，當然，湊巧的是姥爺也都沒看上，否則還真會有些麻煩。

因為有前面的小鄭作對照，對象就不能再找農(nóng)民了。這個時候，金珠鄉(xiāng)政府的青年干事，家住九座屯的喜托媒人找上了門。

一開始珍就沒相中他。她的理由有兩個，一是因為喜的年紀比她大好幾歲，言外之意就是嫌他長得老；二是因為喜長得不夠英俊，意思表達得很委婉，就是嫌他長相難看。其實這兩點都不能算是喜的缺點，甚至可以算是很大的優(yōu)點！姥爺很可能就是這么認為的，他相中了喜。

姥爺馬上和珍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用今天的說法就是他和二女兒珍認真地談了自己的意見，姥姥當然也只能是和他觀點一致。他說：小珍，我看喜行。你城里的工作沒了，已經(jīng)不是工人了，你都回農(nóng)村當了老農(nóng)民了，還挑啥呀你？你看你長得這么點兒的小個兒！喜是國家干部，又知根知底，他將來一定有發(fā)展，能發(fā)達，定了，就跟他吧。二女兒珍的婚事真就這么給定下來了。

姥爺說喜“將來一定有發(fā)展”，這句話被后來的事實證明是千真萬確的！喜也用一生的實際行動和實踐成就報答了姥爺對他的期待：在他將近60歲就要退休時是金珠鄉(xiāng)的副書記，而且至少已經(jīng)當了十年了。

單從這一點上看，姥姥支持姥爺當初在珍選擇婆家這件事兒上的決定就是正確的，姥姥的二女兒珍聽從了姥爺?shù)脑捯彩钦_的。

換個角度說，珍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共三個孩子，從小的時候起就是出生和成長在國家干部家庭里的，而且父親的職位是陪伴著他們一天天長大而一步步高升的，一直升到鄉(xiāng)副書記這么大的官職上，在基層這就可以說是已經(jīng)把官做到了最大限度，不能再比這大了！三個孩子從小起內(nèi)心的優(yōu)越感和自豪感是普通干部和普通農(nóng)家里的同齡孩子無法比的。

難怪很多很多年后，姥姥的二女兒珍的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冬冬，在回想過去思考現(xiàn)在和展望未來時，仍然是無限感慨，她不止一次說的話大意就是：我父親做官做到了這么大，但是他始終也沒有忘記自己是農(nóng)民的兒子，沒有忘本！兩袖清風，艱苦樸素，為官一生，不謀私利，家教很嚴。我們家兩個哥哥在工作和生活上一直很低調(diào)，從不炫耀，就是父親教育的結(jié)果。

老姥爺，也就是姥姥的親小叔子，姥爺孫成文的親弟弟，姥姥姥爺?shù)奈鍌€兒女的親叔叔孫成業(yè)，年紀和姥姥的大女兒芹同歲，在吉林市的吉化公司干到車間主任，1972年國家在河南鄭州創(chuàng)建大型石油化工企業(yè)，從吉化公司調(diào)走了一大批業(yè)務(wù)骨干和干部，老姥爺孫成業(yè)也在其中。孫成業(yè)一家也都隨著他去了河南省。

老姥爺是在河南省石油化工廳廳長的任上退休的，做官做到了廳長這么大！老姥爺退居二線后接替他的廳長職位的是鄭廳長，這位鄭廳長不是別人，就是當年被姥姥的二女兒珍領(lǐng)到前崴子屯家里的那個大學生小鄭，小鄭老家是河南的，工作和事業(yè)干得也是這么好，官當?shù)靡策@么大，竟然干到了廳長的級別！這些都是后來才知道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確切。

其實刨一下根，姥姥姥爺也都是關(guān)里人，祖籍并不是金珠本地的。他們的先輩，不會超過兩輩，說話的口音基本可以肯定也和當年的大學生小鄭、后來的鄭廳長是一個味兒。如果當初其他條件不變，只有當年大學生小鄭說話的口音不是關(guān)里方言，沒有引起姥爺?shù)姆锤?，或者，不是由于當年國家?jīng)濟遭遇了暫時的困難，姥姥的二女兒珍沒有精簡回鄉(xiāng)當農(nóng)民，而是繼續(xù)留在城里當工人，姥爺?shù)囊庖娋筒灰欢òl(fā)揮作用，珍的人生就很可能完全是另一個局面。

三女兒芬

三女兒芬是姥姥43歲那年生的，也是她生的最后一個孩子。姥姥是1902年生人，如果她活到今年就是119歲了。但是姥姥只活到85歲。她是1987年12月離世的，那一年的10月姥姥二兒子濤唯一的外孫女小帥出生，11月大女兒芹的大外孫大路出生。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非常早，11月初就已經(jīng)是大雪紛飛，冰天雪地。這樣，加上小帥、大路和這之前出生的大兒子恕的大孫女大萍、大孫子小民，姥姥在生前就見到了重孫子小民、重孫女大萍、重外孫子大路、重外孫女小帥，兒女以下共三代人她都見到了。

姥姥的五個兒女中，三女兒芬的經(jīng)歷是最特殊的一個。換個角度說，她是最苦命的一個，也是命最硬的一個，也是讓姥姥最操心的一個。但是姥姥生養(yǎng)了那么多的兒女，到了晚年兒孫繞膝，她怎么能記得也不可能掂量出她在孩子們身上付出過多少心血，操了多少心。

