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敦煌文獻(xiàn)中的大量人名,不但是敦煌歷史人物研究的重要寶庫,也是對敦煌寫卷斷代的重要依據(jù)。敦煌人名的形式極其復(fù)雜。寫卷先后延續(xù),有些人出現(xiàn)在敦煌文獻(xiàn)的時間跨度長達(dá)60年,人物的稱謂隨著身份地位的改變而改變;寫手的文化素養(yǎng)或者用字習(xí)慣不同,或異體俗字,或同音替代,或刪簡省略,同一人的名字往往有若干不同的變體。這些不同稱謂與變體,使同一人的材料被分割得支離破碎,看似毫無關(guān)系。對同一人的不同稱謂與人名變體的認(rèn)同是推動敦煌人物與歷史研究的前提條件。本文主要討論敦煌文獻(xiàn)同一人名的異稱,鉤連考索同一名字的不同變體,共分四個部分:音近相代、人名簡省、俗名與法名、人物代稱等。
關(guān)鍵詞:敦煌文獻(xiàn);人名;異稱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1)02-0124-07
Research on the Various Appellations Used to Designate the
Same People in Dunhuang Documents
BAO Zongwei
(College of Humanities,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 Jinhua, Zhejiang 321004)
Abstract:A large number of the names of historical personages have been preserved in Dunhuang documents and provide a wealth of information for researching the historic figures of Dunhuang, as well as an important basis for dating and collating handwritten Dunhuang manuscripts. The handwritten manuscripts this research focuses on were created intermittently, with records of some figures spanning a period of up to 60 years. The appellations used to indicate these people varied with changes in their social status: the same person may have had several completely different names that were written in popular graphic forms, substituted by homophonic characters, or written in abridged forms due to the variance in literacy between scribes. Furthermore, because these historical records were catalogued based on topic rather than individual case, information relevant to the same individuals was scattered into seemingly unrelated segments. Therefore, establishing the correct identities of these personages and collecting the various appellations by which they were known is an important