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格博
次旦夫婦
那天真熱鬧,次旦夫婦參加朋友聚會,有人提出一個善意的行酒玩笑——讓人猜次旦的太太是哪里人?猜錯了喝一杯酒。
于是,次旦一個朋友說,我來猜,猜對了你喝酒,猜錯了我喝酒。他看了看、聽了聽、想了想,就開始了:聽她這一口流利的拉薩話,當然是拉薩人!錯了!喝一杯!康巴地方出美女,這么漂亮,應(yīng)當是康巴人!錯了!喝一杯!丹巴的女人比較白凈,可能是丹巴人!錯了!再喝一杯!安多人文化素質(zhì)比較高,是安多人吧?錯了!再喝一杯!山南的女人比較溫柔,是不是山南人?錯了!再喝一杯……
這位朋友連喝了十七杯酒,還是沒有猜出來,最后認輸了,猜不出來。次旦你就公布謎底吧。
次旦笑笑,很幸福地說:“她是江蘇南京人!”
滿座皆驚,不敢相信,這位從語言、舉止、風韻、做派,純純粹粹的藏族女人,怎么會是江蘇南京人呢?
我本人見她前兩次,都管她叫“WEI 總”,也以為她叫“維色(光明)”什么的,后來才知道她叫“韋亞平”。
韋亞平是名副其實的“藏二代”。
六十年前,人民解放軍十八軍的汽車部隊里,有一位叫韋蘭香的男兵。他先是在青藏線上跑運輸,后來轉(zhuǎn)業(yè)到西藏公路局,在拉薩與一位叫張培坤的湖南籍女子組成了家庭,他們生育了7 個子女,大都留在了西藏。其中的四個子女都娶了藏族妻子或者嫁給了藏族男人。
韋亞平是老四,也許這位十八軍老戰(zhàn)士不會想到,他留給西藏最大的貢獻,居然是這些真正融入了西藏的子女。
從兒時起,韋亞平的鄰居、同學、朋友都是藏族,所以她不但說得一口地道的拉薩藏語,所有的生活習慣、乃至思維方式都徹底藏化了。
高中畢業(yè)時,1985年, 中央向西藏援建了四十三項工程,其中最大的是拉薩飯店,這也是當時拉薩唯一的現(xiàn)代化酒店。韋亞平得知酒店招工的消息后就報名了,并以最高分數(shù)被錄取。但母親卻很不高興,希望她能考大學,能有更大的出息。可韋亞平偏偏就喜歡這項工作。那時的拉薩飯店是外國人管理的,外方總經(jīng)理對韋亞平的工作非常滿意,開會時對客房服務(wù)人員說,韋亞平的客房服務(wù)就是你們的標準。
其時正逢西藏各地改革開放,不少地方都在蓋酒店,人才奇缺。韋亞平被派到中尼邊境的樟木口岸酒店,為那里的員工進行培訓,后來當了酒店的總經(jīng)理。樟木口岸位于一個極為狹窄的峽谷里,所有的房子都是挨著山崖建的,只有一條僅能錯車而過的街道,但卻是中尼邊境的貿(mào)易重鎮(zhèn)。韋亞平在那里一待就是十七年。
作為酒店總經(jīng)理,不知道接待過多少進出境的各國客人,可有一位特殊的房客影響了她后來的人生,這就是次旦。
次旦的父輩是邊境縣聶拉木的邊民。20世紀60年代移居到尼泊爾討生活,次旦出生在尼泊爾,于是就自然成了尼泊爾公民。
次旦算是一個天才加勤奮的商人。他十幾歲就騎著摩托車,將此家的貨物倒往彼家,掙點差價。他聯(lián)絡(luò)廣泛,人脈甚深,由此,他做成一筆中介,淘得了第一桶金。后來,次旦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開辦了自己的藏毯廠,用西藏的優(yōu)質(zhì)羊毛,加上尼泊爾廉價的勞動力,特別是融進西藏文化元素做出精美的藏毯。他本人則上百次往返歐美,打通了遠銷歐美的渠道,使得他的藏毯廠迅速擴張,員工一度達萬人之多,數(shù)年奪得尼泊爾全國藏毯銷售之冠。