三女兒芬的身份始終都是農(nóng)民，在談婚論嫁的時候嫁給了金珠農(nóng)林村的泰。三姑爺泰可是個能人，他不是農(nóng)民，是金珠農(nóng)電局的職工。他在后崴子屯供銷社北邊的道北路邊蓋起了一座嶄新的兩間磚瓦房，芬和泰結(jié)婚后就一直在這座房子里住。

姥姥的二女兒珍和二姑爺喜剛結(jié)婚時住在九座屯，泰的新瓦房蓋好之后，珍和喜一家一同搬進來住，二女兒珍住西屋，靠鐵路一側(cè)，三女兒芬住東屋，靠公路一側(cè)。

很久以后，二姑爺喜單位分了公社家屬房，珍一家這才搬了出來。這樣，除了大女兒芹在吉林城里住，姥姥其余的兩兒兩女就都住在了前后崴子她的身邊。家屬房在金珠衛(wèi)生院旁，二女兒珍這個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城鎮(zhèn)戶口，孩子們的身份也變成了城鎮(zhèn)居民，不再是農(nóng)民了。

1970年，姥姥的三女兒芬的第一個孩子出生，1972年第二胎出生，1975年芬生第三胎。第二胎是雙胞胎男孩，第一胎、第三胎都是女孩。

這個時間流程里包含著一個巨大的變故，也可以說是災(zāi)難性的事故，姥姥的三姑爺泰32歲英年病逝，三女兒芬的生活道路從那以后變得坎坷艱辛。

兩口子過日子發(fā)生點兒矛盾和口角是難免的，特別是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雖然那時候的金珠屬于吉林市城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裕鄉(xiāng)鎮(zhèn)，但生活條件也好不到哪兒去。姥姥的三女兒芬有一次在兩口子有矛盾時就反應(yīng)過度，言辭激烈不說，還動手打了泰，把泰的腦瓜打出了血。

泰在這種時候，一是不能跟媳婦打，好男不和女斗，二是打也打不過，芬是潑辣女子，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又沒有道理可講，就只好向姥姥求助。姥姥和芬的哥哥姐姐們就勸芬，她也能聽話，但是她的命運好像是已經(jīng)注定了的，改變不了。

三姑爺泰是很文明、很講道理的人，人長得好，工作干得好，在單位人緣好，對家人對孩子對親戚也很好，如果沒有病逝，以后也一定會有些前程。

在泰病重彌留之際，他還惦記著芬和剛出生不到一百天的小女兒，在他感覺稍強一點的時候，他還掙扎著過來抱抱孩子，還要給小女兒洗洗尿布。

后來就起不來了。他的同事小譚和幾個年齡相仿佛的年輕人天天來探望他、陪著他，其他同事也不閑著，帶來各種偏方給他試用，甚至去山上抓來螞蟻、毒蛇給他下藥用，都不遺余力地想挽留泰在這個世界上繼續(xù)活著。

有一天泰突然很想看看外面天氣是什么樣子了，小譚他們就把他包裹嚴實，把他背出家門，大家輪流背著他在外面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鞍?！兄弟，沒想到冬天這么快就到了。”小譚聽到伏在他后背上的泰這樣說。這可能是泰最后一次親眼看到外面的世界。

姥姥的五個兒女中，生活條件最優(yōu)越的還得說是大女兒芹。芹的家一直坐落在吉林市中心，幾次搬家也沒離開過吉林市的核心地帶。芹的家是金珠前后崴子的親戚們在吉林市最常光顧的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據(jù)點。

多少年里，芹家里常常住滿金珠來的親戚和孩子。姥爺是69歲去世的，姥姥活到85歲，如果姥姥和姥爺歲數(shù)相同，姥姥也比姥爺多活了16年，這16年里姥姥為兒女們多付出多少勞苦、多流了多少汗水是無法計量的。

芹總是希望辛苦了一生的姥姥能在城里的家中多住幾天休養(yǎng)一下，說媽你下回自己來吧。

姥姥每年都來城里住好幾次，每次都能住上四五天。但是姥姥每次來都帶兩個孩子來。姥姥說，小芹，聽說我進城，都眼巴巴地瞅著呢，不領(lǐng)著怎么忍心？姥姥說的是實情，這里住得也擠，但主要是吃得比農(nóng)村好。能逛公園，能看電影，還能住樓房，孩子們都盼著來城里。聽姥姥這樣說，芹的眼窩也變得濕潤起來，也就不出聲了。

其實姥姥說的也是芹的心情。那個年代生活雖然苦了一點，但是每一個人內(nèi)心的親情、鄉(xiāng)情卻是十分濃厚的。

姥姥的大兒媳芝在年紀已經(jīng)很大的時候，每當談起姥姥的二姑爺喜，還是無限惋惜。她總是說，那天中午豬跑了，我出去找豬，在抽水站大嶺的坡下遇到喜騎著自行車上班去，喜下車和我嘮嗑，那天他還挺樂意嘮，大嫂長大嫂短地說的啥我都忘了。我怕耽擱他工作，就沒和他多嘮，我說你別耽擱班上的事兒啊。那天我要是多和他嘮一分鐘，他上坡時就會錯過那輛剎車失靈的大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