precondition for advancing research into the prominent figures of Dunhuangs history. To this end, this research traces the different variants of certain appellations found in Dunhuang documents and analyzes the change in form that occurs based on homophonic substitution, name abridgement, differences in secular and religious names, and character antonomasia.
Keywords:Dunhuang literature; person names; variant appellation
敦煌文獻(xiàn)中有大量的人名,如佛經(jīng)常有抄寫人或者供養(yǎng)人的題記,世俗文書與寺院文書更是人名繁多。如果能把這些人名全部整理出來,一一加以考證,對同一人物不同名稱認(rèn)同,把不同人物的重名區(qū)分開來,理清人物的生平與活動軌跡,明確人物活動的時間與空間,再以此人物為標(biāo)尺對敦煌寫卷進(jìn)行斷代、整合、類聚,使6萬多件散亂無章的敦煌文獻(xiàn)形成一個整體,將會極大地推動敦煌學(xué)研究的深度和廣度。
關(guān)于敦煌人名的輯錄前人時賢已經(jīng)做了大量的工作。姜亮夫《敦煌學(xué)論文集》附錄《敦煌經(jīng)卷壁畫中所見釋氏僧名錄》與《敦煌經(jīng)卷題名錄》,共收錄僧人名字140個,寫經(jīng)生名字203個[1]?!斑@是第一次以專文形式將敦煌寫本中的人名進(jìn)行了匯輯,可謂導(dǎo)夫先路之作,惜未深入地利用研究”[2]。中國文化大學(xué)敦煌學(xué)研究小組等編《倫敦藏敦煌漢文卷子目錄提要》附錄《人名索引》,收錄漢文人名4953個[3]。日本土肥義和編成《八世紀(jì)末期—十一世紀(jì)初期敦煌氏族人名集成》,共輯錄敦煌人名30363個,為敦煌人名錄的集大成者[4]。但是,由于敦煌卷子總量巨大,分散于世界各地,集齊不易,更因為手寫文獻(xiàn)訛俗滿篇,文字難以辨識,所以前人的輯錄中存在很多文字錯誤和人名遺漏,未臻盡善。有鑒于此,筆者花4年時間,遍檢敦煌寫卷與莫高窟題記,檢出含有人名信息的文獻(xiàn)6354件,共輯出敦煌人物人名43158個,并對每一人名材料進(jìn)行錄文整理,提取出人名、時間、地點、寺院等,輔以卷號、題名、出處等,初步建立起《敦煌人名索引》數(shù)據(jù)庫,總字?jǐn)?shù)達(dá)230萬以上。
在此數(shù)據(jù)庫使用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敦煌人名的形式極其復(fù)雜。人名大多出現(xiàn)在寺院文書與世俗官私文書中。文書所記錄的寺院僧侶和世俗人物的宗教活動與日常生活,很多是當(dāng)事人手寫的,是最真實寶貴的第一手資料,主要集中在788—1002年的200多年中。有些人物時間跨度長達(dá)60年,人物的稱謂也隨著身份地位的改變而改變。又寫手的文化素養(yǎng)或者用字習(xí)慣不同,或異體俗字,或同音替代,或刪簡省略,同一人的名字往往有若干不同的變體。正是由于這些不同稱謂與變體,同一人物的史料被分割得支離破碎,看似毫無關(guān)系。對同一人的不同稱謂與人名變體的認(rèn)同是推動敦煌人物與歷史研究的前提條件。本文主要討論敦煌文獻(xiàn)同一人名的異稱,鉤連考索同一名字的不同變體,共分四個部分:音近相代、人名簡省、俗名與法名、人物代稱等。
一 音近相代
