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甲子夢
那時還年少,愛一個人,我會覺得他哪哪兒都好,怎么可以這么優(yōu)秀。我就會自卑,然后變得小心翼翼,希望自己做好萬全準備,來迎接這個事后看來其實也不見得有多完美的男人。太愛一個人,胖的時候不見他,黑的時候不見他,頭發(fā)短的時候不見他,沒化妝的時候不見他,穿得不漂亮的時候不見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亦不見他。這樣作三作四,愛的男人早已被隔壁班的小妖精給勾走了,而愛我的男人,我連名字都不想知道。
在2020年,一場大病之后,我就覺得孤獨終老也不可怕了,只要能活到老,孤獨有什么可怕的。我有那么多興趣愛好,少了一味男人也許會少了很多甜,偶爾會很難過,但總還不至于去死吧。
這是在我逛街都不敢買反季衣服、怕沒命來穿而浪費的時候,得出來的人生真諦。很多事情看得淡了,忍耐的能力就變得強了。能對著深愛的人微微笑,也能對著討厭的人微微笑,能對著傷我的人微微笑,也能對著陌生人微微笑。這個笑與笑之間,外人是看不出差別來。不能喝酒了就打球,不能打球了就打牌,不能打牌了就唱歌,不能唱歌了就躺在床上看書寫詩,不能寫詩了就躺著看電影,總是要活著的,哪怕孤獨終老。
看書慢,同理??吹门d起,想要與人一起分享,一看身后空無一人,只有我們家的軒寶寶在客廳看動畫片,深感孤獨,便起身唱起京劇,讓藍臉的竇爾敦、紅臉的關公、黃臉的典韋、黑臉的張飛來作陪。
大掃除一搞,場面就難以把控,把軒寶寶指使得團團轉(zhuǎn),他噘著個小嘴巴,輕聲嘟囔:“國家安排學校放假,今天第一天,你就安排大掃除,你比國家還大咧!”我說:“有你這樣的兒子,媽媽是真幸福,你能幫我做這么多事,還能在冬天讓我睡懶覺,自己獨自去學校,還給我準備好早餐,出門前還要叫我起床,交代我上班別遲到,真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覺得我的詩應該上教科書;只有你,覺得我就是長成美顏相機里那樣;也只有你,覺得我偶爾做的美食是天下最好吃的。這些你都是真情實意這么覺得,你才會到處跟人家去宣傳,才會把有我小說的雜志帶到學校給同學傳閱,沒有一點兒虛假,沒有一點兒浮夸,哪怕招來人們陣陣嘲笑,你還要跟人辯駁,舌戰(zhàn)群雄,你覺得那是人家在羨慕嫉妒恨,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像我一樣的媽媽。這樣美麗、溫柔,又才華橫溢。這個世界上唯有你,這樣沒有原則地愛我、挺我、支持我,又依賴我。媽媽活在這樣的虛幻里多么幸福。我希望這虛幻長久一點兒。有你當我的兒子,是世上多么好的事情。如果有下輩子,就算我變成了一頭豬、一只螞蟻,你也一定要找到我,再當我的兒子。”
一番蜜糖,灌得我自己都要感動了。果然小孩子還是要哄。他說:“好咧,媽媽。”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地領了擦桌子的新任務去了。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不使點兒套路,你的需求就不是他人的需求,只有把大家的需求統(tǒng)一了,思想才能統(tǒng)一,隊伍才好帶,你的目的才能達到。盡管我對“套路”這個東西深惡痛絕,也不得不偶爾用一用。有時軒寶寶看完我的詩稿,煞有介事地、鄭重地當面宣布,這篇、這篇、這篇都可以上教科書的時候,我是不是真心想捧著他的小胖臉蛋兒親個夠?當然是真心的,但這時為了達到某些目的而說出來,就有點兒誅心了。世間的事,大抵如此,假的說出來,能把自己感動哭,真的說出來,細品會變味。所以,對于一個僧人,沉默是最好的回答,最多雙手合十,對眾生說句:阿彌陀佛!可是,我還達不到一個高僧的境界,還偶爾說話粗魯,有損我一個淑女的形象,其實我行為上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只是有時隨著性子,口頭上耍耍流氓罷了。
一天大掃除下來,腰酸背痛,好不容易洗完澡,再拿起書已是深夜,想起還沒有擦香香和護手霜,難道家庭主婦就沒有資格讀詩想遠方了嗎?算了!算了!不擦了,不擦了,就讓臉和手丑陋去吧。反正我的愛豆們長得也不怎么樣,還不如我。反正美不美我都已快看透這小小的人心了。
這時軒寶寶又大叫:“媽媽,我冷,可不可以給我搞個熱水袋來?!?/p>
我說:“好咧,兒子?!?/p>
起身,那么,我還是去擦一個香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