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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車時代的番茄姑娘

2021-08-02 02:45李躍慧
金沙江文藝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娃兒媒人女主人

李躍慧

綠皮火車在大山之間躥出躥進,在鮮花與碧樹之間悠游隱現(xiàn),數(shù)十寒暑。熙來攘往的車廂里,番茄姑娘和柏生哥哥無數(shù)次相遇,也并沒有結(jié)為連理??墒?,因為雀棲山頂那個充滿藥草氣息的上午,她與他,終究有了扯不斷的牽絆。

那是番茄姑娘第一次跟著媒人到男家去“相家”。

“瞧得著瞧不著,你總要先瞧上一眼才曉得嘛,‘相一‘相不會錯!”媒人心那么熱,話也那么熱,“就隔一站路,你說有多遠?”

那確實不遠。男家在山頂,番茄姑娘的家在山腳,只不過不是同一座山而已。綠皮火車眼瞅著快,真坐在上頭,等著它咣當(dāng)當(dāng)、咣當(dāng)當(dāng)這里停一站,咣當(dāng)當(dāng)、咣當(dāng)當(dāng)那里停一站,管你心急火燎屁股磨起繭子,管你雞飛鴨跳牛嘶馬鳴,它反正是要跑齊那么些站點,停夠那么些時辰。山里人時常嫌它吵,嫌它煩,嫌它磨磨蹭蹭沒一點性子??烧l又離得了它呢,走親戚,找活路,捎山貨,做個小本生意,買鹽買米,販騾馬牛羊,進城辦事,學(xué)生娃兒上學(xué)……樣樣少不了它。

男家住的山叫雀棲山,從番茄姑娘家門前搭一程火車,下了火車,由山腳爬到山頂就到了。對于做慣農(nóng)活的人,也就是說笑間的事情。嫩紅的太陽才夠到山頂上的樹尖尖,番茄姑娘就看見了一座小小的院落。兩間正房,黑漆漆的瓦,斑駁的黃泥墻。正房對面是上下兩層木垛房,下層是關(guān)騾馬牛羊的地方,但空著,上層是住人的,通常住的是一家人里頭年紀最輕的人。番茄姑娘悄瞄一眼,果然,在那方正的木窗子里,她瞧見了隱約的人影。

女主人忙著生火,煨水化糖,又把篩簸干凈的包谷子炒熟,燙呼呼香嚕嚕捧給她們。番茄姑娘喝著糖水,吃著炒包谷子,聽女主人跟媒人款白話。

女主人說話悠悠緩緩,有禮有節(jié),很叫人聽得進耳:“家里頭真是啥也沒有,就像人家說笑的那樣,一石頭沖進屋都聽不見響,連個壇壇罐罐也砸不著。這久我腳又不爭氣,下不了地。這是實情,哄不得人。要說我娃兒么倒又爭氣,書也讀得進場,活也做得利索,模樣長相拿在人前也不丟丑的。”

番茄姑娘留意到,女主人帶說帶笑,端茶遞水手勢麻利,腿腳卻是動起吃力的樣子。男主人倒沒出過聲,抱柴、菜地里找菜,擔(dān)水,忙出忙進。

媒人應(yīng)和著女主人:“我也是這樣說呢,人好才是最長遠,只要兩個合得來,肯下力勤拔苦做,不管想要啥子,慢慢都會有。女家大人是最通泰的,沒有話說,人家只聽姑娘的意思?!?/p>

女主人就更添歡喜,把媒人的手緊緊捏起:“妹子,難為你費心,這山高路陡的,把姑娘領(lǐng)來,我就說句不要臉皮的話了——若是人家姑娘不嫌棄,肯到我們家吃苦受窮,我就叫娃兒去學(xué)校把鋪蓋搬回來,書不念了?!?/p>

“安心要成家么,書自然念不成的了,”媒人有意沉吟一回,“那你要問準你的娃兒喲,念書的人心氣高,莫要他還想著考中??即髮W(xué),當(dāng)工作人吃國家糧呢?!?/p>

女主人彎腰笑著,笑里就摻了絲絲苦味:“想也只能是想想,心氣再高,有個命管著呢。妹子你瞧我們家這形樣,娃兒要不回來撐起,還成個啥子?”