正是在此期間,次旦頻繁往返中尼邊境,作為樟木酒店的???,結(jié)識了韋亞平,并與她結(jié)為伉儷。韋亞平隨后辭職,到尼泊爾成為了全職太太。
韋亞平在尼泊爾待了三年。尼泊爾當時國內(nèi)動蕩不安,一些企業(yè)家紛紛移往西方。韋亞平作為一個中國人,她想念自己的祖國,作為一個職業(yè)女性,她希望工作。于是,她動員自己的丈夫,到中國西藏來發(fā)展。次旦雖然是尼泊爾籍,但他是藏族人,對西藏非常了解,對中國的穩(wěn)定發(fā)展非??春?,于是,堅決地變賣企業(yè)和家產(chǎn),跟著妻子來到了西藏拉薩,再次開始了新一輪創(chuàng)業(yè)——成立西藏幫錦鎂朵工貿(mào)公司。
次旦一家人
次旦雖然通曉藏、尼、印、英、德語言,但卻不懂漢語,到政府部門辦事只能是韋亞平四處奔波。次旦以往從不喝酒,但當?shù)氐慕煌鶇s是經(jīng)常要喝酒的。次旦心疼妻子,他說:“我有語言天賦,我能學漢語。我一個男人,喝酒沒有問題,不能讓女人老在外喝酒?!惫?,次旦沒有用多長時間,就掌握了流利的漢語,當然,他的酒量也日趨見長。我與次旦第一次交往,就是在我的住處過中秋節(jié),語言交流就是漢語,友情交流就是喝酒。
日前,次旦和韋亞平來到西藏牦牛博物館參觀,他們看得很細,因為他們想辦一個藏毯博物館。西藏地毯、波斯地毯、土耳其地毯并稱世界三大名毯。西藏地毯有著悠久的歷史,包含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容和高超的制作工藝。我也應(yīng)邀到幫錦鎂朵藏毯廠去參觀,380畝廠區(qū),即使節(jié)日,也在繼續(xù)生產(chǎn)。特別是那些跟隨次旦多年的印度籍、尼泊爾籍工人,工作態(tài)度一絲不茍。
除藏毯外,哈達也是他們公司的重要產(chǎn)品,著名的大昭寺哈達就是出自于此。次旦夫婦如數(shù)家珍,向我介紹藏毯之美。韋亞平本來并不懂毯業(yè),因為創(chuàng)辦幫錦鎂朵,讓西藏地毯屢獲殊榮,被評為全國創(chuàng)業(yè)女性“十佳巾幗創(chuàng)業(yè)明星”,我也由此喜歡上了藏毯。次旦和韋亞平給西藏牦牛博物館捐贈了一個牦牛毛織物包裝的藏式首飾箱,還有一條牦牛毛制作的藏毯。在他們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中,也得到政府的關(guān)心和政策的扶植,韋亞平說,政府是企業(yè)的娘家。
這是一對幸福的夫妻。他們倆都是第二次婚姻,各自有兩個孩子,但這個家庭甚至比其他家庭更為美滿,雙方視對方的孩子都勝如己出,四個孩子比胞親還要和睦。孩子們都很懂事,讀書很用功,沒有什么讓父母操心的事。
那天中午,參觀完幫錦鎂朵公司后,我到次旦家吃午餐,正好見到了他們其中的兩個孩子,一個已經(jīng)是武警邊防的上尉軍官,另一個漂亮女孩也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在銀行工作,他們很禮貌地喊我“伯伯”,我從次旦和韋亞平的眼神里,看到他們是多么欣慰。對于這對藏漢夫婦而言,事業(yè)和家庭如此圓滿,真是千年的緣分!韋亞平還希望,孩子將來談朋友都找藏族,因為在西藏生活得久了,再回到漢地,無論日常習俗、人情世故,都融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