用一個音同或音近字來記錄人名物事,即“音近相代”,在寫本文獻(xiàn)中較為常見[2]77。如P.3619《唐詩叢鈔》孟浩然《歲暮歸南山》,原卷題名作“孟顥然”,“浩”被同音替代作“顥”。地名中也有這種現(xiàn)象,如敦煌有地名“紫亭”,寫卷常作“子亭”。P.5034《沙州地志》“西子亭山”條:“漢開鄯□(善)南路,因山置亭,其山石紫色,故號紫亭,時人語訛,名曰子亭?!庇秩缍鼗蜕持莩潜比镉斜备?,龍興寺廚田所在,S.8443F2《甲辰年五月十一日龍興寺入麥歷》有“北附廚田人保子手上頓麥?zhǔn)迨?,P.3935《丁酉年前后翟員子等戶請?zhí)锊靖濉贰爸竅?扌為]戶,請北阜渠上口地一段并園舍一伯三十六畦共三頃三十畝,東至大道,西至河及韓寺,南至龍興寺廚田,北至仍末河及韓寺地并自田”,北阜渠、北附渠,寫卷多作北府渠,阜、附、府音近相代。
音近相代,與社會或個人的用字習(xí)慣有關(guān),相當(dāng)于文字學(xué)上的通假。通假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約定俗成的用字現(xiàn)象,本文討論的范圍也包括一些臨時的、偶然的音同音近字替換,比通假的范圍略廣。敦煌寫卷中僧人與政府官員的稱謂或職稱也常見此現(xiàn)象,如和尚—和上、教授—校授、上座—上坐、都維—都惟、僧正—僧政、使君—使軍、指[?扌為]—指揮、押牙—押衙、校檢—校揀、營田—榮田、都料—都了等。人名用字中常見的同音替代有:圓—員、潤—閏、談—曇、談—譚、清—青、辯—弁、友—佑、寶—保、真—珍、照—昭、維—惟、雲(yún)—云、修—脩、昇—升、晟—盛、壽—受、醜—丑、德—得、遷—千、狗—茍、楊—陽、賈—價、留—流、利—離、琮—叢等。
試舉一例以證之:
鋼惠—[金罡]慧—[金罡]惠—光惠
Ch.00207背(BM.SP77V)《乾德四年(966)五月九日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元忠夫婦修北大像功德記》:“助修勾當(dāng)應(yīng)管內(nèi)外都僧統(tǒng)辯正大師紫賜(賜紫)鋼惠、釋門僧正愿啟、釋門僧正信力、都頭知子弟虞候李幸思。”
P.2879《應(yīng)管壹拾柒寺僧尼籍》:“應(yīng)管壹拾柒寺僧尼籍:龍興寺。河西應(yīng)管內(nèi)外都僧錄普濟大師海藏;河西應(yīng)管內(nèi)外都僧統(tǒng)辯正大師[金罡]慧?!眥1}
P.3553《太平興國三年(978)四月都僧統(tǒng)鋼惠等上太保狀》:“應(yīng)管內(nèi)外都僧統(tǒng)辯正大師賜紫[金罡]惠、都僧正賜紫法松、都僧錄賜紫道賓等:右[金罡]惠等聞炎皇巡山播植,流千古之高規(guī);舜帝歷野耕農(nóng),傳萬齡之善響……[金罡]惠等忝為釋品,感慶殊常。謹(jǐn)奉狀賀聞,兼伸起居,謹(jǐn)錄狀上。牒件狀如前,謹(jǐn)牒。太平興國三年四月 日,應(yīng)管內(nèi)外都僧統(tǒng)辯正大師賜紫[金罡]惠等牒?!?/p>
P.4813《辛未年(971){2}十月某僧正麥粟狀并判憑》:“?進(jìn)盈麥肆碩伍斗、粟捌斗;官渠安??氾保友麥壹碩伍斗、粟兩碩。未蒙判憑,伏取□□(處分)。辛未年十月 日釋門僧正知三 ?為憑。十二日,光惠。”
S.4760-1《太平興國六年(981)十一月圣光寺尼修善等上都僧統(tǒng)牒并判辭》:“其前件所請法律尼等狀申,堪可應(yīng)役二周,付寺徒阇梨準(zhǔn)次。所差能人住持勾當(dāng)鴻業(yè)之間,不令闕敗者。廿九日,光惠?!?/p>
按:上揭Ch.00207背“鋼惠”、P.2879“[金罡]慧”、P.3553 “[金罡]惠”,皆為河西應(yīng)管內(nèi)外都僧統(tǒng),顯系同一人?!癧金罡]”為“鋼”字俗寫;“慧”與“惠”同音相代,故“鋼惠”“[金罡]慧”“[金罡]惠”實為同一人名的異寫。據(jù)Ch.00207背、P.2879、P.3553,可知鋼惠在966—978年為都僧統(tǒng)。又P.4813與S.4760-1分別是971、981年的都僧統(tǒng)判憑,都僧統(tǒng)手寫簽押“光惠”(原卷分別作)。由此可知,971—978年河西都僧統(tǒng)既是“鋼惠”,又是“光惠”。我們知道河西都僧統(tǒng)的任職一般是終身制,且每任都僧統(tǒng)只有一人,由此推知“鋼惠”“光惠”為同名異寫。