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文
我的所有小說都是暢銷的,包括中短篇小說集。書太好賣,我越來越焦慮。一種流行的說法是:暢銷的小說都是通俗讀物。所以,我很想寫一本不暢銷的小說?;蛟S,那將是更好的書?
長篇小說《愛歷元年》出版后,又無緣成為不暢銷的小說。一個人的文運是否有某種宿命呢?我第一篇散文發(fā)表時間是1989年8月8日,有人調(diào)侃說這是做生意開張的好日子。自然,我聽了這話,只當(dāng)玩笑。
我是個很不自信的作家,時刻反省著自己的平庸。我很羨慕別的作家提筆就是宏大敘事,動輒就是皇皇長卷。我寫不了上下五千年,縱橫三萬里,只好寫日常生活。我又想,寫日常生活,未必就不是文學(xué)。《愛歷元年》是一部情愛之書、命運之書與人性之書,多角度呈現(xiàn)了情愛世界里欲望的沖撞、內(nèi)心的迷亂和人性最終對善與美的升華。過去幾十年,中國人走得太快了。很多事情都沒有想清楚,我們倉促間就上路了。不管是彎路、歧途、迷宮,我們都大踏步地走了過去。現(xiàn)在,到了應(yīng)該慢下來、停下來,好好想想的時候。這部小說通過對一對知識分子夫妻的情感和婚姻生活軌跡的描摹,對中國人過去幾十年間的精神走向、靈魂沉浮、情感形態(tài)等進行回望,同時采用草蛇灰線的手法對過去幾十年中國社會世相的種種變遷也作了勾勒。
我很喜歡日?;膶懽?,拒絕宏闊的場面、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故作新意的敘述方式,習(xí)慣把故事講得順暢好讀、耐人尋味。寫生活的日常狀態(tài),更能反映生活的本質(zhì)。我甚至覺得寫好日常狀態(tài)的生活,也許是當(dāng)今中國更需要的文學(xué);其實日常敘事也是最不好把握的有難度的寫作。
《愛歷元年》的創(chuàng)作初衷是想寫知識分子的中年危機。我早已人到中年,自己有過難挨的中年心理危機,那是一種內(nèi)在的走投無路感,一種荒寒和虛無感。我周圍的朋友們也有很多這樣的情況。我想把它寫出來。我想,孤獨、荒寒和虛無,這難道不是人類真實而無法解脫的宿命?可是,這部小說寫下來,骨架卻搭建在一對尋常夫妻的情愛生活軌跡上,小說的走向也偏離了我開筆前最想表達的悲觀主題,反而越來越溫暖、寬容和悲憫,人性自然而然地向善與愛升華。小說寫到最后,每一個人物都在反省和懺悔中學(xué)會了去愛別人,自己也因此得到救贖,得到愛。應(yīng)該說,這是我在寫作過程中嚴(yán)格遵循了生活規(guī)律,也嚴(yán)格遵循了我內(nèi)心聲音的指引。這不是一種粉飾生活的寫作,也不是為了媚俗,而是我在生活中切切實實感受到,只有懺悔、寬恕、付出愛,人類才有希望。人可以自我救贖,可以給予愛,可以高擎著寬恕和愛的明燈走得更遠。正像列夫·托爾斯泰寫《安娜·卡列尼娜》的過程,他一旦深入到人物的內(nèi)心,就不得不去救贖她。
寫完這部小說,我的內(nèi)心很明亮。我也希望能給讀者朋友們帶來生活的明亮和溫暖。我希望我寫出了幾個平凡而又美好的人物,他們就在我們身邊,他們應(yīng)該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