媒人就把眼瞧番茄姑娘,番茄姑娘臉一紅,可沒點頭,也沒搖頭。

媒人把腿一拍,哈哈笑:“阿姐,光是你我說得熱鬧不管火啊,還差著正主一句話呢,我那又標致又聰明的侄兒在哪呢?”

女主人連說“憨掉了憨掉了”,朝著木垛房軟聲喊:“柏生!來招呼客人呀!”

一片靜寂回應(yīng)了她。

“柏生你下來!”

“柏生!柏生!柏生!”

那木垛房里還是靜悄悄的,就跟沒人一樣。可是番茄姑娘分明瞧見過人影的。

男主人又挑著一擔(dān)水進門了,桶面上覆著碧綠的芭蕉葉,叫那水一絲晃不出。女主人使他:“老倌,你去把娃兒喊下來?!?/p>

男主人也不出氣,掀了芭蕉葉,嘩嘩把水倒進木缸,扁擔(dān)掛墻上,才慢悠悠去了木垛房樓上。女主人慌著打米煮飯,又從梁上摘下僅有的一條臘肉來燒洗。肥瘦相間的臘肉被紅旺旺的火焰燎得滋啦響,騰起油嚕嚕的煙霧,生生攪得人肚中饑餓。

男主人去好久,媒人有點坐不住,同番茄姑娘使眼色,番茄姑娘卻不曉事一樣,剝白菜、擇小蔥,自然而然打起幫忙來。

男主人到底下樓了,他悄沒聲進門,身后并沒有跟著他那又聰明又俊俏的兒子。

媒人問:“阿姐,姐夫哥,你們托我問姑娘,我也當(dāng)你們心誠,今日把姑娘領(lǐng)上門,我侄子咋又不在家喲?”

男主人黝黑的臉上透出赧然的紅色:“這事情……實在……唉!”

“姐夫哥,你實說,我那侄子是出門做活趕不回,還是有啥子想場不愿見面?”

男主人蹩到火塘邊蹲下,勾了頭,一門心思揉草煙,裝煙鍋,啵,啵,啵,吸著煙就把嘴堵上了。

媒人往常領(lǐng)女家“相”男家,從沒遇過哪家小伙敢怠慢,談得成談不成另一回事情,禮數(shù)咋能缺。

媒人心里氣著,面上不好咋樣,只把白話再款兩句:“阿姐,姐夫哥,你們曉得哦,山腳底下氣候還是暖些的,水也更足,單說栽秧,同樣面積,底下栽一丘,夠得上你們栽十丘啦。這姑娘家不只吃的米能自供自足,種的蔬菜也比別家出色,她家的番茄,年年是村里最大最紅,也是最甜的,你們可以去訪?!?/p>

“這何消訪嘛!”女主人緊挨攏來,把笑臉遞到她們跟前,“我們哪朝不眼饞山下條件好?山下要是有我們的在處,我們也早搬去啦!”

媒人說:“阿姐你曉得這是實情,也不是我款嘴?!?/p>

女主人小心小意笑著:“妹子莫要生氣,坐著款幾句白,肉一就吃飯得。這娃兒怕是往林子里去了,林子里的雀鳥蟲草,最能叫他上心,等一歇他就回來了。”

媒人卻想自己領(lǐng)著這么個鮮潑潑的姑娘,滿心熱乎地走來,那伙子竟來個避不見面,自己傷面子不說,也真替番茄姑娘不忿,那烀的肉哪還有心腸吃,起身就要走:“姑娘,家呢也領(lǐng)你‘相過了,既是我侄子不在,我們就回去吧。趁著天色早,回去還能做些活?!?/p>

女主人趕緊扯住媒人的手,怕番茄姑娘也走,要攔又不敢攔,只央著媒人:“走不得!走不得呀妹子!飯都不吃,你們咋能走?”

