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東坡
天剛蒙蒙亮,招弟兩口子開著三馬子來到了集上。
兩人麻利地出攤,舊書、舊報、銅佛、銅鏡、銀碗、瓷瓶、陶罐、陶盆、木雕、珠子、項鏈……都井然有序地一一擺出。這些貨物有的是老物件,有的是新產(chǎn)品,還有的是新物仿舊仿古。小件紅木雕刻昨晚打了核桃油,又用鹿皮擦過,一件一件的,光可鑒人。有一部老掛鐘,外殼是草花梨雕刻的,進的價高,幾年了一直沒出手,丈夫索性就擺著它看樣兒,圖個賣相,指望給自家多招點買賣。
丈夫微信里有幾個老主顧,逢集必來,這次約好了時間,讓捎幾個雙喜罐子。不多時,老主顧到,是兩個中年人,都是附近學校里的老師,看了罐子,甚是滿意,雙方買賣的間歇,丈夫還收了幾個洋錢,200元一塊,打算轉手掙幾十。
忙過了這一陣子,攤子消停下來,丈夫說:“我去逛逛,你瞅著攤兒,一會兒就回來。”
丈夫走后,招弟先賣了兩個手串,都是丈夫自己在家里頭打磨的。外頭進來的紅石頭,打磨后仿紅珊瑚賣,除了顏色淺了點,乍一看,也紅亮亮的。幾條細珠子,丈夫下足了功夫,色染得好,紅潤潤,油光光,女孩兒們手腕細,戴著歡喜,商店同款的真品都賣800多,招弟要價120,不算自家的手工,成本25。
這時,幾個拿著大相機的外地人圍了上來,他們蹲在那兒,把每個物件摸摸看看,細細端詳,其中兩個人還把一堆舊書翻了個透,這些人的氣質(zhì)與村民不同,在嘈雜的集市上,顯得不慌不忙,從容不迫。有一個瘦瘦高高的人不經(jīng)意似的抄起一個舊花瓶,問:“這多少錢?”
招弟說:“這個論斤賣,一斤20?!?/p>
那人把花瓶放到臺秤上,看了看斤數(shù),說:“你看,4斤啊,20乘4,共80元,你再送我本舊書,行嗎?”他掏出手機掃了微信。叮咚一聲,紅包到賬。
招弟抽出一個黑塑料袋子,另一只手抓起瓶子,指尖忽地就沉了一下,這瓶子小口大肚,白瓷質(zhì)地,像是有點年份了,瓶身透出一點陳舊的牙黃色,經(jīng)陽光下一照,泛著一團柔和的黃光。瓶身上的圖案是一枝清秀的梅花,枝上落著兩只翠綠的小鳥,底下無款無識。
招弟心里泛起了嘀咕,她記起上個月丈夫好像賣過一個瓶子,大小和這個差不多,張口就要500多,也沒見對方還價,這回是不是價格弄錯了?可人家付了賬,咋辦?她抓著瓶子,僵在那里。
看她遲遲疑疑,對方說:“怎么著?幫我裝起來呀?”
招弟橫了橫心,說:“這瓶子可能價說的不對,俺得問下俺當家的,要不,你先挑點別的?”
對方聽她這么說,立馬不干了,說:“這可是按你報的價,我也付款了,怎么說變就變?。磕阕鲑I賣怎么這么不講誠信?”跟他一起來的有個女人,穿貂皮大衣,張口法律,閉口法律。當街的閑人瞧見有熱鬧可看,紛紛圍了過來,跟著在一邊起哄。人們說這說那,有的講招弟的不是,有的說買主的不是,也有人和稀泥、打圓場。招弟被圍在一群人的中央,急得給丈夫打手機,應該是集上太嘈雜,丈夫沒有聽見未接她電話。
“不給我們,我們就自己拿,反正付了錢?!贝跗ご笠碌呐思饴暲ぃp手揚起來,差點兒掃著招弟的臉。招弟有點兒害怕,可還是按著瓶子,一個勁兒地搖頭。
電話終于打通了,丈夫趕回來,弄明白了原委,大聲說:“實話實講,按咱家老輩兒賣貨的古訓,買賣不成仁義在,這貨我真是300上的,女人家不懂事兒,價要低了。雖說不能不守信,可一家老小張著嘴,都指望靠這吃碗飯呢,不能讓俺虧太多。這樣,看你是誠心誠意要了,俺今天就當傻小子了,250給你,我凈賠,想要拿走,行不?”
買家一聽,樂了,說:“你想當個傻小子,我還不想當呢,240塊,你還得搭我這一套書!”旁邊圍著的人哄地笑了。
晚上,丈夫坐在燈下磨珠子,招弟湊上來,問他:“今兒的瓶子,咱真虧著賣了?”丈夫咧著嘴笑了:“哪能?瓶子是從趙莊劉老太家收的,老太太在床上癱了好些年,一直活到90多歲,死后兒孫們收拾屋子,幾個小子都嫌晦氣,把屋里的一堆東西都賣給了我,一個瓶子,兩個青花老鹽罐子,一對太師椅和一張方桌,本來還有一張條案的,我嫌爛,沒要,總共才出了100塊,這事兒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要不是今天你在集上這么一鬧騰,還真賣不了這價兒?!甭犃T,招弟長出了一口氣,我說呢。
話說那個瓶子跟隨著瘦高男人到了省城的家里,瘦高男人便迫不及待地給他一個古董專家朋友打電話,讓來他家里鑒定一下。
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是他的老婆,脫下貂皮大衣正準備喝杯水時,無意間把瘦高男人才擺放到案幾上的花瓶碰到了地上。一聲脆響,花瓶碎為多片。
瘦高男人氣得跳起來,大聲指責著女人。女人不以為然地說:“小氣鬼,不過才兩百多的東西,你還真拿它當寶了!”
男人道:“這瓶子雖然收價低,但看樣子也有年頭了,說不定就是個寶?!?/p>
門鈴響起,男人急忙起身去開門,他請的那位古董專家朋友到了。
古董專家的眼睛盯著地上的瓷片,顯出驚愕的神情。
最終,經(jīng)他鑒定,這是民國時期罕見的仿清粉彩梅瓶,存量極少,當年與它器型一致的花瓶,曾經(jīng)在一家拍賣會上以30萬元的價格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