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奕杰

我時常有一種荒謬的、不切實(shí)際的想法。

我想去西北戈壁看蒼涼悲壯的落日，想去威尼斯劃過縱橫交錯的水路，想去塞納河畔體會法國的文藝氣息。我甚至想遁跡于遠(yuǎn)方煙雨蒙蒙的青山，與花鳥共樂，與魚獸做伴?？v使“草盛豆苗稀”的生活也許會貧困、艱苦，但至少我能夠無所憂無所慮地徜徉在一片青山綠水中，勝過在平凡無奇的俗世中庸碌一輩子，湮沒于人海中。

我試圖為生活加上詩意化的濾鏡，過濾掉一切世俗的繁雜瑣碎，卻始終無法擺脫俗世的束縛，最終不了了之。我掉入命運(yùn)設(shè)下的陷阱，望著頭頂璀璨的星空，卻被身下的泥沙吞噬，越是努力掙扎，陷得就越深。

無邊無際的泥沙呀，你為何要給我希望，又一再將我吞進(jìn)你的血盆大口？我見過的生命，竟沒有一個能夠逃離這彌天大謊。他們中有的甘于庸碌，任世俗的圓滑將自己包裹；有的仰望星空，卻被暗流涌動的泥漿限制住了四肢；縱使有些人脫離苦海上了彼岸，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滿身爛泥之外毫無所獲。

活在這忙碌、庸俗的世間，我慢慢意識到：所謂人生，不過是一方泥潭。我們都在里面摸爬滾打，想盡一切辦法逃離這城堡，卻不知這是上天開的玩笑。自甘墮落者，與泥沙為伍；胸懷大志者，耗盡體力，亦難逃沉沒的悲劇。一切都是個死循環(huán)，一切都是個局。

不對，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錯，我總是不甘心。生活絕不會如此黑暗，若真如此，那又何來“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的豪放灑脫，何來“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超然達(dá)觀？我對生活下了這么悲觀的定義，是身心俱疲的消沉，還是對自身無能的安慰？

曾在一個聽風(fēng)的無眠之夜翻開《月亮與六便士》，輕描淡寫的文字句句扎心，在我心里渲染開一片血色的蒼涼。斯特里克蘭的出走固然是其人生中的一大幸事，他也獲得了一直夢寐以求的詩和遠(yuǎn)方?？伤娴牡玫搅私^對的自由嗎？其實(shí)也不盡然，他只是在世俗和藝術(shù)中找到了某種精妙的平衡，不僅維持了心臟的持續(xù)跳動，也維持了心靈的自由馳騁。

斯特里克蘭和陶淵明一樣，他們沒有飛入太空駛向群星，只是暫時爬出泥潭，踩實(shí)腳下松軟的土地，時不時地仰望頭頂?shù)姆毙恰?/p>

人生在世，是擺脫不了塵俗的糾纏的。就連《逍遙游》中的大鵬也無法自由飛翔，只得借助六月的大風(fēng)遷徙到南冥。而我們只是平凡人，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是滄海一粟，又何必固執(zhí)地想要掙脫這枷鎖？為了不存在的詩意而舍棄塵世的生命，無異于舍本逐末。我們要做的，就是像陶夫子一樣躬耕足下的土地，無所謂束縛抑或解脫，偶爾燃一尺素香，閱半卷詩書，在閑暇中獲得心靈的慰藉。

繁星可望而不可即，看時覺其絢爛多姿，令人神往，靠近時又覺熾熱燙手。完全的詩意與自由，只是我腦海里一個不切實(shí)際的念頭罷了。最好的自我救贖的方式，就是學(xué)會與世俗為伴，好好活著，偶爾追求精神的享受，讓饑餓的心不再空蕩。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