媒人甩打不開,狠也不是,笑也不是,兩難之間,番茄姑娘嫣然一笑,脆生生說:“姨嫫,我們還是吃了飯再走吧?!?/p>

媒人扭著:“我們瞎耽擱這功夫做啥?”

番茄姑娘說:“不做啥,可是我們不吃飯就走了,叫大爹大嫫心里咋過意?”

女主人聽見這么貼心貼肺的話,眼淚流出來:“吃了飯,就讓你們走,我啥子也不說了,沒福氣!”

飯菜熟了。羅鍋米飯,煮臘肉,綠白菜,胡辣子蘸水。這是雀棲山上最好的待客飯菜,可是吃的人都很沉默,媒人耷著眼皮,男主人勾著頭,女主人悄悄抹著淚,只有番茄姑娘吃得有滋有味。

離開的時候,番茄姑娘四下望了一下。不,她并不是要尋那個叫作“柏生”的小伙的身影,她曉得他一直就在那木垛房上。只是鼻端一直有股清涼苦澀的香氣,縈繞不散,叫她好奇。終于她尋到它的源頭,墻角木頭架子上摞著的大篩小簍,原來不是茄干豆子、樹皮樹花之類,是藥草,各式各樣,切片切條切丁的藥草。

番茄姑娘彎一彎眉眼,是呀,媒人說過,柏生的阿爸靠挖藥草賣供他讀書。

沒過多久,番茄姑娘嫁了。就嫁在山腳下,火車路邊,她自己那個村子里。一家有女百家求,像番茄姑娘這么樣的女娃兒,本就不愁嫁。

夏日,成熟的番茄多了,番茄姑娘天天往火車上挑,有時坐一兩站就賣完,她挑著空籮往回走,兜里揣著錢,再遠的山道也覺著輕巧。有時就坐到縣城去,挑到市場里頭賣。

一天番茄姑娘才跨進車廂,就覺出耳朵異樣的熱,真想搓搓,可是擔(dān)子實在沉,動一動都怕碰著人,她揪緊筐繩往里挪,到底找著個空地歇下,把耳朵使勁揉搓,可還是熱,不只耳朵,整個臉都火烘似的熱起來。她一面拿手掌往臉上扇風(fēng),一面四下望,想找找有沒有空座兒,卻不防迎面撞上一雙清亮亮的眼,那雙眼牢牢粘著她,像日頭要把雪融了。番茄姑娘的心,沒來由就噔噔噔跳,管不住,按不下。

“哎,你!”番茄姑娘不能不問一問,“這樣瞧我做啥?你認得我咹?”

被問的人也紅了臉,半晌囁嚅著:“真好!你的力氣,真好?!?/p>

番茄姑娘聽過別人夸她長得俏,夸她勤快,夸她麻利,可從來沒有人夸她“力氣好”,她愣了:“啥子?”

那人終于把眼從番茄姑娘身上挪開,瞧向她歇在地上的擔(dān)子,嘆著:“你能挑這樣多番茄!別人都挑一擔(dān),你倒能挑兩擔(dān),真的,你力氣真好!”

番茄姑娘不慌了,心落回腔子里,她也得閑把那人瞧了個細。那人穿件白襯衣,舊是舊,可是干凈,服帖。頭發(fā)理得比常人都干凈,眉眼,啊,眉眼是好眉眼,漆黑濃密的眉,仿佛星子一樣熠熠生輝的眼,挺直的鼻梁,嘴巴不大也不小。番茄姑娘不能不承認,這樣的樣貌是放在人群里都會亮色的那種。