“鋼”“光”《廣韻·唐韻》分別音古郎切、古黃切,僅開合不同,例可相代。如P.3959《麥粟黃麻便破歷》“張金光奴便麥伍碩,至秋柒碩伍斗,還唐押衙”,P.4635-3《后晉癸卯年二月十三日便粟豆歷》“張金剛奴便粟叁石 ”,P.3757V-1《社司轉(zhuǎn)帖等雜寫》有“慈惠鄉(xiāng)百姓張金剛奴”,上述例子中“張金光奴”與“張金剛奴”顯系同名異寫。又S.5845《龍興寺己亥年(939){3}貸油面麻歷》:“鄧法律貸麻兩碩,金光會。”P.2250V《[九三七前后]沙州司狀》龍興寺部分有:“法律金剛會:鄧二丈一尺,閻九尺四寸。”S.5845與P.2250V為同一時期龍興寺文書,“金光會”與“金剛會”亦是同一人名的異寫。
二 人名簡省
人名簡省是敦煌寫卷中常見現(xiàn)象{4}。不但人名,敦煌文書中鄉(xiāng)名、年號、干支、官職、人名、農(nóng)作物名、法制術(shù)語等都可以縮略[5]?!抖鼗蛯懕疚墨I(xiàn)學(xué)》辟專章論述省略問題,其中“復(fù)名單稱”一節(jié)討論人名省略原因有“因避諱而省”“因義虛而省”“因遷就字?jǐn)?shù)而省”三種情況[6]。今筆者分析敦煌寫卷人名之省略情況,大體可分6類。
1. 姓氏之省
一般而言,俗人以姓名具足為常態(tài),如果單舉名,不見姓,我們就說此為姓氏省略。如S.2711《金光明寺寫經(jīng)人名錄》:“金光明寺寫經(jīng)人:戒然、弘恩、榮照、張悟真、法貞、賢賢、寺加、金臨、道政、法緣?!逼渲小八录印币嘁奡.4831-2《金光明寺僧俗寫經(jīng)配付納欠歷》“寺加,五十八、五十九”、P.3205《金光明寺僧俗抄經(jīng)手賬歷》“寺加,十二”、P.4047《王倉曹等寫大般若經(jīng)錄》“寺加寫廿四祑,內(nèi)二百卅九,現(xiàn)在,不得寫;弘建邊取二百卌寫”、S.8701《勘經(jīng)人題簽》“寺加、勤勘了”,等等。“寺加”為“張寺加”之省。S.283《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卷452尾記:“海浄第[一]校;張寺加寫?!盉D13920《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卷69與BD2127《無量壽宗要經(jīng)》皆有題記“張寺加”。P.2583V-14《法會為薛阇梨亡齋儭入破歷》:“法會為薛阇梨亡齋儭施布兩匹。布二匹回充法阇梨寫價。與李顓一匹,準(zhǔn)麥四石五升。又與張寺加一匹,準(zhǔn)麥四石五升。其布卻入法阇梨。布兩匹充都頭,人(入)土賞法珍、法寶訖?!笨梢钥甲C上揭入破歷的時間為吐蕃申年(816),其中張寺加即為前文所述的金光明寺寫經(jīng)生。
敦煌文獻(xiàn)常有俗姓加法號的,僧尼以釋為姓,單稱法號亦為例程,不應(yīng)看作姓氏之省。S.2729-1《辰年三月沙州僧尼部落米浄辯牒上算使論悉諾啰接謨勘牌子歷附辰年至申年注記》記錄僧尼310人,皆俗姓與法號具足,如“劉金霞”“宋正勤”“張金炫”“薛像幽”“李惠因”等。別處卷子亦作“金霞”“正勤”“金炫”“像幽”“惠因”等,此不為姓氏之省略。毋庸諱言,僧尼俗姓的考證對于人物研究也是非常重要的。
2. 姓+雙名,省略雙名之首字
“古人雙名的重心大抵在后一字,而前一字往往只起修飾或輔助作用,故稱引時或可省略之?!盵6]446如S.4831-2《金光明寺僧俗寫經(jīng)配付納欠歷》:“索興,一。”“第七祑:寫從前付七卷,王宗?!薄傲恕⒘?,付竇器。”考與此卷時空接近的S.2711《金光明寺寫經(jīng)人名錄》有“俗人陰暠、郭英秀、索捷興、索珽、索滔、王英、張善、張潤子”,S.6028《寫經(jīng)勘經(jīng)人題簽》“王文宗寫”,P.3425-3《金光明最勝王會功德之贊》“竇良器述”之語,由此可以推知,“索興”“王宗”“竇器”分別是“索捷興”“王文宗”“竇良器”之省。
又津藝172 V《兌紙別記》:“閻珍兌紙一張?!苯蛩?72-3《菩薩十住行道品題記》:“閻海珍,兌?!北葘芍伴愓洹奔础伴惡U洹?。
3. 姓+雙名,省略雙名之尾字
