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歆瑜
竹籬土屋一圍花,丹紅柿花掛滿杈。院落茵茵鄉(xiāng)間菜,窗簾素素擺飄紗。
又到春末,攜上記憶的風車,公雞的啼鳴,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外婆家,一枕暖陽鋪溪河,外婆家像是躺在搖籃中的睡嬰,緩緩睜開了雙眼,聽到微風窸窣輕拂葉,翠鳥啾唧喧鬧聲,醉花陰,野花漫嶺染近田。隨即是集市民生萬象的叫賣聲,層層迭起好似掩蓋了風聲,睡嬰才漸漸舒展清醒,注入一天的活力。
艾葉的香緩緩飄轉(zhuǎn)至鼻尖,我睡眼惺忪地起床,仰首是那窗戶外仿佛觸手可及的蓬松綿云,低頭是外婆捻著蘭花指細細縫制的身影,外婆的老花鏡滑落到鼻梁中間,我輕輕走過去,像尋常般替外婆向上撫了撫眼鏡。外婆眼角的皺紋似是溢滿了清晨的日光,揚著嘴角說:“這次早起外婆教你繡荷包吧?!蔽倚廊淮饝?。
繡荷包前先要準備荷包里的香料,我望著外婆那雙蒼老有力的粗糙大手,用青石色的石臼搗著細辛、雄黃、白芷、丁香、甘松、蒼術等各種中草藥,它們慢慢被碾成黃白色粉末,散落在青黛色的底盤上,而后放入幾片玫瑰花瓣。外婆說,這是花荷包,有春天的味道。
開始繡荷包了,外婆先用剪刀將紅緞面剪成六個正方形,分給我三個后,外婆便選了一根黃線,她微皺著眉,垂著眼,利索地將黃線穿進極細小的針孔里,銀針刺赤布,就如同蜻蜓點水般,未起波瀾一絲一線卻記錄得真切。只見她手中的針線來回穿過紅布,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線,繡花針仿佛和綢緞融為一體,細線緩緩拉長,延伸,繃直,如一縷驕陽,卻被外婆牽在手中,時快時慢,時緊時松。外婆邊繡著,嘴里還不停地哼著調(diào)調(diào):“姐兒房中繡荷包,手拿著那鋼針輕上描兒描,顯顯你手段兒高,顯顯你手段兒高。上繡星辰共日月,下繡涼船水上漂,黃鶯站樹梢,黃鶯站樹梢……”不久,荷包換了彩線,又像舞者那般在綢面上舞動著,一個大大的花便浮現(xiàn)在你眼前,那些色彩仿佛是有節(jié)奏地跳動著,在你的眼底也綻開一朵花。
我學著外婆的樣子穿針走線,而針頭卻像石子砸入水面一般,擲布有聲,絲線似是在攀爬一般,彎彎曲曲,曲折不堪。我不時地瞅瞅外婆,哀嘆連連。我苦悶地喊了一聲“外婆”,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說:“娃啊,要做一個有始有終的人,不能當半途而廢的逃兵?!蔽抑缓糜值拖骂^,繼續(xù)練習起來。經(jīng)過剛開始的困窘,我的一針一線也在這方寸之間體現(xiàn)出一種倔強的秩序,朵朵小花像是外婆家門外的野花一般,雖不如外婆的嬌嫩欲滴,但也率性縱情,偏有一番至純至潔的韻味。
線斷,針落。我倆都將繡完的荷包贈予對方,外婆看著我繡的荷包,其中的一針一線仿佛也繡進了她的生命中,那一方赤布已然收藏在她心上的某個角落。
暮年自在,外世精彩皆與外婆無關,外世落寞外婆已無力弄潮,或田園撒汗,或院落種菊,或舉杯飲茶,或笑談風月,且罷,且罷,許是最好歸宿。
云起暮來時,日落又幾時?昔日風月堪回談,酒醒花前坐。兒孫歸來時,百憂皆拋棄,坐旁喜笑忙叮囑,看望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