可是番茄姑娘不知道,她自己給那人的是怎樣的震驚:她跨進車廂的剎那,陽光跟在她背后,仿佛比哪一個時候都亮噪些,以至于穿在她身上的原本暗滯的豬肝色衣裳,也變得輕盈流暢,不只描出她勻稱的腰身,也襯出了她雪白的膚色。滿滿當(dāng)當(dāng)兩擔(dān)紅彤彤閃著晶光的番茄,穩(wěn)穩(wěn)擱在她纖巧的肩上,她秀美的臉龐因為用力而顯出少見的英武之氣。

是這英武之姿打動了平日安靜內(nèi)斂的他。

“力氣么,你夸獎啦!”番茄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是時常這么樣挑,只是今天要進縣城,就圖多,加了一擔(dān)。還不是借著火車嘛,要靠我自己,一擔(dān)也走不了多遠?!?/p>

“反正,你是了不起?!?/p>

“來,你吃番茄。”番茄姑娘把個又紅又大的番茄遞在那人手里。那人捧著番茄,癡癡發(fā)愣。

“這位阿哥,你在哪上的車,要到哪里去呀?”

“我,我在雀棲山那站上車,也是到縣城去,給我阿爸的老主顧送點藥材。”

雀棲山。是,雀棲山,番茄姑娘沒有忘記那個地方。

“阿哥,火車站離你家好近呀?”

“我家在山頂,直走下來就能坐車?!?/p>

番茄姑娘就玩笑一樣說:“那山頂上有一戶人家,我曾去‘相過家。”

“啊,那后來,咋樣了?”

“沒成么,”番茄姑娘笑笑,“我樣貌丑,人家瞧不上我。”

“你要是丑,”那人把眼再瞧她,“世上好看的人也不多?!?/p>

那人說得懇切,可番茄姑娘咋會把這樣輕巧的話當(dāng)真:“阿哥,好生說話倒好,若要嬉戲,我就不睬你?!?/p>

那人容色明凈:“我沒有嬉戲,我實話實講?!?/p>

番茄姑娘瞧著他,那樣敦厚乖巧的樣貌,叫她不能不信。

“也不曉得你‘相的是哪一家?”

番茄姑娘側(cè)頭想想,那天早上的情景,她一樣也沒有忘記:“我記著那院里也曬著藥草,那家的伙子我倒沒見著,他阿媽喊他柏生,柏生。他一直在木垛房樓上,沒有下來打招呼,也沒有下來吃飯。直到我們走,他也沒有下來。”

那人瞪大眼睛,然后像有春風(fēng)吹過了他的臉龐,眉毛鼻子眼睛都漾起好看的波紋。

“你覺著好笑?”番茄姑娘說,“我也覺著好笑呢,姑娘送上門,伙子還躲了。我原本也不會上趕著去,只是聽媒人姨嫫說,那伙子好聰明,念書都念到高中了,只是家里頭缺人手,要叫他回家討個媳婦,一起耪田種地。我就去了。”

那些波紋沒有再漾開去,可也沒散。他就那么靜靜聽著。

“我這人么,做活都會,難不著,就是腦子笨,念不來書。偏生羨慕會念書的人,覺著念過書的人說話也好,處事情也好,都比尋常人更抻展,更漂亮?!?/p>

那些好看的波紋就浸在一片紅暈里。他把頭勾下,半晌才抬起:“這事情,不曉得怎么講才好。我,我就是柏生?!?/p>

番茄姑娘指著他:“你?”

“是我。柏生就是我,你‘相的是我家?!?/p>

番茄姑娘說:“哦,是你!你可是個了不起的人哩!”

“噯,你咋說我都只有聽著?!?/p>

番茄姑娘卻不是那種不饒人的,她只問:“那天早上,你瞧見我了么?”

“沒有。我沒有瞧,那朝誰來我也不會瞧的。”

“為啥?”