姓+雙名,省略雙名之尾字,即三字之名省略末字,這種現(xiàn)象比較少見。如S.4831-2《金光明寺僧俗寫經(jīng)配付納欠歷》:“第五袟:卌三、卌八,張重?!蓖碛钟小傲?,付張重廿五一卷”??糚.3205《金光明寺僧俗抄經(jīng)手賬歷》云“俗人:張重潤,十二”及S.7945V《僧俗分團名簿》有“海下:道岸、法持、張重潤、高豐、李清清、王昌、李顓”等,可知“張重”即“張重潤”之省。
4. 單以姓代名
敦煌文獻(xiàn)常見單以姓氏記錄人名的文書,對于當(dāng)時的文書記錄者和使用者來說仍具有極高的區(qū)別度,但對于千年之后的讀者無疑是巨大的閱讀障礙。BD11502-1《敦煌十一寺五十人名錄》:“龍:張、郭、康、索、張、王、小張、史;開:鄧、程、孟、陰;永:鄧、孔、王、翟;金:平、吳、價(賈)、羅、氾、王、武;圖:張、羅、張、閻、李、大李、小氾;界:何、張、王、李、黃、價(賈)、周、薛;蓮:安、李;浄:王、周、李、譚;恩:索、李、雒;云:登(鄧)、李、宋?!?/p>
上揭龍興寺、開元寺、永安寺、金光明寺等十一寺比丘名錄僅記以姓氏,若無充足材料,很難考證某寺某姓是何人。
5. 雙名省首字或單以尾字代名
省雙名(一般為法號)之首字,或刪減三字之世俗姓名前兩字,僅以尾字代全名,此是敦煌文獻(xiàn)常見的現(xiàn)象。
正勤—勤
P.3855《諸寺藏經(jīng)流通錄》:“仏(佛)本行經(jīng)七卷,付勤。”又有:“大集賢護八卷,勤?!?/p>
S.6028《寫經(jīng)勘經(jīng)人題簽》:“懃勘了?!?/p>
按:“懃”為“勤”的后起字,寫卷中常混用。上揭各例中的“勤”皆為吐蕃統(tǒng)治初期靈圖寺僧人正勤或宋正勤的省略。上舉P.3855《諸寺藏經(jīng)流通錄》中尚有“菩薩本行九卷,正勤”“無所有十二卷,付正懃”之條目,可證。
像幽—幽
P.2912V-5《胡粉等入破歷》:“幽一兩準(zhǔn)麥五石,入一石對付法建,一石折貞順,一石折,一石付法建。”
S.4831-2《金光明寺僧俗寫經(jīng)配付納欠歷》:“幽邊一卷。”
按:上揭兩卷“幽”皆為“像幽”之省。S.4831-2《金光明寺僧俗寫經(jīng)配付納欠歷》又有“(辯)空、像幽邊取一卷,第七內(nèi)六十七替廿五、廿九”、“像幽欠二、四”等語,可證。
6. 雙名省尾字,以雙名之首字代全名
雙名有時省去尾字,僅以首字代全名?;蛘呷置种腥≈虚g一字代全稱。如S.4644-8《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卷64題記“紹兌”。同卷《菩薩瓔珞經(jīng)》卷6有題記“紹員”。這是一組因抄手誤寫而使經(jīng)卷作廢并兌換新紙的記錄。此《菩薩瓔珞經(jīng)》卷6與《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卷64皆是廢棄的經(jīng)卷,“紹員”與“紹”當(dāng)是同一抄手,“紹”是“紹員”之省。BD05917《諸經(jīng)兌廢綴稿題記》有“紹員兌”。BD07431《妙法蓮華經(jīng)卷第七題記》:“寫經(jīng)書手索押衙兌,龍茍兒家?!本肀畴s寫:“押衙索紹員書寫記?!庇纱丝芍?,索紹員可簡寫為紹員,更進(jìn)一步簡省為“紹”。
三 俗名與法名
一般來說,僧尼有俗名與法名,代表其出家前后世俗與宗教兩種身份。如S.2669《沙州大乘圣光等寺尼籍》:“慶意,沙州敦煌縣平康鄉(xiāng),姓張,俗名嫂嫂,年廿五。”P.5579(16)《吐蕃酉年諸州發(fā)放僧尼度牒細(xì)目》:“法惠,俗名仏(佛)奴,宰相尚乞心兒印,酉年二月廿五日,對甘州僧統(tǒng)遍執(zhí)度,酉年七月至沙州上?!倍鼗臀墨I(xiàn)保存的大量寺院文書中,僧尼的俗名很少見到,我們所見的大部分是法名。如P.3952《乾元元年侍御史判涼州長史楊休明牒》“羅法光年拾玖,法名明嚴(yán),沙州敦煌縣從化鄉(xiāng)慕道里”,莫高窟第107窟北壁供養(yǎng)人像列西向第一身題名“女十一娘后修行大乘優(yōu)婆姨,法名悲慈藏,一心供養(yǎng)”{1}。法名亦稱法號。P.3727-14《靈州龍興寺白草院和尚曾忍刺血書經(jīng)義記》:“靈州龍興寺白草院和尚俗姓史,法號曾忍,以節(jié)度使李公尚書立難,刺血書經(jīng)義記?!笔浪椎男帐铣1A粝聛?,對僧尼的指稱起到辨別作用。對某一僧尼的研究不僅要知其法名,還應(yīng)當(dāng)盡量考證出其俗名、俗姓,才能對更多的卷子進(jìn)行系連,如以下一組:
