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云
與夫在郊野踏青漫游,清風(fēng)逶迤,細(xì)嗅之間,一縷縷“久違了”的馨香飄入鼻翼,驀然回眸,道旁的幾棵洋槐樹頃刻就驚艷了我的目光,那潔白似雪的花兒一嘟嚕一嘟嚕綴滿枝間,馥郁的芬芳氤氳繚繞,癡癡凝望間,似有一把密鑰開啟了我童年的門扉,耳畔傳來槐花姐姐那銀鈴般的脆笑聲,嬌小靈巧的她手握一枝剛剛摘下的槐花串,遞與我嘗鮮,那撩人的香甜味,讓味蕾在舌尖上起舞。
槐花姐姐是我童年的玩伴,我們是對門鄰居,巧的是我們同月同日生,她比我大兩歲,我們都出生在槐花開得最繁盛俏麗之時,所以給她取名“槐花”。母親說我出生之時,透過窗牖,院子里槐花開得像白蝶紛飛,碧藍(lán)的天空白云如凰似鳳,唯美曼妙,所以給我取名“仙云”。我們這對沒有血緣的“姐妹花”,總是相依相伴,形影不離。家鄉(xiāng)有個習(xí)俗“大人過歲一碗面,孩子過歲一個蛋”,每年生日,我們都約定俗成般拿著母親煮的蛋,像兩只快樂的鳥兒歡聚一起,互相交換著吃?;被ń憬阋部偸菆?zhí)鏟挎籃,與我牽手去鄉(xiāng)野阡陌挖野菜、捉蝴蝶,有時她會麻利地采擷幾朵小野花,再拽下幾枝嫩柳枝,為我們編織漂亮的柳枝花環(huán),戴入發(fā)髻頓覺內(nèi)心如食蜜糖。巧手的她用柳枝三擰四扭間,就做出一個個柳哨兒,吹起來悅耳響亮,常驚得枝丫間群鳥亂飛。
上小學(xué)時,生性靦腆柔順的我,經(jīng)常無端地被刁蠻跋扈的“班霸”欺負(fù),有次她看到父親在省城為我買的漂亮文具盒,她嫉火灼心般在課間把我的文具盒摔于地上,不解氣又補踩了兩腳。放學(xué)時我一路啜泣地跑回家,進(jìn)門就歇斯底里地?fù)溥M(jìn)母親懷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號啕大哭。我那響徹半條巷子的哭聲,立刻喚來了槐花姐姐,她給我端來一碗嬸嬸剛剛做好的槐花麥飯,看我哭得梨花帶雨兩肩聳動,她一邊給我抹眼淚,一邊哄勸著把麥飯遞給我,一股鮮香很霸氣地掃去了我心頭的憤懣,看我吃得有滋有味,槐花姐姐捋了捋我散亂的發(fā)絲說:“不傷心了啊,晚上我?guī)闳ゴ鍠|頭看電影,以后姐姐保護你?!蔽乙幌伦悠铺闉樾?,心間如槐花綻放。
多年以后,早于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我,花季年齡厄運驟降,在一次外傷中損傷脊髓造成高位截癱。那年我重返家鄉(xiāng),猶如折翼的鳥兒,我臥于病榻了無生氣。我的槐花姐姐也命遭重創(chuàng),新婚不久的丈夫出外打工,在一次煤礦事故中命喪黃泉。閑暇時她常來看我,我們愁眉對著苦臉,有時半天不說一句話,就那樣默坐陪伴。有天,巧手的槐花姐姐教我手工編織,我用竹針手上生花般,竟織出一頂漂亮的唐僧帽,戴在小外甥頭上,萌嘟可愛。我的興致一發(fā)不可收,在槐花姐姐指點下,我開始為父親織毛衣,光陰在絨線的一纏一繞間悄然而過,苦澀的病榻歲月,也似乎沒那么難熬了。20天后,父親穿上我織的毛衣,眉眼含笑,母親欣喜得直夸我手巧,側(cè)過臉去,她擦拭著眼淚輕聲對父親說:“仙娃心里總算緩過勁了。”
枝頭一陣喜鵲的“嘰嘰喳喳”聲,將我從漫漶往事中拽醒,風(fēng)動槐花香,那瑩瑩潔白的花蕊中,盈滿了我對槐花姐姐無盡的思念。我離開家鄉(xiāng)已三十年了,浮萍流轉(zhuǎn),各自飄零,失聯(lián)多年后,只隱約聽到善良的槐花姐姐幸遇良人,如今在小鎮(zhèn)安穩(wěn)度日。望著那開得一簇簇一叢叢、在陽光下白得炫目的花兒,我在心中輕語呢喃,香香的槐花呦,我親親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