“也不為別的,就是我還想讀書,想考大學(xué),考得上考不上,我都要試試。考不上我也出門闖兩年再說。我不想早早結(jié)婚生娃,把自己拴死?!?/p>

番茄姑娘慢慢點頭:“那你倒是,嗯,有理?!?/p>

他像是沒有聽出那一點點的酸:“我小時候瞧見火車天天從山腳下過,想著總有一天,我要坐到火車的終點站去,看看那里是不是天的邊角,看看那里的云彩樹木,房屋街道,還有那些別處的人,他們怎么過活。”

火車拖拖拉拉停下,上車的人和下車的人在番茄姑娘和柏生之間來來往往。然后,火車又咣啷咣啷往前走。

番茄姑娘就笑笑。她沒有說的是,那樣的理想和愿望,她曾經(jīng)也有過,只是慢慢也就顧不上,也就忘記了。

“所以那一天,對不起你。”

“啥子對不起,倒是我,要抹把汗呢,你的志向這樣遠大,幸虧沒有扯你的后腿。”

那人臉更紅了。

“那你現(xiàn)在,還念書么?”

“嗯,在省城讀,今年是大二了。暑假回家里幫忙?!?/p>

“那還好,你阿爸阿媽沒有白白吃苦?!?/p>

“你呢,你瞧上去也過得挺好?!?/p>

“我可說不上好,”番茄姑娘想一想,笑了,“不過,也不是不好,就那么樣過么?!?/p>

這趟車就像比平時快些,不知不覺地到了縣城站,有人爭著下去,有人擠上來。

“瓜子花生哎!”

“雞蛋!熱乎的茶葉蛋!”

“報紙!報紙!”

番茄姑娘把兩副擔(dān)子并在肩上,奮力直起腰身,那人伸手;“我,我?guī)湍闾粢粨?dān)?!?/p>

番茄姑娘讓掉了,邊往前擠邊大聲說:“我要叫你幫忙,也不會叫你幫這樣的忙呀?!?/p>

下了車,番茄姑娘回頭瞧見那人還跟著,就問:“你去哪里?”

那人抓著頭笑笑,臉還是紅。

“我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賣番茄,你的藥草是要給人送到家的吧?”

“我就是問下,二回見了,怎么喊你好?嗯,你倒曉得我叫柏生,我不曉得你叫啥?!?/p>

番茄姑娘朗聲笑:“喊我番茄姑娘吧!我們那兒的人都這樣喊,嫁人了他們還是喊我番茄姑娘?!?/p>

后來,也不細論從啥時候起,兩家親戚那樣走動起來。

柏生阿爸口拙,年紀大了稱稱算算的也不靈便了,越發(fā)怕出門,怕跟人交接,番茄姑娘就上門幫他捎帶,黃連、白及、崖蜜、地榆、金錢草,哪個幾斤幾兩幾錢,要賣幾百幾十,她一點就明。賣回錢來也是清清楚楚的數(shù)目。家里缺了啥子吃穿用的,她也幫忙買來。難得的是番茄姑娘的男人,也聽她的話,用自家的騾子幫忙柏生阿爸阿媽馱柴馱米。

柏生阿爸阿媽實在不過意,可也實在少不得這樣的人手。柏生阿媽更走不動了,只房前屋后養(yǎng)些雞鴨,肥壯的就撿給番茄姑娘家做活時待客。施肥澆地,除草除蟲,摘果裝筐,番茄姑娘家的田間地頭,也時常有柏生阿爸悄沒聲的身影。

柏生阿爸阿媽托人寫的信里也常常有番茄姑娘的消息:“柏生,番茄姑娘買了彩色電視,下了火車她拿繩子拴著背回家,一村子的娃兒都攆在她后頭,要到她家看電視,她心白,買了好些瓜子糖果招待呢?!?/p>

“柏生,番茄姑娘家蓋了磚房,兩層樓,每一間都寬敞亮噪,愛在?!?/p>

“柏生,番茄姑娘又給我們帶番茄來了,拿好多,隔壁鄰舍和親戚們都分了些?!?/p>

柏生很專注地看了那些信。

他仿佛看見了番茄姑娘背著巨大的裝著彩色電視機的紙箱,腳步輕快地走在山間小道上,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娃兒嘁嘁喳喳跟在她身后。灑在他們身上的陽光是輕快跳躍的,路上的輕塵細土是輕快跳躍的,路旁的草木枝葉也是輕快跳躍的。

