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峰

元日

辛棄疾

老病忘時節(jié)

空齋曉尚眠

兒童喚翁起

今日是新年

辛棄疾的老友記

南宋嘉泰三年（公元1203年）元日，江西上饒。正月初一的早晨，一個沉浸在過年歡樂氣氛中的小孩子快步跑進家中的“克己復禮齋”，把一位須鬢斑白，正在昏睡的老翁叫醒。小孩子興奮地告訴這位老人：“過年了！今天是元日，新年第一天。”

一位年老多病、易倦嗜睡的老人，一邊抹著嘴邊的口水，一邊醒悟似的答應著，陪著歡樂的晚輩，步出“克己復禮齋”，迎接他生命中第二個癸亥新年的元日佳節(jié)。

這位口角流涎、過年還在打瞌睡的老人，年輕時也曾英姿勃發(fā)，“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而到了這個癸亥新年的元日，他已是一位垂暮之年的老翁。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辛棄疾。這首《元日》正是出自辛棄疾的筆下，又名《癸亥元日題克己復禮齋》。

老病忘時節(jié)，空齋曉尚眠：我這樣一個既年老又多病的人，到了今天早晨，還躺在空寂安靜的齋房里睡覺。

兒童喚翁起，今日是新年：直到家里小孩子沖進齋房叫我起來，我才意識到：今天已經(jīng)是新年元日，正月初一了。

正月初一，就是元日。

元日，還有元旦、歲日、歲旦、朔旦、歲朝、正歲、端月、年節(jié)、旦日、正旦、正日、元正、新年、新歲等多種稱呼。其中最普遍的稱呼，還是元旦，不過我們今天的元旦已是公元紀年的1月1日。

元為始，旦為晨。元日不僅是新年的第一天，還是新月的第一天，還是新日的第一天，稱為“三元之日”。所以“兒童喚翁起”，就直接告訴辛棄疾：“今日是新年”。

由于元日有新年伊始的寓意，所以從漢至清，歷朝歷代都會在這天舉行正旦朝會，向皇帝恭賀新年。

然而，這些朝代中，要把辛棄疾所在的南宋排除在外。因為，在整個南宋，正旦朝會只在紹興十五年（公元1145年）舉行過一次。僅僅一次而已。

南宋諸帝為什么這么低調(diào)？原因很簡單。當時，宋徽宗、宋欽宗還是金國的俘虜，只怕元日當天連吃頓飽飯都難；而且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國力也頗為有限。為親情計、為財力計，南宋小朝廷在元日的官方儀式不宜過分歡樂。

當然，南宋不舉行正式的正旦朝會，但官方在元日當天，卻也并不是冷冷清清，完全不過了。說起來，活動還是挺多的。

元日清晨，皇帝要“先詣福寧殿龍墀及圣堂炷香”，“為蒼生祈百谷于上穹”；然后，皇帝要參加一系列的禮儀活動：去天章閣祖宗神御殿獻禮，回福寧殿受皇后、太子、皇子、公主、貴妃等人的拜賀，然后過大慶殿御史臺閣門，受文武百官拜賀。

禮儀活動之后，皇帝會賜宴，為了烘托與百官同樂的氣氛，皇帝還會賜錢、米面等物，甚至還會賜花。南宋詩人楊萬里就享受過賜花的待遇：“春色何須羯鼓催，君王元日領春回。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p>

在南宋與金國之間不打仗的那些新年元日，在臨安城里，還可以見到金國派來的賀正旦使。他們是來向南宋皇帝拜年的。只是南宋小朝廷在接待這些來自敵國、有過深仇大恨的賀正旦使時，內(nèi)心其實是五味雜陳的。

沒有微信的南宋人，怎么拜年？

元日之時，國與國之間都要拜年，人與人之間，就更要拜年了。北宋那個砸缸的司馬光，在《居家雜儀》中記錄說：“卑幼于尊長，正旦六拜；尊長減止，則從命。拜畢，男女長幼各為一列，以次共受卑幼拜?！比绻H戚朋友多了，不能一一當面拜年，怎么辦？說起來，宋人就是聰明，當時就發(fā)明出了類似我們今天短信、QQ、微信拜年的辦法——“拜年飛帖”。

