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妍
我寫過很多篇關于桂花的童話,內容記不清了,一篇源自金子美玲的詩,一篇是因為太想留住桂花香,便在幻想的世界里制作出一個匣子,能輕易留住這醉人氣息。
大約還在故事里將花香與樹和季節(jié)的命脈相連,等那種明晃晃的涼爽一過,一個秋天便死去了。而人若想多留著些自然的氣息,就要融進草木的年月。起初我以為這是桂花在我年輪上的初印,后來泡茶時,嘴角驀地想念起桂花糖。
我只吃過一袋,當時大概讀三四年級,我爸從外地出差回來,我媽正巧在煮毛芋頭。一個個胖白團子煮得軟潤,皮一扒就能整塊剝掉,唯一不好的是滋味太淡。
我媽向來以白砂糖易生螨蟲為由杜絕我放,可小塊的冰糖太難化開,我爸突然往碗里倒了些淺黃色的透明細碎,蘸一口,滿嘴香甜。
時隔多年,我仍記得桂花糖的滋味,是比白糖少一點甜膩,多一絲濃郁的香醇。明明只放了那么一丁點,整個芋頭都香甜得勝過千萬食物,那是蛋糕、西餐所配不出的豐富甜軟。
那段時間我媽總以為我懂事了,每日不再吵著要吃樓下的咖喱飯、牛丸串,一碗白米粥就能打發(fā),許是樂得輕松,也會精心熬制,米于粥中似有形,抿一口卻連敏銳的舌尖都沒察覺到,便化了。
我自然會悄悄倒上桂花糖。糖在晶瑩的白粥里暈開淺似光芒的色澤,整碗便沁了清甜,那種滋味,是吃過山珍海味后想回歸的美味。
可桂花糖只有一袋,即便后來網(wǎng)上購物發(fā)達了,我也沒尋到過原樣的甜。有一次試了網(wǎng)紅桂花蜜,不僅味道劣質,還被里面的螞蟻嚇得驚慌失措。
從此以后,除卻巫山不是云。
如此的還有高二末尾的秋天,那段時間我總愛把碎碎念或故事的靈感記錄在桂花葉上。
我讀的高中不大,但種滿了綠植,說來好笑,也因為桂香和晴朗的好天氣,我格外喜歡在九十月里被罰站。站在教室里,風一吹,窗口是撲鼻的甜,醉而不膩;站在教室外走廊上,抬眼就是金黃。
我不是乖巧的學生,有次犯錯被喊去辦公室,出來就看見少年擔憂的眉眼,以及他身后棵棵桂樹的遠景,一眼萬年。那些日子,全都是桂花味兒的。
可惜沒等花落,我們便分道揚鑣。已至深秋,桂花落了一茬,又生長出晚桂,我始終分不清桂花繁多品種,只記得那幾棵樹披著橘紅。天冷了,又澆了一場雨,花香一下被沖散,只能隱隱約約覓出丁點兒香味,像飛速的生活里,只有在某個未丟棄的細節(jié)里,才能找到他喜歡過我的影子。
蕭瑟的風也不留情,折損了許多連接著葉片與殘蕊的枝丫。每次去食堂的路上,好友都陪我一起撿,一枝枝撿來放在桌上。無論換了多少次座位,總能一眼找到,他也因此朝我的座位望了許多眼。
后來我再沒有收獲過比他給的,更溫柔也更青澀的好。去了新的城市讀書,桂花香也不見了。
再聞見,已是前年暑假小住昆明時。我在熟人寥寥無幾的異鄉(xiāng)活得肆意,陽光還不曬時穿著漂亮的和服睡衣出門,一呼吸便捕捉到桂花香。春城的桂花開得早,也香飄十里,味卻淡些,變得柔和,不醉人了,是可以輕松融進生活里的、熟悉又美好的味道。
就著那陣香,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人和一些美好情節(jié),醒來在干爽的天地間把夢寫成故事。
沒過多久,姐姐因故回到家鄉(xiāng),我沒機會再聞一年,畢業(yè)的弦也趕著我為了生計徘徊在沮喪和雀躍間,閉上眼全是未知的迷茫和壓迫的deadline (最后期限)。我知道,再也不會有那種花香四溢的逍遙日子。
今年的桂花還沒開,我就已經(jīng)哼著小時候就愛的那首金子美玲的童謠,開始等待了:
桂花香,
滿庭院。
大門外,
風吹來,
進來還是不進來,
風兒小聲商量著呢。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