后來,他也見到了番茄姑娘青瓦紅磚的樓房,自然,他也不止一次吃到了番茄姑娘種的又紅又大又甜的番茄。

不過,他從來沒有在回信里提到過番茄姑娘。

而柏生的消息,番茄姑娘也會曉得。柏生畢業(yè)了。柏生留在學(xué)校當(dāng)老師了。柏生給家里匯錢了。柏生找著對象了。柏生準備結(jié)婚了。

柏生的信里時常夾著照片。教室里,走廊上,球場邊,學(xué)校門口,公園花架子底下,人工湖邊,都照的有。有時是他一個人,有時身邊有伴,兩個三個,男的女的都有。柏生總是穿白襯衣,有時外面加件灰夾克,有時加件黑棉衣。照片里他總是最出色的一個,身子高高大大,臉容卻清秀得有著小娃兒一樣的乖巧。

柏生阿爸阿媽時常翻來覆去瞧那些照片,也時常拿給親戚們瞧。

在那么多的照片里頭,番茄姑娘并沒有瞧見過柏生的對象。聽說她也在那個學(xué)校教書,會彈鋼琴,會說英語,不愛吃肉,每頓只吃很少一點點飯菜。番茄姑娘想象不出她的模樣,因為那樣的人物,從沒有在番茄姑娘的生活里出現(xiàn)過。

春天,番茄姑娘接到大紅的請柬,請柬上面兩顆紅彤彤的心像花瓣一樣連在一起,柏生的名字旁邊,肩并肩挨著一個陌生的名字,雪明。番茄姑娘默念著這個名字,她想,一個人如果能像雪花一樣輕靈和干凈,該是多好。

柏生匯了一筆錢,是路費,請番茄姑娘和她男人跟著他的父母叔伯、兄弟姊妹一起坐火車到縣城,再換汽車去省城。汽車票貴很多,可是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坐汽車,因為汽車不繞道,更不會這里停那里停,省時省力,人也少受罪。

番茄姑娘從來沒有到過省城,這是個好機會,吃飯住宿坐車都有人管,她也真的很想去,可是,她悄悄跟柏生阿媽說:“大嫫,柏生哥哥的酒席,你們?nèi)グ?,我不去了?!?/p>

柏生媽一聽,急出眼淚:“咋能說這話?我把你當(dāng)了姑娘,柏生把你算在姊妹里頭?!?/p>

“我,我是……”番茄姑娘為難著,“大嫫,你曉得,月子里的人是不能去吃別人酒席的?!?/p>

“這我曉得哇!老話說月子里的人沾帶血災(zāi),莫說吃酒席,連別人家門檻也跨不得的,月母子我們自然是不敢請的?!?/p>

番茄姑娘講不出,卻又不能不講:“大嫫,我原本是誰也不想說的,我……我剛剛,沒有了一個娃兒?!?/p>

柏生媽吃驚地瞧著她:“啥子?帶上幾個月了,是咋沒有了的?”

番茄姑娘勾了頭,暗地嘆口氣。

“咋恁可憐??!你成家這幾年,好不容易有娃兒,咋會又沒了呢?”

番茄姑娘快快地抹一把眼,吸吸鼻子:“大嫫,其實,這是我失掉的第三個娃兒了?!?/p>

“三個了?”柏生媽失了臉色,“哎呀,你咋從沒說起?”

“這咋說呢,害羞?!?/p>

“這樣沒奈何的事,哪個能說你笑你?生養(yǎng)不順,也怕是你年紀輕不曉得惜力,活路做太苦,也怕是病,你該去瞧呀!”