齊周—龍藏
P.3774《丑年十二月僧龍藏析產(chǎn)牒》:“右齊周不幸,父母早亡。比日已來,齊周與大哥同居合活,并無私己之心。今見齊周出家,大哥便生別居之意。昨齊周與大哥以理商量,分割什物及房室畜生等……今大哥先經(jīng)伯伯?dāng)?shù)度分割財物,各有區(qū)分,今更論財,似乖法式。伏望仁明詳察,請?zhí)幏?。牒件狀如前,?jǐn)牒。丑年十二月日,僧龍藏牒?!?/p>
據(jù)上揭文牒,可知僧龍藏俗名齊周。莫高窟第144窟為索氏家族修報恩之龕,西壁龕下供養(yǎng)人像列北向第一身題名:“管內(nèi)釋門都判官任龍興寺上座龍藏修先代功德,永為供養(yǎng)?!蓖械谒纳眍}名:“(前缺)一心供養(yǎng);叔索留□(?。┮恍墓B(yǎng)?!庇种魇覗|壁門上方畫男女供養(yǎng)像二身,相向而坐,中間墨書南起第一款:“亡父前沙州(中缺)索留南供養(yǎng)?!庇治鞅邶愊履蠅北诠B(yǎng)人像第四身題名“亡兄節(jié)度衙前子弟虞候海潤(下缺)”,同列第五身題名“亡兄海圓一心供養(yǎng)”,同壇東壁供養(yǎng)人像列第一身題名:“亡兄索□□一心供養(yǎng)?!眥1}由上述題記可知,龍藏俗名索齊周,是吐蕃統(tǒng)治時期龍興寺僧人,曾任都判官之職。
四 人物代稱
代稱是指為表尊敬或者其他修辭的需要,不直呼人物固有名稱,而借用其他相關(guān)事物指代他人的現(xiàn)象。敦煌文獻(xiàn)主要有以寺院代稱和以地望代稱兩種。值得注意的是此代稱是一種臨時的稱呼,必須要結(jié)合具體語境,才能考辨出所指稱的人物。略舉如下:
報恩教授、東寺教授、圖教授、靈圖教授
P.3301(P.t1261)V-3《麻靴與絹齋分配歷》、P.3301(P.t1261)V-5《俗寺主齋分配歷》皆有“東寺教授”“圖教授”。
P.2770V《釋門文范》:“伏惟靈圖教授和尚智乃不群,德行孤秀,威儀被于七眾,道化柄于三乘?!庇衷疲骸胺﹫蠖鹘淌陉^梨幼負(fù)殊能,長通幽密,精閑四分,洞曉五偏(篇)?!?/p>
報恩寺位于沙州城東懸泉鄉(xiāng)(赤心鄉(xiāng)){2},又稱東寺。故“東寺教授”即“報恩教授”,此處皆指報恩寺僧人李惠因。上揭同卷又有“麻靴三石八斗,恩李教授”,便是明證。常與東寺教授對舉的“圖教授”,即“靈圖教授”簡稱,皆指靈圖寺僧宋正勤,同卷又作“宋教授阇梨”。宋李二人不晚于813年同時擔(dān)任河西副教授。宋于820—821年擔(dān)任河西都教授,李于822年繼宋之后擔(dān)任此職。需要說明的是,在吐蕃統(tǒng)治時期,報恩寺一共出了四位教授,他們分別是薛金髻教授、翟承恩教授、李惠因教授、索崇恩教授。四人中只有李惠因在時間與履歷上與靈圖寺宋正勤最相匹配,常為時人并稱“二教授阇梨”{3}。大云寺有時亦稱“東寺”。P.3745V《三月廿八日榮小食納付油面柴食飯等數(shù)》:“點心:細(xì)供九分,仏(佛)圣三分,東寺僧統(tǒng)及僧錄二分,細(xì)料玖十六,次二伯六十分,通計叁伯伍拾六分?!逼渲小皷|寺僧統(tǒng)”是指895—902年在位的敦煌都僧統(tǒng)康賢照,他是大云寺僧人。大云寺位于沙州城內(nèi){4},稱“東寺”比較少見。
乾元教授
P.2770V《釋門文范》:“伏惟乾元教授和尚桑門碩德,柰菀名僧,柄雅操以年深,胯(跨)僧律而歲久?!?/p>
乾元教授指乾元寺僧張金炫。鄭炳林、鄭阿財、陸離已有論述{5}。其名最早出現(xiàn)在S.2729-1《辰年三月沙州僧尼部落米浄辯牒上算使論悉諾啰接謨勘牌子歷附辰年至申年注記》中乾元寺。BD10160《子年四月十日佛典流通錄》:“子年四月十日僧法 ?無袟,弟一袟欠壹卷?同日,張教授請大般 ”此張教授概指張金炫{1}。大約在823年升為河西都教授。P.4660-31《張金炫邈真贊并序》有“前任沙州釋門都教授毗尼大德炫阇梨贊”,即其證。