此俗從北宋元祐年間興起。具體做法是，需要拜年的人，將梅花箋紙裁成卡片，寫上自己的姓名、地址，做成“拜年飛帖”，然后派仆人把這個“拜年飛帖”送到打算拜年的人家中去。被拜年的各家主人，也不必親自站在門口接收，只需要在自己家門上粘一個當時被稱為“門簿”的紅紙袋，寫上主人的姓名，就可以接收別人的“拜年飛帖”了。

宋人的“拜年飛帖”，當然要比我們今天的高科技手段麻煩一些，但在那個年代，已是相當省事兒的拜年辦法了。

南宋人的大年初一，怎么吃吃吃、喝喝喝、玩玩玩？

南宋人在元日的吃吃吃，要吃一種重要的節(jié)俗食物——“五辛盤”，又叫“春盤”。“五辛”，就是“五新”，由“蔥、蒜、韭菜、蕓苔、胡荽”五種辛味蔬菜組成?！笆|苔”是現(xiàn)在的油白菜，“胡荽”就是現(xiàn)在的香菜。當然，限于各地特產(chǎn)不同，“五辛盤”并不總是這五種蔬菜，但必須是春天生長的新鮮蔬菜。

中醫(yī)認為，食物和藥物的性味屬性，分為辛、甘、酸、苦、咸五味。其中的辛味，具有發(fā)散、行氣、行血的功能。比如麻黃、薄荷、木香、紅花、花椒、蒼術、肉桂等，都屬于辛味食物和藥物。上述的“五辛”也是。歲末年初，氣候也由冬入春。在這個季節(jié)轉(zhuǎn)換的時節(jié)，聰明的古人選用辛味食物，以運行氣血、發(fā)散邪氣，對于調(diào)動身體陽氣、預防流感，保證身體健康，都是有益的。

喝喝喝，主要是喝椒柏酒和屠蘇酒。其中，椒柏酒是元日家庭宴會時，晚輩向長輩敬獻的壽酒?！稘h官儀》說“正旦飲柏葉酒上壽”，柏是常青樹，被視為長壽的象征，而柏葉可以入藥作酒。椒就是花椒，古人取其性溫、氣香、多子的特點，與柏葉一起炮制椒柏酒，獻給長輩，祝愿辟邪祛瘟、延年益壽。

屠蘇酒，是元日家庭宴會時，同輩之間喝的時令藥酒。屠蘇酒的飲酒次序是由幼及長，從一座之中最年少者飲起。

南宋人在元日的玩玩玩，主要就是上街游玩、購物。南宋人上街游玩，尤其喜歡玩“關撲”。這是一種以商品為誘餌，引人參與的賭博性游戲，至于“關撲”的具體玩法，大致類似于用針箭射擊轉(zhuǎn)盤上的圖案，射中即可獲得該圖案所繪物品作為獎品，射不中也不要緊，付點錢就行了。過節(jié)嘛，就是圖一樂。

和我們今天一樣，南宋人在元日當天，也會到寺廟求神拜佛，稱為“燒香”或“歲懺”，以祈求新年吉祥如意。吳自牧在《夢粱錄》中曾說，臨安城的百姓元日前往靈隱寺、凈慈寺和天竺寺等寺廟，“不論貧富，游玩琳宮梵宇，竟日不絕”。

南宋人的元日，怎么少得了炮仗和煙花？

據(jù)南宋周密所著《武林舊事》記載，臨安城中的元日鐘聲敲響之時，城里城外，鞭炮齊鳴，老百姓以此祈求“開門大吉”。這已經(jīng)類似我們現(xiàn)在元日零點到來之時，那個新年鐘聲的倒計時了。

（節(jié)選自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藏在節(jié)日里的古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