“我們都上縣醫(yī)院瞧好幾回了,啥事也都聽了醫(yī)生的,可就總是保不住。醫(yī)生說我身體好呢,他也沒病,不知為啥總成這樣?!?/p>

“縣上不行就去省城!我給柏生說,叫他辦過酒席,趕緊領(lǐng)你找醫(yī)生?!?/p>

“大嫫!大嫫!”番茄姑娘扯住柏生阿媽的手臂,生怕她這就跑去說一樣,“大嫫!你不要跟柏生哥哥說,這回子醫(yī)生取了樣,要送到廣州做化驗?zāi)?,做好就能曉得是咋樣回事了?!?/p>

柏生媽作難:“可你不去,咋跟柏生講呢?”

番茄姑娘想一想:“就說,我們沒有坐過汽車,坐不來,暈得很?!?/p>

“汽車不坐有火車么,也不過就是遲慢些。柏生會想你是推托呢?!?/p>

“他想著是推脫,就不會多問啦。大嫫,我做了一套繡花衣裳給新娘子,穿得成穿不成是個心意,你們?nèi)サ臅r候幫我?guī)??!?/p>

去了省城,柏生媽留在省城醫(yī)院里醫(yī)她的腿病。只柏生阿爸和親戚們回來了。他們給番茄姑娘說,柏生的婚禮并不像鄉(xiāng)間的酒席那樣熱鬧,只是兩家的近親和學(xué)校里的老師坐幾桌,館子里吃了一頓飯。沒有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沒有哩啦哩啦的嗩吶調(diào),也沒有青蔥油綠的松毛席。不過,新娘子竟然穿上了番茄姑娘做的那套繡花衣裳,藍底紅花,是初春的馬纓花,配著墨綠挺括的葉子,好像那花就開在雀棲山瓦藍瓦藍的天底下。新娘子皮膚白,腰身細,這套衣裳把她襯得仙子一樣,說不出有多美。

柏生的親戚說:“番茄姑娘,想不到你有那樣好的手藝,你不種番茄,光做衣裳怕也能過活哩!”

那原是番茄姑娘花多少日夜為自己做的衣裳,壓在箱底從不舍得穿的,沒啥更好的禮,她才送了這個。她捂一捂臉,搖手:“只那一套,再做不出來了?!?/p>

柏生媽從省城回來的時候,腿腳靈便得多。她沒到家就先找番茄姑娘,番茄姑娘卻已不住新樓,她搬回了娘家。

“咋到這步???”柏生媽不曉得這個把月的日子里頭出了啥事情,“他是好小伙,我瞧他平時樣樣忍讓你的,就有啥不合不適,你莫跟他見氣,日子也過下了嘛!”

番茄姑娘苦苦一笑:“不是的,大嫫,醫(yī)生說我們兩個再難得把娃兒好好養(yǎng)下。我公婆說,要么就分開,各奔各的前程,各討各的生活,還怕好些。他說他也那樣想。那就辦么。我反正還年輕,有力氣,我苦得起,靠我雙手,我不怕找不著活路。又何必瞧別人眉眼高低?!?/p>

番茄姑娘說得尋常,柏生媽卻摟著她哭出了聲:“我的姑娘??!我可憐的姑娘!”

番茄姑娘哄娃兒一樣哄著柏生媽:“大嫫莫哭,你不是說給我?guī)Я藮|西嗎?我瞧是啥子?!?/p>

柏生和新娘有回禮。柏生買了縣城里見不到的糖果和大棗,新娘子送了一套擦臉的,裝在亮晶晶的瓶瓶罐罐里,每一個打開,都有清清爽爽的香氣。還有一條云霞一樣絢麗的絲巾,番茄姑娘把它圍在脖子上,輕軟得覺不出它的存在。

“好看不好看?”番茄姑娘輕輕地摸著絲巾,“大嫫,你說好看不好看?”

柏生媽抹著眼淚說:“好看?!?/p>

“絲巾好看,還是我好看?”

“絲巾也好看,不過么你更好看?!?/p>

“就是了,大嫫,你莫難過,我這樣好看嘛,我再把這些瓶瓶罐罐里的油啊霜啊擦一擦,比哪個都美,我們還氣啥子?叫別人眼紅,叫別人氣去呀!”

