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暖
我感到幾個我,正在冬夜發(fā)芽
茂盛的根須如怒發(fā)
沖冠:富足、張揚又隱忍
一個想掙脫了生活局限
只為自由和美奔去
一個癡愣呆傻
沉溺在不能自拔的默哀里
其實沒有誰死去,更沒有誰能逃出
我一直隱沒在多重的隱身人中
像一組矛盾體
一座廢棄的燈塔
立在廣袤、荒蕪、無邊無際的生機之中
一個世界泥濘的畫像
仿佛牛頭馬面駕馭著一個人的身體
灰雁正迎接它的沼澤
它的叫聲清越、響亮
而春山在望
山谷張大驚訝的嘴,始終向著未來開放
日影從林中輕移,蜀葵開了
玫紅、青綠,和鈷藍的天
交混著芬芳的氣息
引得我停住了腳步
被深深吸引的還有一群螞蟻
它們慢慢翻爬
在蜀葵手掌形的寬闊葉片上
光線,若有若元的
罩在萬物頭頂
楸樹也舉著小米一樣的花
開著,一粒粒簇?fù)碇?/p>
團在一起,就不要分開了
這混合著魂和魂的呼吸
毫無間隙,把小路上行走的
人們,一點點泡軟了泡化了
雕刻的人置心一隅,不驚不擾
一筆一畫,刀隨心移
如流水在刻痕——
輕的,如光。光懂得雕刻術(shù)
必去掉多余,木頭成佛
仁成人,字生光
重的,是影。影拖著沉重的車
把擺脫不掉的古老隱喻
死死往活里拉
可當(dāng)你賦予她(他)深愛,正如我賦予你的
一座被共同雕刻的城,恰如拉絲蜜巢
千纏萬繞的絲,牽拉著我們的魂兒
我們雕刻的一切,正雕刻我們的果實
星空下,秋蟲在腳步里嘆息
夢想的酵母催落了花朵
我摘取的果實生有不完美的蟲眼
但我喜歡它們,仿佛隱喻
容留并寬宥
對隱秘現(xiàn)實的洞察
恰似我們置身夜晚平靜的漫步
閉上眼睛,我就是一縷空氣
融化在空氣中
像是消逝和不復(fù)存在
之后我又長出了眼睛、耳朵
發(fā)出了鳴叫,像一令廣闊的存在
濾洗著悲喜
黑夜穹頂?shù)溺娬中魏Y子
一次次篩掉我們,又揚起夢中星辰
在血管里艱辛卻甜蜜地搏動
我在這里讀書,他在那里電話
話筒里的柵欄、軌道和認(rèn)定書
與書卷里的溫暑涼寒,靜如永世
接連不斷,關(guān)閉的門也擋不住
奇異混合的交響
女兒不停地從這屋跑到那屋
一片躍動的光澤
我們從中取著火焰
像酒,釀入根須熏染著云端
當(dāng)然我們還將接受更多暗示
諸如寓言
人們因手的靈巧
日復(fù)一日操持著滯重的翅膀
而黃昏的吸塵器將收走塵世的迷霧
恰好地磨損
終于使我們獵取了鮮艷的果核
抬頭時,樓群高聳穿過視線
直插黎明深幽的天空
一群麻雀歡躍成音符
在電線的五線譜上演奏高山流水
你說,要有光
嘩嘩啦啦的金便穿針引線
傾進每一個角落
落在陰影里的多是沉郁的植物
起伏不定的多是彷徨的潮瀾
生活每天如此描述
光和陰影
互為反義詞,它們相互生發(fā)
童話與生存
又分配給勞作者煥然一新的日出
總有一天我們會把理想走成路
身后的事物像風(fēng)暴,總會漸漸退去
我們恰從來處走向了去處
這因此構(gòu)成了我們一生的意義
我朝著山頂走去,高山仰止的藍
拖著云端的夢
一步一階梯,充滿光亮的誘惑
卻纏累于腳,淪陷于糾纏不息的愛欲塵俗
不知不覺被一種強悍的氣流裹挾
夾道迷亂如繁花
人們都朝同一方向怒放
卻瘦了思想,肥了身軀
困厄于喧鬧的雜音
常覺得面目可憎,弄不出一點清音
搖擺在一局棋事里
常感到日漸滾落下去的恐懼
——仿佛整個人都墜落在峭壁上
不知道哪一天將在哪里消失
當(dāng)我抽身獨行
草已在山頂獨自綠成了高原
走向高處的人眼睛里落滿了仰望的星星
極目遠眺,除了茫茫蒼蒼的大霧
還有千里之外.拴在蘇州城門輕嘶的白馬
頭上鬃毛吐火,尾巴上蝴蝶翩躚
——千年前的情景,盡現(xiàn)眼前
那時遠眺的顏回,因精神耗盡而夭亡了
此時我只需以夢為馬
拖動鼠標(biāo),就能合成新的云圖
——這真讓我羞愧,又驕傲
大風(fēng)不停地吹我
磐石一樣的身軀,氣流般的靈魂
一顆靠在巨人一樣的現(xiàn)實
之上的心,我想按住神馬和浮云
裝一架梯子,迎來送往
從塵埃求索云端的夢想家
——把采到的魂兒,播進
所有奇異的眼睛,孵出萬物的光彩
光早已等在這里了,黎明的波動
一波波把我喊醒
天空和烏鳴,噴香的味道
把天性還給我們
洗一場透徹的清水澡
誰還在露臺吹奏一曲清悠的長笛
剪草機轟隆隆地割掉多余的
人們各行其道
我在靠近邊緣的一側(cè)看見
未名人的塑像
在一半陰影和一半陽光的交界處
一副低頭思忖未來的樣子
一群鳥正從黑夜裂出的光亮里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