清河、彭城
P.2255V《設(shè)壇發(fā)愿文》:“次有我二教授大德,清河、彭城公之謂也。伏惟二教授公量闊滄溟,情深物表;學(xué)該內(nèi)外,道貫古今?!盵7]
清河、彭城為張氏、劉氏地望。鄭炳林在《敦煌碑銘贊輯釋》中說:“敦煌文書中凡言清河、南陽,即張氏;言勃海,亦高氏;言始平,亦陰氏;言廣平,乃宋氏;言京兆,乃杜氏;言彭城,即劉氏?!盵8]據(jù)此,上揭“清河、彭城”當(dāng)為吐蕃統(tǒng)治時期張教授與劉教授的代稱。陸離認(rèn)為張教授即張金炫[9]。此張教授,不是張金炫。前者任河西都教授的時間大約在800—810年,而后者擔(dān)任此職的時間是823—827年左右。S.542v4《戌年六月十八日諸寺丁匠車牛役簿》:“曹仙妻安,與教授放毛半斤?!庇帧按笤扑萝嚾耍号c番種麥,牛一具三日。與教授般麥,差車一乘兩日?!贝诵缒隇?06年,這里兩次出現(xiàn)的教授,即指河西都教授張教授。又同卷:“曹進(jìn)玉,六月修倉兩日;修倉五日;子年正月守囚五日;子年送瓜州節(jié)度粳米;丑年送劉教授廓州。”此劉教授即上揭《設(shè)壇發(fā)愿文》所謂“彭城公”。
又P.3258《祈愿文》:“大云、開元、報恩三教授阇梨,愿駕三車而誘物,嚴(yán)六度以莊懷,使法門無衰變之音,釋眾??蛋仓畼贰!眥2}其中大云教授當(dāng)為P.2255V清河公張教授,即S.542v4《戌年六月十八日諸寺丁匠車牛役簿》中大云寺差車一乘與教授搬麥,開元教授很可能是彭城公劉教授,報恩教授可能為翟承恩教授。同卷又有“朱奴子,翟教授手力”之文。張教授、劉教授、翟教授同時出現(xiàn)在806年的這一寫卷中,極可能是P.3258《祈愿文》所稱的“大云、開元、報恩三教授阇梨”。
另外,羽694R-1《吐蕃未年閏十月各寺具當(dāng)寺應(yīng)管主客僧名數(shù)牒》中報恩寺有薛教授,此未年為803年{3}。此薛教授即薛金髻,與翟承恩同為報恩寺僧人,薛亡于805年,翟是薛的繼任者。所以P.3258《祈愿文》如果寫于805年前,報恩教授則為薛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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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敦煌在吐蕃統(tǒng)治時期有兩個張教授,此殘片“子年”可能是808年或者820年。如果是808年,則指大云寺張教授,后者則為乾元寺張金炫。筆者認(rèn)為后者可能性最大。如果是前者,其時為河西都教授,文書中一般稱教授,不提姓氏。張金炫在820年為副教授,此時教授為宋正勤,還有一位李惠因副教授。
{2} 參照前人錄文,有校改。見楊富學(xué)、李吉和《敦煌漢文吐蕃史料輯?!返?輯,甘肅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96頁;陸離《吐蕃統(tǒng)治河隴西域時期制度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第318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甘肅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332頁等。
{3} 查劉永明所輯敦煌歷朔閏表,此閏十月之吐蕃未年為803年,見《散見敦煌歷朔閏輯考》,《敦煌研究》2002年第6期,第19頁。
收稿日期:2019-12-02
作者簡介:鮑宗偉(1975— ),男,山東省肥城市人,浙江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講師,在讀博士研究生,從事敦煌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