柏生媽真給她說得破涕為笑。

番茄姑娘還是種番茄,賣番茄。城里的汽車越來越多,汽車路修到村子里來,好幾家人都買了車,坐人,也拉東西,啥時候想出門就啥時候出門,去得快回得也快,不像火車要將就它的時候,要等啊等。

但是番茄姑娘真的坐不來汽車,坐一回車簡直能要她的命,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腦殼像有把錘子在敲,一下更比一下狠,就算吐盡了膽汁,下了車還是要暈叨叨躺上一兩天才緩得過來。她就一直坐火車。她攢了些錢,別人買車,她蓋樓,錢不夠朝銀行借,這回蓋的是三層樓,院子里都打上水泥地板,銀白色的雕花鐵大門寬敞氣派。

來說親的人并不少,遠遠近近都有??墒欠压媚锬募乙矝]有答應(yīng)。她的男人早已另娶,很快有了娃兒,背著抱著在村道上游來蕩去,現(xiàn)寶一樣的現(xiàn)。

柏生回來了。柏生也和他阿媽一樣,回家之前先到番茄姑娘家坐坐。柏生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帶回來一個會滿地亂跑的小娃娃,長得跟他一個模樣,笑聲把番茄姑娘那么寬敞的屋子都裝滿了。

番茄姑娘燉了雞,煮了火腿肉,撿熱乎乎的土雞蛋配兩個番茄炒了,灑把蔥花。那顏色實在可愛,小娃兒指著說“要要要”,最后竟把盤子也舔亮了,那饞樣把大人都要笑出眼淚。

舔凈盤子,小娃兒跑到番茄姑娘跟前,摟著她的脖子,湊在她耳邊說悄悄話。聲音軟軟的,氣味甜甜的,番茄姑娘耳朵都酥麻。她聽清了小娃兒的話,心一熱,眼睛潮了,伸手把這一團粉嫩緊緊抱住。

柏生問娃兒:“乖寶,你說了什么話,叫姑姑傷心了?”

“才不是!”番茄姑娘吸吸鼻子,“我高興。小乖寶,你大聲說給爸爸,你跟我講了什么?”

小娃兒有點害羞,可是好聽話,他大聲地重復(fù)了剛才說的話;“番茄姑娘,我喜歡你,我要天天吃你做的菜!”

大人們就都哈哈大笑。這回真正笑出了眼淚。

番茄姑娘說:“我也喜歡你,小乖寶。我愿意天天做菜給你吃?!?/p>

這當(dāng)然不是真的。但是番茄姑娘很快再結(jié)了婚,也有了娃兒,這一回順順利利。她生了一個女娃兒,男人帶著個男娃兒來,兒女雙全了。

小乖寶真的很喜歡番茄姑娘,長大了也回來瞧她,吃她做的菜。番茄姑娘的女兒不愛念書,也種番茄,不只買了小貨車自己拉番茄賣,還在縣城買了房。番茄姑娘卻更疼愛兒子,雖然不是親生,可是兒子書念得好,也上了省城的大學(xué),畢了業(yè),經(jīng)柏生牽線,在省城找著了合適的工作,也和小乖寶成了最好的朋友。

所以,小乖寶和番茄姑娘的兒子一起回來瞧她。他們清早打的電話,番茄姑娘把飯蒸熟,現(xiàn)摘了番茄,撿了雞蛋,土雞還沒有燉,兩人就嘻嘻哈哈提著糖果進門了。

番茄姑娘說:“恁快?!?/p>

他們說:“當(dāng)然快,高鐵嘛,時速三百五十公里?!?/p>

“高鐵!”番茄姑娘氣狠狠說,“高鐵一來,綠皮火車就得給它讓道?!?/p>

兩個年輕人沒心沒肺地笑。

慢車時代已經(jīng)悄然過去。但是除了番茄姑娘,有誰還在意呢?

責(zé)任編輯:李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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